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难舍,雪夜抉择
秋风一日凉过一日,不知不觉间,树上的叶子已经变得枯黄。有三两片支撑不住,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从枝头断裂,飘飘摇摇地落进了树下的池水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搅乱了里面的倒影。
沉香坐在池边,看着自己的影子碎成一片一片,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满是茫然。
从七夕夜之后,她便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如果说上一次琉璃李代桃僵让她心如刀绞的话,那么这一次她不念旧情的心狠手辣则是让沉香彻底心如死灰。
回想起春寿满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样子,沉香已经彻底放弃了和琉璃澄清误会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春寿说得对,什么姐妹情深身不由己,果然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从琉璃代替她走到德妃娘娘面前的那一刻,她们之间的情分,便已经尽了。
沉香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会流泪,可是此时却发现,她已经流不出半点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沉香正自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样痛苦的样子,沉香急忙起身想要避开。
抬起头,便见到琉璃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过来。洪福齐天的银色织锦上面堆叠着大朵的金线牡丹。胸前缀着精致的配饰,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妖娆摇曳。发饰精美举止优雅,举手投足间顾盼生姿,惊艳而炫目。
觉察到了沉香的视线,琉璃放缓了步子,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过,唇边露出了一抹轻笑,转瞬即逝,随后便擦肩而过。
将沉香孤零零的背影远远甩在身后,琉璃心中突然腾起一阵快意。这种快意,甚至比众人羡慕的目光和恭维的花言巧语还要让她舒畅。
股掌之中,决定生死。这种执掌权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美了。
至于沉香会不会偷偷跑去和德妃或是胤祥说出真相,琉璃现在倒是不担心。春寿的生死就掌握在她的手里,按照沉香的性格绝对不会弃他不顾。更何况经过这些日子她小心翼翼极尽周全地讨好与服侍,德妃娘娘对她相当满意。如果沉香去告密,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反咬一口,说沉香先是从她这里打听到了事情经过,然后蓄意诬陷想要取而代之,彻底铲除这个祸根。
先入为主,任谁也不会起疑心。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身后跟着的姑姑见琉璃步子忽然慢了,不知因为何事,急忙快走两步来到她的身边,压低声音询问道。
琉璃一怔,唯恐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姑姑看出端倪。暗自深吸了口气,换了一副略带忐忑的神情看向姑姑,点头轻笑道:“谢谢姑姑关心,我只是有些担心展示叩拜大礼的时候出了岔子。一会儿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姑姑帮忙提醒着点。”
琉璃本就是宫女出身,自然清楚该如何讨人欢心。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个德妃娘娘派来的司礼姑姑百般讨好,不但态度恭谦,赏赐也极为大方,哄得这个姑姑心花怒放,在德妃面前没少替她说好话。
此时见琉璃有些紧张,急忙笑呵呵地安慰道:“姑娘不必紧张,按照平日里学习时那样做就好了。时辰快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嗯。”戏份做足,琉璃不再耽搁。在左右的搀扶下,快步向着储秀宫走去。
与那日初次前往问安时一样,储秀宫中除了德妃之外,其他的妃嫔也等候在此。见琉璃进来,各种挑剔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这一次,抱着看戏的心态而来的诸位妃嫔很快便失望了。这个未来的十三福晋,已经不是数月前那个紧张僵硬,什么都不懂的卑微宫女。见众人的视线牢牢钉在她的身上,琉璃微微一笑,仪态万方地向诸人依次行礼问安。
“开始吧。”待琉璃起身,德妃娘娘微微一笑道:“把你这些日子练习的成果,展示给各位娘娘瞧瞧。”
琉璃应了一声,莲步轻移走到了地中央铺好的红毯上面,随着姑姑的口令不疾不徐地做着每一个动作。举手投足恰到好处,俨然一个贵妃的样子,德妃高坐堂上,静静地看着,不时轻轻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叩拜大礼之后,琉璃依照规矩为众妃嫔行礼,奉茶。姿态优雅谦卑,表情端庄得体。茶香四溢中,众妃嫔纷纷点头,示意身后宫女将赏赐拿给琉璃。
温婉笑着再次行礼谢过众位妃嫔,琉璃睫毛垂下遮去眼中得意的神情……
礼仪展示结束之后,琉璃又陪着妃嫔们说笑了一阵。等到从储秀宫中出来,时候已经不早。
晚霞如火,燃烧了半个天空。琉璃心情极好,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甬路慢慢走着欣赏风景。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琉璃后背忽然一麻,仿佛被什么人盯着一般。装作赏花停住脚步,她不动声色地左右寻找,很快便看到高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影。他的目光,正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见琉璃终于发现了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让她过去。
胤禟!
