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流珠绣成堆(四)
就在我们一酬莫展之时,照威将军府忽然发表了请贴,一直深居简出的珍珠竟邀请我去赏园子里新开的荷花。……现在不是赏花的季节,可是珍珠一向有冷静善谋之智,且是紫园的老人,又对大理的华山一直掂记着,我上次也差齐放前往询问,也许她有办法!?
我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来到了将军府,说起这个府第,可大大的有来头,乃是当年西安守军总兵王年参的旧府第,可以说是在西安紫栖山庄外最好的地理位置,最豪华的大庄园,楼台亭阁,一草一木,当年的王年参都尽可能皆比照紫栖山庄的模式来建筑并加以管理,只是严格控制了礼制规格,以免落入原氏一党的口舌之中,在史书上称他为了对原氏尽忠第一人,王氏满门上在南诏攻入西安城时,举家自尽而亡,成全了一段千古忠烈的佳话,可惜自已酉宫变以来,一半毁于战火,燕子军重出江湖前夕,太祖早已秘密着人,重新修契了王氏府邸,并扩建了花园里的润湖,并载了无数的名种荷花,赐名忠燕府,在登基后专门赏给于飞燕一家,彰显了皇室对一位平民将军于飞燕史无前例的恩宠,我暗想,可能这里面也暗含了太祖对于飞燕外放八年的安抚。
一经入宅,于飞燕即日便上朝堂谢恩,并在文武百将之前禀明将原来王家花园里的润湖改名恩荷池,寓意后辈子孙永念原氏恩德。太祖深感欣慰,紧跟着又赐下珍珠一品浩命夫人之荣,子女六人皆御赐长命金锁。
原非白回朝后还笑着对我感慨说:“你可知,如今家兄在经济仕图一事上甚是精进,想必有高人指点吧。”
然后我与他异口同声道:“珍珠!”
半晌,我二人同时相向而笑。
我一入府中,珍珠早已携了一帮子黑肤子女,身后跟着几个管事和婆子来至正门迎接,珍珠正要行大礼,我赶紧拦着她,我对孩子们一瞪眼睛:“快叫四姨娘!”
孩子们看到他们的母亲微笑着点了头,便咕碌碌地转着十几双小眼睛,嘻嘻笑着唤我:“四姨娘安好!”
小兔子走路已经开始飞快,奔过来扑在我怀中,甜甜地叫着四姨娘,然后踮起脚亲了我一口,让我心中更是想念夕颜,担心大理孩子们的安危。
一大帮孩子在前面引路,珍珠笑着迎了我进来,一路走来,却见府中新番的厅殿楼阁甚是峥嵘轩峻,花园树木山石也葱蔚洇润,奴仆皆穿戴简单整洁,进退有仪,从进府至落座,皆上下井井有条。
来到恩荷池边,果然一池子的荷花开得正热闹非凡,碧波上的花叶迎风摆动,鸥鹭争飞,澄净的天空中渀佛就只剩下了扑鼻的荷花清香。
到了湖心的沁雨亭,四周水涛拍岸的,暑气全消,浮燥的心也宁静了不少。
珍珠恁孩子们以小五义辈分称呼我,但自己仍旧称我为晋王妃。
她仍照原府旧例,早使人在四周放上了沁人心脾的茉莉花,栀子花,空气芬芳,她如是说道:“今年恩荷池的荷花开得好,这亭子里虽藕荷清香的,但花无百日红,总担心有开败的散出些异味来,再加上我这几日念着夫君,有些着急上了火,便摆了些栀子花茉莉花什么的好去宁个神来。”
我心中一动,珍珠何等人物,莫非是她知我找那些金婵花给着急上火的发了高烧?故而摆些清雅花香安我心神,她可真是有心了。
她笑着一边同我聊着家常,一边使人上了几碟小菜,我略一打眼,清一色全是我爱吃的江南小菜,糟鹅胗掌,水晶硝蹄,花酿螃蟹,玫瑰鹅油饼等,琉璃盏中盛了乌菱,凫茈(荸荠,地梨,马蹄爽)一些四时鲜果,还有一碟青玛瑙盘子的果馅凉糕,全是清火润燥的食物,不由心中甚是感叹,于飞燕这厮真是贼好福气。
我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才好,她早已遣散家人和孩童,只留一个心腹丫头坠儿,也是从神谷中人,笑道:“说起这凫茈消渴痹热,温中益气,下丹石,用来清热解毒甚是有效。”
我心中又一动,却听她继续笑着说道:“此物因长在地下,盛产江南,人又称江南人参吧。”
我点头笑称是,以前在瓜洲满大街都是,我在墨园里同家人一起论吨吃,如今在长安城里却亦是千金难买的奢贵之物。
珍珠让坠儿递给我一个紫檀木葵花纹的食盒,笑道:“可巧这皇恩浩当的恩河池畔竟长出了好多,王妃说说,这不是皇上的恩泽福佑,可又是什么。”
嗯!我现在百分之百确定:有了你,于飞燕这辈子升官发达可真不用愁了。
坠儿极认真地捧着那个食盒递过来,像里面装满金元宝似的,我心下豁然开朗,于飞燕在前线受伤,圣上曾经赏下无数珍奇药材,听说里面就有几棵绝无仅有的金婵花,想必正躺在这食盒之中。我心下感激万分,轻轻对她一垂首,诚挚道:“大恩不言谢,大嫂费心了。”
小玉轻轻接过食盒掀了盒盖,果然小脸满面惊喜地看着我,激动地想给珍珠跪下,珍珠只是用手抬起她,轻摇头:“小玉姑娘爱吃,下次妾再让坠儿亲自送来便是了,万万不要客气。”
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柔声道:“其实妾以前在原府之时,听说西枫苑地下有大片的地下河,那里的土壤湿润,不定地下也能藏几棵好东西呢?”
