第二十九章

离那一天已经四十三年了,乔言生在睡房那面镜里,眯着皱褶的眼睛,看到一个老朽不堪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已经很苍老很疲乏了,跟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相去很远。

他从窗子看出去,想起无数个孤寂遥远的夜晚,曾经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和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在下面看上来,直到他房间里的灯光熄灭才离开。

她们是同一个人。

这时,佣人来告诉他:

“白小姐已经到了。”

他吩咐说:

“请她在画室等我。”

他整了整脖子上黑亮的领结,在白衬衫外面套上黑色的礼服,拄着一根拐杖,瞒姗地走出睡房。

他走向画室。

那位从法国归来的知名画家要为他画一张人像画,纪念他这位伟大的建筑师——矗立在海边的那座歌剧院的设计者。

他进到画室,看到画家时,他眼露出惊讶的一瞥。

这位画家比他想像的要年轻,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五岁。她长得很美,身上穿着一袭深蓝色的丝绒长裙,耳垂上钉着一颗吊下来的珍珠耳环,在他脸庞两边晃动,那双深黑的眸子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看过来。

画家这时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乔先生”,然后请他坐到前面一张扶手倚里。

画室的画架上已经摆好了一块画布。

他颤巍巍地坐到倚里,椅子旁边的琉璃花瓶里插满昨日的紫红色玫瑰,这位画家的名字也叫玫瑰,白攻瑰。

他把手里的拐杖搁在一边,试着挺起脊梁。

画家晶充的双眼不时从画板后面带感情地看向他,她看他的方式,好像很久以前已经认识他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前世经历过这一幕。但他太老了,许多记忆已然枯萎。

他想起今天是他九十岁的生日,他心中再无波澜,也说不上伤感,只是觉得,人为什么要活到那么老啊?

唱盘上摆了一张萧邦的钢琴曲,《夜曲》在屋里流转萦回。这时一阵过堂风吹过,他仿佛听到往事的呢喃和幻灭的叹息,重又看到一个遥远的夜晚,那个青涩的少女可怜地裸身在他床上,等待他的召唤和恩宠。

她却是他一生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