琉璃陡然一惊,急忙调转视线看向左右。见宫女们均垂眸低首未曾留意,这才松了口气。眼珠滴溜溜转了两下,她转头对随侍的宫女淡淡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坐,你们回去告诉沉香,让她给我把斗篷送来。”
宫女们恭声告退,很快便消失在甬路尽头。
琉璃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定附近再无他人,这才转身钻进树丛,向着胤禟的方向走去。刚刚绕过一处假山,树影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将她拖了进去。琉璃并未惊惶,反手一指轻轻点在那人的额头上,压低声音佯怒道:“这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被人看到。”
“相思难熬,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胤禟说完,低头便吻上了琉璃的唇。见她躲闪,这才低声笑着解释道:“放心好了,我已经在附近安排了眼线。若是有人过来,自然会提前知晓。”
听了这话,琉璃终于放心。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身,主动抬头迎了上去。胤禟毫不客气地低头含住她的樱唇,紧紧地搂在怀里,品味着她的芬芳。
过了好久,两个人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长吻。琉璃靠在胤禟怀中,似真似假地撒娇道:“自从那天之后,你就再也没来看我。是不是喜新厌旧的毛病又犯了,玩够了就把我丢到一边?”
“怎么会呢?”胤禟邪邪一笑,抚摸着琉璃滑腻如玉的脖颈低声解释:“我最近被一点事情缠住了,若是处理不好,就前功尽弃了。为了不让你将来跟着我受苦,只好忍着相思之苦,先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再说。只可惜,遇到了一点麻烦……唉——”
胤禟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幽幽地长叹一声,显得满腹心事。
胤禟话一出口,琉璃已经猜到了几分。能让他都棘手发愁的事情,定然指的是“那一件”。
琉璃聪明地没有追问,轻轻一笑挣脱了胤禟的怀抱换了个话题:“既然九阿哥这么忙,那琉璃也不好多耽误时间,就此告辞了。”
琉璃说罢转身佯装要走,胤禟果然有些着急。伸手将她胳膊拉住重新带到怀里,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低声恨道:“你这个小妖精,比泥鳅还要滑溜。明知道我想说什么,非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胤禟有些恼了,琉璃抬手掩唇娇笑道:“我一个呆呆笨笨的女人,哪里猜得到九阿哥的心思?”
想让她主动开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件事本来就是胤禟有求于她,自然要好好拿捏他一番。所以琉璃装傻充愣,等着胤禟放下架子开口求她。
果然,见琉璃无论如何都不搭茬,胤禟气得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无奈地笑道:“你果然是我的克星。听着,你别的都不用操心,只要盯着十三就好。若是他有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哦?那你准备怎么谢我?”琉璃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挑起眉看着胤禟。“别忘了,我可是将来的十三福晋。帮着你盯梢我未来的夫君,对我有什么好处?”
胤禟微微一笑,俯身凑到琉璃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低语:“等我成功的那一天,你就是后宫之主。”
“此话当真?”琉璃猛地抬头看向胤禟,正想要逼着他发个毒誓,一个男声突兀响起:“主子,有人来了。”
琉璃一惊,急忙推开胤禟,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匆匆走了出去。
另一边,沉香听到宫女捎话之后不敢怠慢,急忙取了一件轻薄的斗篷,快步向御花园走去。
走过一个拐角,沉香忽然看到胤祥迎面而来。当下垂着头加快了步伐,从他身边快步而过。
见沉香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胤祥立刻露出了笑容。正想要走过去和她说话,却见她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地擦肩而过。
“沉香,沉香。”
胤祥连着喊了几声,见沉香恍若未闻般越走越远,纳闷地站在原地,满头都是雾水。
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沉香加快脚步逃一般跑到了御花园。四处寻找了许久,却始终不见琉璃的影子。正踟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忽见身旁树影闪动,钻出了琉璃略显狼狈的身影。
“姑娘。”沉香急忙迎了过去,摊开斗篷想要给她披上。谁知琉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抬手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这么久才来,想冻死我吗?”