西枫苑地下?!不就是暗宫嘛,难道是指暗宫下亦有金婵花,是了,记得当年我同珍珠同被段月容囚禁,珍珠就事先提到过暗神,说明她对暗宫之事十分了解!
奇了,即使在八年前,珍珠也不过是个稍有权势的大丫头罢了,可我记得兰生和非白都明示过我,暗宫是原氏不传之秘,为何一个丫头会了解原氏的秘辛?她会轻易看透锦绣的为人,指点初画,甚至会被原清江指为于飞燕的丫头,专事暗中监视的重任?
碍于众人,我不便相问,只是在心中初步下了一个结论:我的大嫂珍珠是一个迷!一个不亚于原家秘辛的大迷团。当下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找出这个迷。
回到西枫苑后,我便让小玉想办法先把珍珠送的两支金婵花送出去,然后便找兰生,结果哪里也找不到,最后便只好求助于在西枫花对面那棵大愧树下追野兔的小忠。
“兰生呢?”我摸着小忠的脑袋柔声问道。
没想到无论我哄骗,利诱,恫吓,威胁,怎么舀着根大肉骨头引诱,小忠的狗头就是扭来扭去,最后跑得离我一米远,那么谨慎地看着我,我便扭头同小玉叹气地说道:“看样子小忠也不知道。”
就这一扭头的功夫,知道二字还未出口,小忠早就叼了大肉骨捧逃得无影无踪。
我悻悻地站了起来,心中叹息,兰生故意在躲我,莫非他猜到我要问他什么了?
小玉难受道:“兰生叔定是还记恨南诏之祸,不愿意帮大理度过难关。”
我拍拍她的双肩,笑道:“放心,先生有办法找到他,到时你亲自问他。”
我摸出袖中的倾城,对他耳语一番,倾城立刻在我四周跑了一圈,然后就直接窜到大愧树上去了,果然,不一会儿,小忠紧张地叼着大肉骨捧又从远处跑了回来,紧张地看着槐树冠。
七月的愧树枝叶正盛,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骄阳淅淅沥沥地洒下来,恁是再清爽的树荫下也觉得有些灼人,就听兰生叫了一声,便应声落地一人一鼠和一堆槐树叶子。
兰生一手拎着大老鼠的长尾巴,一手提溜着裤带,木然道:“看看,轩辕家的神兽就被你调养成这德性。”
他把大老鼠扔给我,背过身,飞快地系上裤子,冷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且自己寻去。”
我心中暗恨,兰生果然知道,我怎么绕了这么一大圈子才发现,太废时间了,便软声细语道:“六弟果然都知道四姐的难处,快带我前往暗宫寻觅吧。”
“你为何不直接找暗神大人哪?” 不想他双手抱胸,一副兴灾乐祸:“你不是那西番莲大买主吗?找我做甚。”
我被噎了一分钟,忍气吞声道:“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你要怎的?”
兰生冷笑了起声,转身欲走。
小玉忽然绕到兰生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红着眼睛,一下子跪了下来,头磕在他沾着泥灰的脚上,双肩微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我的心肝,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我称兰生愣神的时候,轻拍小玉的双肩,然后同她一起跪下,仰头望他:“我知你深恨外夷,可是在大理不仅仅有你的深恶之人,亦有很多无辜的异族以及汉家百姓,里面有我的女儿,我的学生,还有许善良的朋友,更何况,大理的疫症若不即时消除,必会北移,后果不堪设想。”
我诚挚道:“你且想想,你同暗宫宫主,我更相信谁呢?”
阳光照在兰生光光的脑门上,修长健硕的身材好似玉山挺立,他澄清的桃花眸中有着深深的动容,终是叹着气扶起了我和小玉,在我耳边轻声道:“今夜午时在此等我,只你一人便可,小玉姑娘留守赏心阁以作掩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