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碧嘉带着孩子来到了城堡,爱妮也终于有了谈话的对象。碧嘉告诉她洛威和希曼为了库伯的事如何争执不休。
“我的丈夫替我辩护?”爱妮柔声问道。
“哦,是的,夫人,他叫希曼爵士闭上嘴。希曼想尽办法想把库伯弄走,但是我的库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是啊!”爱妮有些无奈地说。“欧家人从来都不会放弃的,也从不肯被改变。”
“这就不见得了,夫人。”碧嘉说。“昨天你过桥的时候,洛威爵士本来正在对他的骑士吼叫,结果却停下来看你。”
“真的吗?”爱妮惊喜地问道。“他真的这样子吗?”
“是的,夫人。”
爱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改变洛威,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的丈夫。但是现在他记得了,就在今天早晨他还拥着他,在他耳边轻唤她的名字呢!而且是正确的名字。
自从库伯和碧嘉来了之后已有三星期,洛威和希曼仍然在闹别扭,两个人几乎不说话。爱妮想让洛威说出原因来,但是他就是不肯。夜晚在床上的时候,他却极力和她温存。爱妮有时候觉得他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幼时丧失的所有温情。
晚餐过后的时间,他偶尔会到日光室,聆听爱妮的侍女们弹奏竖琴、唱歌。爱妮开始教他下楼,等他发现这种游戏和打仗有异曲同工之妙时,他开始十分热中,而且很快便熟练了。撒尔也加入他们,有时兄弟俩会坐在地板上相互竞斗脑力。有一天晚上洛威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撒尔坐在附近的地板上,爱妮看见洛威伸手抚摸撒尔的头。那男孩子抬起头,用充满爱意与仰慕的眼神望着他哥哥。爱妮感动得几乎站不住。
虽然洛威已经渐渐显露出他温柔的本性,但是他们仍然天翻地覆地吵过几次架。洛威认为爱妮除了在床上和管家很行之外,不愿意相信她有其他的才干。尽管爱妮一再地向他证明,他仍然从不记得他的这些事迹。
所以最终爱妮仍然必须极力争取让她到法庭帮忙审判。不管她费多少唇舌,他就是不肯相信她有办法公平地判决。
她终于哭了出来。洛威并不是女人一哭他就慌了手脚的人,但是他无法忍受爱妮没有笑容,他似乎认为高高兴兴是爱妮的责任似的。最后他同意让她在法庭审判时坐在他身边。爱妮高兴得抱住他的脖子,不停地吻他——然后她搔他的痒。
希曼却在这时走进大厅裹,目见他们两个人滚在地上。爱妮的长发散了一地,他哥哥则被搔得笑不过气来。希曼的怒火立刻让两人安静下来。
又是希曼,爱妮想。她从未料到她的小叔会给她这么大的阻挠。她刚刚到这儿时,他似乎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但随着洛威的改变,他也改变了。他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让洛威对她起反感,而这些洛威又全都不肯告诉她;她必须靠碧嘉才得知一些消息。
爱妮知道得愈多,她就想让洛威愈舒适。在他眼里地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他是该享受这种舒适的生活呢,或是待在他的沉思室裹沉思?
这间沉思室引发了他们第二次的争吵。他在里面待了两个晚上之后,爱妮跑进去了。她没有敲门就跑进去了。
洛威大吼大叫、又气又跳脚的。但是爱妮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在意的。
“这是什么?”她指着桌上的一堆纸问道。
他又发了一会儿火,但终究还是把草图拿给她看了。爱妮并不懂什么作战机器,但是她对耕作机械还颇有概念,而这两者并非大不相同。她作了些建议,而且是不错的建议。那真是个美好的夜晚,他们两个人独自在那间房裹,弯身讨论着机械草图。但一如往常地,希曼又来被坏他们的和谐了。他推门进来,瞪着他们两个。“我听说她在这里面,”他说。“但是我不相信。这间房间是无比神圣的,现在你却让一个女人进来这儿,来做什么呢?”他朝桌上的草图点点头。“来教你怎么造机器吗?你难道没有半点像个男人了吗?”