此时虽然已是秋天,但是阳光尚好。晚风拂过,微微带了几分凉意。琉璃穿着繁琐正式的旗装,从里到外三四余层,非但不觉寒冷,反而有些燥热。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恼火沉香来得不是时候,坏了她的好事,所以找个借口出气罢了。
沉香捂着脸没有说话,眼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情绪。自那夜通铺房的事情之后,她便放弃了和琉璃重修旧好的可笑想法。琉璃使唤,她便尽心尽力好好伺候。琉璃打骂,她便忍气吞声随她高兴。当了这么多年的宫女,挨打受罚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如今,是换了个主子而已。
琉璃连打带骂,见沉香却没有半点反应,心里顿时憋屈了起来,一股无名之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担心在这里撒泼被人撞见失了身份,琉璃强压着心中火气回到了住处,满脸愠色地坐在床上,随手抓起烛台向着低头跟进来的沉香身上掷去。
“自己掌嘴二十,若是听不到响,就仔细春寿的皮!”
沉香不敢躲闪,烛台重重砸在了她的身上,寸许长的针尖从手背划过,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咬紧牙关将险些发出的痛呼声吞进肚里,沉香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僵硬地跪在了地上,抬起手,重重地抽在自己的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手上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飞出了点点殷红的血珠,有几点溅在脸上,被她漆黑的眸子衬得更加妖娆。二十个耳光过后,沉香的脸已经红肿起来。
“滚到院子里跪着,别在这里给我添堵。”看着沉香肿胀的脸,琉璃这才稍稍解气。
沉香没有言语,默默起身走到院子里跪下。砖石中的潮气透过薄薄的布料扑在她的腿上,凉意顺着膝盖绵延向上,最后停在了她的心里。
夜凉如水,一弯孤月慢慢爬上了天际。小小的院子里,沉香寂寥的身影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只蝴蝶从屋檐上翩翩而过,盘旋着落在她的发际,翅膀轻轻触着她的发丝,陪着她一并熬过这漫漫长夜……
这个漫长的夜晚,紫禁城中彻夜未眠的还有一个人。
“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她忽然之间就不理我了?”胤祥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自言自语。
自从今天受到沉香冷落之后,胤祥便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就这么心神不宁地用过晚膳躺在了床上,眼前晃动的却依然是她擦肩而过的冷漠身影。
“……唉,到底我是哪里惹她不高兴呢?”
烛火无声,静静地在灯罩内跳跃。一扇窗户没有关紧,被夜风轻轻推开溜了进来。桌案上挂着的手帕抖了几下,无力地飘落在地,只余下那只翠绿的耳坠,映着烛光闪过一道温润的光芒……
随后几日,胤祥总是惦记着想要去找沉香问个清楚,可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毕竟宫中规矩森严,虽然他与琉璃已经定了婚事,可是尚未正式成亲,他也不好总是明目张胆地往她那里跑。
偶尔几次远远看到沉香,她也总是行色匆匆。等他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躲得不见踪影。屡屡受挫之后,胤祥心里越发急躁憋闷。索性守株待兔,每日里有了空闲便守在回廊之中,一边思考着国家之事,一边静静等候着沉香的到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日午后,胤祥刚刚走到回廊里,便看到沉香在前面垂着头慢慢走着。
“沉香。”为了验证到底是她在躲他,还是只是他的庸人自扰,胤祥扬起声音在她后面喊道。
声音刚落,便见她的背影停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脚步,飞快地向前走去。
见此情形,胤祥再不怀疑自己的猜测。迈开大步纵身追了上去,在回廊尽头将她伸手拦住。
沉香惊惧之极,慌忙转身向着来路逃去。看着她如同躲避瘟神一边躲避着他,胤祥动作更加迅速,跨出一步截住她纤细的身子,张开双臂撑在她左右的墙上。
被胤祥禁锢在了小小的空间里,沉香再也无处可躲。他独特的清爽味道瞬间将她笼罩,暧昧的姿势顷刻间便搅乱了她的心跳。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没想到却只是自欺欺人。他的靠近,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了她的防御。
“参见十三阿哥。”不敢直视胤祥的双眼,沉香低着头躲避着他凝视的目光,感觉到他的鼻息从发丝上拂过,她的心跳便更加无措。
将如同受惊小鹿般惊怯的沉香囚禁在自己的臂弯中,胤祥心中空虚了数日的角落忽然变得充实。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他的急躁奇迹般褪去,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许多:“这一阵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刚才我叫你,为什么要逃?”
“奴婢……没有躲着十三阿哥,奴婢只是……没有听到。”他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而易举地融化了沉香刚刚冰封起来的感情。喉头有些酸涩,让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不肯就这么放过沉香,胤祥继续追问道:“那这些天我叫人传你,你怎么没来?”
“奴婢最近很忙。”沉香低声回答。
听了沉香的回答,胤祥阴沉了多日的脸上总算浮起一抹笑容。原来并非是她要躲他,只是事情太多顾不上而已。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胤祥看着沉香笑道:“没关系,你今天有时间吗?”
“没有。”沉香毫不犹豫,想也不想便回答了他。
“那明天……”胤祥不死心。
沉香终于抬起头来,鼓足勇气看着胤祥沉声道:“明天也没有,后天还是没有,十三阿哥,您是皇子,天生贵胄,平时闲着也是闲着,可我们做奴婢的不一样,上面吩咐的事一件都不能少,少一件就要挨打受罚,所以奴婢实在没有工夫跟你聊姑娘的事,奴婢先告退了,改日再向十三阿哥赔罪。”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之后,沉香趁着胤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跑远。再多待一刻,她怕自己会失去拒绝的勇气。若是让琉璃看到她和他在一起,又不知道会怎样虐待春寿。
怀中的充实感觉随着沉香的远去而消失,胤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远处的月台上,胤禛扶着白玉栏杆一动不动地站着,将长廊里发生的一切尽数看去。黑眸如冰剑眉深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沉香匆匆跑开,他眸光一动,随即纵身跃了下去。
沉香推开胤祥,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七拐八拐不知道跑了多远,回头看看胤祥并未追来,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正准备绕路回去,忽然看到前面檐下出现一个人影。手中提着一只鸟笼,正在缓缓而行。
“四阿哥?”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遇到胤禛,沉香大口喘息了几下,等到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之后,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参见四阿哥——”
胤禛正在前面走着,听到沉香的声音之后,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身后跪着的人儿温润笑道:“沉香?找我有事吗?”
“上次的事情,多亏了四阿哥出手相救。四阿哥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沉香说完,双手伏地便要磕头。那个暴雨之夜,若不是胤禛及时出现,她与苍其定然凶多吉少。这些天她一直想要找到胤禛道谢,都未能成功。没想到阴错阳差,稀里糊涂乱跑了一阵,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胤禛急忙上前将她拦住扶起,摇摇头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若是不说,我都已经忘记了。”
说完之后,见沉香额头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便抬手替她拭去。举动自然顺畅,仿佛是极为顺理成章之事。
被胤禛突然的动作吓得僵住,等到他将手收回,沉香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额头后退了两步,脸上立刻绯红似火。刚刚想好的言辞忘了个精光,嗫喏了许久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看出了沉香的窘迫,胤禛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要问我?”
见胤禛主动问起,沉香不敢耽搁急忙接口:“奴婢……想要问问,那天夜里被四阿哥带走的侍卫,他……如何了。”
听到沉香终于问起苍其,胤禛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沉香忐忑的神情,语调不由得沉了三分:“他就是上次在御花园里和你说话的那个侍卫吧?”
见胤禛不答反问,沉香不知何意,更加紧张了起来。斟酌了片刻,这才小心答道:“……是。”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是什么关系?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禛眼神蓦地锐利起来,牢牢锁住沉香的眼睛,不给她躲避和撒谎的机会。“虽然我救了你们,可是不代表我允许这种有损后宫清誉的事情存在。”
被胤禛锐利的眼神盯得畏惧不已,沉香想要避开眼神却又不敢,只好壮起胆子迎上他的眸子低声回道:“那个侍卫名叫赫舍尔苍其,他的阿玛与奴婢阿玛是世交好友,我们在入宫之前便已经认识,仅此而已。至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沉香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继续讲述:“那一夜我们不知遭到何人设计,彼此之间毫不知情。奴婢可以对天发誓,我与苍其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且之事。”
“不知遭到何人设计?”