爱妮很高与看见希曼跺脚走开了,一面走还一面抓搔着手臂。看来虱子又在侵袭他了,爱妮希望他被活活咬死。她转身面对她丈夫。“洛威……”他说。
但是他已经站起来走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房里。从那时起,爱妮就不记得他再进去过。
她的心和洛威一起在痛苦挣扎。他每天花很长的时间训练骑士,想要向他的手下、特别是他的弟弟证明:他仍然够资格作这个家族的主人。晚上的时候,他仍旧来到爱妮这儿,但是他从来无法安心享受。
爱妮写信去问她的继母丽娜,要她替希曼留意一个适当的对象。如果她替希曼找个妻子,也许他就会放过洛威吧,爱妮想。
他们第三次吵架之后,洛威真正和希曼站到一条在线反抗爱妮了。
当爱妮冲下楼梯、跑进大厅时,两兄弟正在吃早餐,但谁也没说话。
爱妮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弟弟今天早上居然和三个女人睡在一起。”
洛威惊奇地看着希曼。“三个?我的最高记录是四个,第二天我可累坏了。”
“哦?什么时候?”希曼问,彷佛无视爱妮的存在。
“一年前在比赛——”
“不是他!”爱妮叫道。“是撒尔!那个小男孩!”
两个男人傻傻地望着她,她早该知道他们根本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我无法忍受这个,”他说。“洛威,你得想办法阻止他。”她向前一步。“这孩子崇拜你,他以为太阳是跟着你上山下山的,我看他八成是在模仿你。”
希曼笑笑,拍拍洛威的肩膀。“模仿他大哥。”他笑着说道。
爱妮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起码洛威还有在改善,而你呢?和个情妇住在一起,公然给这孩子作坏榜样!”
希曼站起来瞪着她。“我的生活你别管,”他吼道。“至于撒尔——”
洛威站起来,打断他弟弟的话。“撒尔我们自会照顾的。”
“就像你照顾其他事情——包括你的妻子一样吗?”希曼说完,用力关上门走了。
洛威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弟弟的话使他很难受。
“这个人需要一个妻子。”爱妮说。“我们要找个足够强悍的女人,好对付希曼和兰蒂。”她想说些玩笑来让他开心。
“这种女人不存在的。”
她抚摸他额头。“是吗?我已经控制住你了,而你比希曼要凶悍二十倍呢!”她只是开玩笑,但是洛威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抬起愤怒的眼睛瞪着她。
“没有女人可以控制我、或是我的家族。回你的房间去,女人!去刺绣、去干女人干的事。”他又让她独自一人留在房裹。
那一整天和晚上洛威都再也没有来找她。“他一定去找别的女人了,我要杀死那个臭女人!”爱妮在她房里踱着步说道。
午夜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跑去找碧嘉,要碧嘉去替她打听洛威在哪里。碧嘉一会儿之后回来说,洛威和他的人正在大厅里醉醺醺地喝酒呢!
这消息使爱妮十分高兴。洛威已经不是当初认不出她、叫不出她名字的人了。他在乎她。爱妮入睡了,即使不是很沉,她也的确睡着了。
在黎明前她被一阵钢铁碰撞敲击的声音惊醒了。“洛威!”她叫着,心里紧缩成一团。她抓起一件外衣,跑下楼去。
霍家人利用黎明时分想要溜进欧家城堡。他们把大钢勾丢过城墙,攀着绳索开始向上爬。
霍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动攻击,欧家又忙着内哄,防卫因此松懈了,大家都失去了警戒心。
在睡意朦咙的街上发现敌人之时,来袭的二十个人已经有十二个翻墙过来了。两个卫兵甚至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了。
洛威醉躺在大厅地板上,仍然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希曼在他清醒过来之前来到他面前。
“你真教我恶心!”他说完丢给洛威一把剑,跑出了房间。
洛威立刻起身弥补错失的时间。就算他的脑筋没有立刻清醒过来,他的身体却恢复得很快。他踢醒其他醉倒的手下,一会儿后他就在中庭和希曼、库伯一同奋力作战。
没一会儿这些入侵者就被解决掉了。“霍德瑞想要什么?”
“女人!”霍家的人说。“我们是来抓她的。”这人知道自己反正死定了,他傲慢地望着洛威。“他说他弟弟需要一个妻子,碰巧欧家的女人最适合作霍家的新娘。”
洛威杀了这个人。他把剑插进俘虏的心脏一直扭、转,直到希曼把他拉开。
“他已经死了,”希曼说。“还有我们自己的四个人也一样。”
恐惧突然占满洛威的心中。如果希曼没有建来……如果他醉得更厉害一点……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抓走爱妮了。
“仔细搜查每个地方:”他说。“我要你们翻遍每个箱子、柜子,直到确定没有霍家的人。去!”他对四周的人吼着。
“现在你可注意到霍家的人了。”希曼说。“但却是为了她。为了上一个妻子你已经牺牲了两个兄弟,是不是要等我和撒尔全死了你才会满意?”