虽然带着慌乱和忐忑,但是沉香的眼睛依旧清澈纯净。只看了一眼,胤禛便相信了她的解释。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他的眼神更加冰冷。“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说给我听。”
“这……”沉香顿住了,咬着下唇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奴婢不能说,求四阿哥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虽然她也很想查清真相替苍其讨个说法,可是此事牵连甚大。那日编造春寿受罚的宫女,正是储秀宫的人。只是不知道受谁指使,要将她和苍其置于死地。若是真的追查下去,德妃的脸上也不好看。胤禛于她有恩,与德妃又是母子,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他也卷进这摊浑水里。
“沉香,你一定要小心琉璃,一定要小心她啊——”喜荣撕心裂肺的喊声忽然出现在耳边,沉香心中猛地一紧,层层迷雾突然被掀开一角,她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莫非……是“她”?
不,不会的!几乎是毫不考虑,沉香便硬生生将这个猜测压在了心底。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这个后宫之中,她还能相信谁?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那个叫苍其的侍卫被我送去治疗,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胤禛是何等人物,看着沉香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便已经猜出了她有苦难言。后宫之中本来就充斥着尔虞我诈,见得多了,便不奇怪了。本来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可是看着沉香毫无心机的眸子,还是忍不住叮咛了一声:“以后心眼放多一点儿,不要随随便便就轻信旁人。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来找我吧。”
听出胤禛话里带着的关心,沉香心底一暖。通过苍其这件事情,她对这个救命恩人已经不似之前那么畏惧了。或许,这个习惯用微笑掩饰内心的四阿哥,并非是她之前认为得那样可怕。
“多谢四阿哥关心。”得知苍其平安无事,沉香更加感激胤禛,微微低了头,诚心诚意地道谢。
注视着沉香低垂的螓首,胤禛黑眸越发显得深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沉声开口:“既然要感谢我,那就陪陪我吧。”
听到这句毫不掩饰的暧昧语言,沉香心跳顿时乱了起来。当下顾不得其他,急忙抬头想要拒绝,却见胤禛眼中含笑,正戏谑地看着她。
“四阿哥,奴婢……不能……”沉香更加慌张,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越是着急越是羞窘,绞着衣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怎么,不愿意吗?”胤禛声音冷了下来。
“是,奴婢不愿意。”见胤禛有些生气,沉香索性豁了出去。斩钉截铁地说完之后,便咬着嘴唇低头站着等待他的发落。
看着沉香一副要上断头台的模样,胤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之后,这才拎起放在脚边的笼子,向着已经莫名其妙的沉香摇头说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却连陪我去把它放生都不肯。如此回报,真是让我寒心啊。”
啊?
事情发展跳跃得太快,沉香满头雾水地看向胤禛手中的笼子。只见里面蹲着一只灰黑的雀鸟,正侧着头瞪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打量她。
“这个难道是……那一只?”从胤禛的话里听出了端倪,沉香小嘴微张惊讶地回瞪着它。月余时间未见,它已经长得羽翼丰满精神抖擞。那个被她捧在掌心奄奄一息的小家伙,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默认了沉香的询问,胤禛皱着眉叹息道:“唉,亏了当初还是你坚持要救它,结果这么快就不管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拿去御膳房熬了粥。”
说完将鸟笼举起,作势要将它取出。
沉香一慌,急忙上前将笼子从胤禛手里夺了下来,连声应道:“我愿意我愿意,四阿哥,我这就去陪你把它放生!”
将沉香孩子气的娇俏尽收眼底,胤禛眼中笑意轻柔,转身向着御花园走去。沉香抱着笼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回到了上次捡到雏鸟的地方,沉香慢慢地打开了笼子。雀鸟起初有些胆怯,探着头试探着看了看外面,随即欢啼一声,跳出笼子振翅飞进了茂密的树冠。
“太好了,它终于可以回家了。”抬头目送着它离开,沉香轻轻一笑,满眼都是羡慕。如果她也能长出翅膀飞出这个牢笼,那该多好……
第一次见到沉香的笑脸,胤禛竟然看得有些呆了。准备好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口,他有些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泼她冷水。
算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