就在这时,爱妮飞跑了过来,她金黄色的长发飘散在背后。她一把抱住洛威。“你没事!”她哭叫着,泪水流在他的肩膀上。“我担心死了。”
洛威这时忘记了身旁淌血的骑士和怒目相视的希曼。他搂住她颤抖的身躯,轻抚她的头发。“我很好!”他轻声道。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他父亲在世时便跟随他的侍从的脸,那是一张满是厌恶和轻蔑的脸。洛威望着他的眼睛,他知道他们对他的忠诚已经变质了。他们怎能效忠一个因为和妻子口角便酩酊大醉的领袖?他们怎能信任一个连敌人来袭都毫无警觉的主人?在市集的讽刺戏里,农人说他被女人“驯服”了,那时看起来颇为荒谬,但现在看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他必须立刻恢复他的统治力,否则他就永远无法控制他的手下了。
他一把推开了爱妮。“回屋子去,女人!”
爱妮有些感觉到洛威的尴尬处境。她挺直了肩膀。“我要帮忙。有多少人受伤?”她转向其他人。“把这些人带去厨房,那里比较暖和,再拿些——”
洛威不得不阻止她。“服从我!”他吼道。
“但是这些人受伤了。”
他的人,不论有没有受伤全都看着他。洛威知道这是决定性的一刻。“我娶你是为了你的钱,”他大声的说,你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不是为了你的意见,更不是为了你的容貌。”
爱妮觉得像被人踢中肚子。她可以听到四周人的冷笑声。缓缓地,她转身走回城堡里去。
洛威几乎要跟着她走,但是他没有。“把这些人抬起来。”他命令这。他暗自决定要在晚上补偿她。也许送个礼物,她喜欢城外的那种娃娃,也许——
“抬去哪里?”希曼问。
洛威在他弟弟脸上又看见失落许久的尊敬。“大厅。”他说。“找个医生替他们看看,再把守卫的人带来见我。”
“是的,大哥,”希曼说,一只手放在洛威的肩上。
对洛威而言,这只手却像千斤的重责大任。
“我就知道他还是我们的大哥。”希曼对兰蒂得意地说。“现在这次人和道欧家的事不要她管了。”
兰蒂持着针看向他。她已经听说昨天的事了。“昨天晚上你哥哥睡在哪里?”
“我不知道。”希曼迟疑了一下。“也许和他的人一起吧。他应该把那女人的门拆下来的,她真的是需要好好教训教训。”
兰群看着希曼手忙脚乱地搔痒,那一阵子他变干净的时候多好啊!“现在你已经把城堡变回原状了。你哥哥又和他的人睡在一起了,我相信他也和以前一样不快乐了吧?我想现在他不会微笑了吧?”
希曼站起来走向窗户。撒尔曾说他是嫉妒,他现在开始觉得也许这话有点道理。他逼得洛威当着众人面前羞辱他的妻子,使她知难而退,但是他得到什么呢?过去的二十四小时简直是惨烈极了,他从来不知道洛威最近竟然改变得如此大。
原来的洛威又一丝不变地回来了。他在训练场上打断了一个骑士的手臂,只因为他的动作不够快。他又在另一个人的脸颊上砍了一刀。希曼出来抗议,他立刻一拳打得他狗吃屎似地趴在地上。
希曼背对着兰蒂。“洛威又和以前一样了。”
兰蒂可以看出他的想法。希曼全身上下没有一根坏骨头,他只是和多数人一样害怕改变罢了。他向来崇拜、敬爱他的几位大哥,结果他们一个个地走了,现在他只剩下洛威一个哥哥,他害怕又会失去他。
“那你要怎么让他们重修旧好呢?”兰蒂缝了一针问道。
“重修旧好?”希曼尖声说。“霍家人会趁洛威在享福的时候进来杀了我们,他们会——”
“如果你不这样做,洛威会用训练把你累死。”
他张开嘴想反驳,但是终又坐回椅子上。
“我想她还不算太坏,这地方的确需要偶尔打扫一下。”他看着兰蒂。“好吧,经常打扫。但是她没必要把他完全占走呀!”
“她爱他,”兰蒂说。“这是一个女人最无法自主的事了。”她充满爱意地望着他。“送张帖子去邀请爱妮吃晚餐,就说是洛威请的;同样送给洛威,说是爱妮请的。”
希曼气愤地抓着衣服。“你想她会替我洗衣服吗?”
“如果你把洛威还给她,我相信她会的。”
“我会考虑考虑。”希曼说。“如果洛威的情形再继续下去,我会考虑考虑。”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回心转意吗?”爱妮问碧嘉,她们正单独待在日光室里。“他以为一张邀请函就能叫我爬着去求他了吗?现在他已经拥有我的钱了,我便要任由他摆布吗?”
“你是想拒绝他的邀请吗?”碧嘉胆怯地间。
洛威那天清晨的举动已经深深羞辱了她,但是爱妮并不是一个畏缩的女人。“我要带一大迭的金盘子放在面前,这样他就不必看我丑陋的脸了。”
“但是,夫人,我相信他不是——”
碧嘉还在说,但爱妮根本没有听进去。金盘子倒让她想到一个主意。“去把铁匠叫来。”
“夫人?”
“把铁匠叫来,我有事情要他做。”
碧嘉站起来。“那么你是要接受邀请喽?”
“哦,是的,我会接受邀请。我还要让他得到他说的又不必看着我平板的脸孔。”
碧嘉仍然没有动。“有时候原谅比争吵来得有效,你知道,婚姻是——”
“我的婚姻是建立在金钱上面的,你现在可以去了吧!”
“是的,夫人。”碧嘉胆怯地答了一声便走了。
三个小时之后爱妮打扮完毕,准备去赴她丈夫邀请的晚宴。乔丝跟着她,因为爱妮不想听碧嘉的唠叨——碧嘉是绝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
她不希望有人来阻止她。她受的伤害已经无法轻易弥补,如果她真的原谅他,谁知道以后他会怎么样?天天羞辱她?然后再请她吃一顿就算了?
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滚开!”洛威对希曼喊道。他们在厨房上的一间房里,原本属于那个星期天的,现在已经脏得差不多了。一只黑色大老鼠在角落啃骨头。
“我想你该穿件干净点的衣服,顺便刮个胡子。”
“刮胡子?”洛威挑战地问。“干什么?和女人吃饭?你说得没错,我应该早早把她摆脱掉。我打算把她送去巴曼城堡。”
“那要派多少人去保护她?霍家人会——”
“霍家人要抓她就要他们去抓,谁管她!”但他心里瑟缩了一下。在他说过那些话之后,他曾经去找她,但是,她把门反锁了。那混蛋女人!她要锁就让她去好了,他才不管呢!他告诉自己他娶她只是为她的钱。
但就在这几天他不时想起的笑声、她的长发,她高兴起来时,抱他脖子亲吻的模样。他想起她说的话,他想起她夜晚时她柔软热情的身躯。
他瞪着希曼。“你什么时候管起我穿什么衣服来了?”
“自从两天前我在面包里吃到沙子,自从兰蒂不太爱理我时开始的。”
“把她送回她丈夫那里去,我也送……”他几乎说不出她的名字。“我也送爱妮回去。”他温和地说。
“也许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希曼说。“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霍家再来抢人了。但是话说回来,手下都在抱怨面包,也许……”他没有说完。
洛威看着希曼手上的暗绿丝绒上衣。既然她派人送来邀请函,也许这表示她打算为反锁房门的事向他道歉呢!
既然她打算道歉,也许他也可以原谅她了。
爱妮等到洛威的手下全都坐好,洛威、希曼和撒尔也在主桌上坐妥了,乔丝替爱妮把面纱盖下来。
“你确定吗,小姐?”乔丝忧虑地问。
“百分之百。”爱妮说着挺直了肩膀。
爱妮走进大厅时,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乔丝拉着她身后滚着毛边的长裙襬,爱妮脸上盖着长及腰部的纱巾。
她庄严而缓慢地走向主厅,站在那儿等着,直到希曼用肘推着洛威,洛威才起身替她拉开椅子。爱妮坐下来了,整个屋子仍是寂静无比,全部的眼光都集中在男女主人身上。爱妮十分缓慢地用手臂轻轻掀开了面纱。当大家看见她时,房里响起一片清晰可闻的惊呼。爱妮的脸庞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钱币:金的、银的、铜的都有,统统挂在她的头饰上,叮叮当当地发出轻脆的声响。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爱妮取出一把剪刀,在她面前剪下一个铜币。“这个钱够付酒钱了吗,大人?”她又剪下一个金币。“这个可以付牛肉了吗?”
洛威瞪着地,看着她剪下来的钱币。
“不要这么担心,大人。”她大声说道。“我不会吃得太多,以至于露出我平板的容貌的。”
洛威的脸转成冷酷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便离开了大厅。
撒尔转向希曼,希曼看起来好像快生病了。“吃咧!希曼。明天的面包里可能会有石头了,洛威会让他们练得躺到坟墓里去才罢休。”他愉快地说。“你能让爱妮不管闲事真是了不起啊!”
爱妮带着她所有的风度与尊严,也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