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愁旧风乱(一)
吃完饭,哄夕颜他们睡了,前方的丝竹声变作女子柔美的歌声,直到月上中天,段月容这小子还没有回来,小玉和翠花也不见了踪影,心中有些疑惑,便稍作装扮,披了件鹅黄的丝袍,系了条白湘丝裙。
门口是打盹的沿歌,我轻轻在他身上披了一件披风,移步走向前厅。
越往前走那音乐声俞喧哗,那音乐声颇有些北地之风了,有一主要歌者,似有二个歌童相和,所秦乐器亦不似中原或是大理,有横笛,拍板和拍鼓,而那歌声节秦甚是急速欢快。
我微皱眉,这分明是北方契丹之地的音乐。
门口有个侍卫见我,正要通报,我对他微微一笑,向他摆摆手,他便点头,站回岗梢,狐疑地望着我。
一曲末了,众人拍手之声甚众,有个浓重契丹人口音的人说道:“真想不到,洛洛小姐的雁回曲真是塞过我北地最有名的乐人了。”
段月容也出声赞道:“美哉。”
有个迷人的声音说道:“妾之拙技能得太子殿下及妥大人欣赏,不胜荣幸。”
那个契丹人便赞道:“洛洛对殿下的深情真如白翎雀一般忠贞不二啊。”
那白翎雀乃是北地一种常见鸟类,因无论寒署皆不迁移,常被北地人用来形容品性坚贞。
我暗自恍然,大理因与契丹距离甚远,素无往来,而大理国内的保守派亦不主张同契丹相交,那样说来,这段月容名为出来花天酒地,实为掩住各国间谍的耳目,甚至很有可能不想让保守老臣知道。
却不知道大理同契丹的合作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报撒鲁尔之仇么?莫非也是为了南北夹击汉家三国么?
却听屋内安静了下来,我只好支着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那个契丹人不停地用大理方言说着,那人大理话倒也流利,可见是个使官,最后总结下来,他的意思就是两国联手,焉有不胜之理。
双方又谈了几句,接下去谈到一个实质性问题,关于结盟的诚意。
段月容没有出声,那契丹人似是说道:“我主年纪尚轻,未有子嗣,唯有一妹,疼若珠宝,貌赛星辰,实为我契丹之花,堪为太子多多生养大理皇子。”
我打赌,就算这个赛星辰不能为他段月容生养,段月容亦肯定喜欢。
不过没想到这回段月容倒在屋里没有支声,只听到仇叔的声音道:“吾主愿以宗室女香槟公主嫁贵国狼主,以修永世合好。”
“大理美人闻名天下,狼主早有耳闻,奈何吾主不爱美色,”那辽人淡笑出声:“吾主听说吐蕃公主为段王诞下小世孙,吾主陛下万分期待小世子前往契丹赏玩,以助二国共破突厥豺国。”
果然是为了击破撒鲁尔的突厥,我暗忖道,那么撒鲁尔当如何御敌呢?
“贵国狼主有妥彦你这样的人才,实乃契丹之幸啊,”却听段月容出声笑道,叹声道:“世子前往辽地学习,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世子尚在襁褓之中,弗能行路兮,安能前往契丹,不如此先结为兄弟亲家,等世子长大成人,或许贵国狼主亦喜得贵子,彼两国世子再作打算如何?”
那个妥彦的辽人似是沉思片刻,犹豫道:“太子所思极是。”
他们又说了一会,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了,我微打了一个呵欠,就听仇叔的声音道:“何人在外面?”
我正要开口,段月容却道:“今日也乏了,妥卿等我明日再议如何?”
说着门便开了,几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段月容当先走了前头,我想躲,也来不及了,而他似是对我站在外边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迎上来:“还杵在这儿干吗,跟本宫回去吧。”
最后头一人甚是高大槐梧,满脸黄褐色的胡须,褐色的眼珠在月光下闪着精明睿智,向我看来,“这位是……”
“随行的内人,粗鄙无状,实不足提名也,”段月容淡笑道,又转过头来,对我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快点退下。”
我赶紧低下头,跟在段月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临走还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向我,我略回头,却是那个丰胸美人洛洛。
“殿下到汝州表面寻欢,实为同契丹使节见面吧。”我跟在后面走了一段,看左右没人了,便开口问道:“那个洛洛姑娘莫非是殿下的暗人?”
“还像以前一样,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他转身,一把打开银纱金扇,对我潇洒而笑,“寻欢固然重要,国事自然亦不可废。”
回到厢房,他嚷嚷着渴了,小玉早端上用白玉兰花杯盛的酸梅汤,我端给他时,问道:“我还没有恭喜殿下得喜得贵子呢。”
他快速抬眼看了我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抿了一口酸梅汤。
“殿下真想等世子长大成人后,同辽国交换质子?”
段月容懒懒地嗯了一声:“倒时再说吧。”
他让我给他换了件衣服,我一边挂着他那件紫红的宴会长袍,一边试探道:“太子想同契丹结盟,只是为了报弓月城之仇?”
他猛地转身,目光犀利地看了我两眼,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慢慢走近我,抬起我的下欱,柔声道:“你是怕我伤你心尖尖上的肉吧?”
我直视着他:“我是不愿意殿下将来进攻中原,不仅仅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无论苍海桑田,木槿始终是个中原人,而如今的我最最不愿看到的便是殿下的双手再一次沾满我同胞的鲜血。”
他的眼神柔了下来,放开我,唇边漾开了一丝笑,状似轻松地耸了一耸肩:“瞧你急的,现下我还没想那么多哪。”
“不过,也没准哪天我一下就起了这个念头,想重新问鼎中原去了,”他的紫眼珠子一转,笑道:“不如这样,你过来让我尝尝你嘴上的胭脂,我头一晕便再也不想起了呢。”
他嘻嘻笑着向我扑来,他那四两拔千金的态度让我有些恼火,我忍住气推开了他:“殿下让卓朗朵姆生下小承嗣不会就是为了给大理添个够份量的质子?”
段月容笑容不变,作势倒在香妃蹋上,右拳击上左掌:“果然冰雪聪明。”
“殿下,”我冷冷道,“小承嗣才刚满周岁不久啊。”
他如清风明月一般笑道:“他是皇长子,便必须要面对随时做质子的命运,更何况。”
他冷冷补上一句道:“你难道就愿意让咱们的夕颜去做质子吗?”
我一时语塞,亦追随同他的目光看去,桌上的双鱼兰玉瓶里放着夕颜采来的一丛野茉莉花,我记得白日里她还使劲嗅着,然后拉着轩辕翼稚气道:“好香,小翼你闻闻,咱们采些花仔带回叶榆给外公和同学们吧。”
第二天一早,我起身时,段月容早就没影了,小玉过来伺候我说是太子早早地就同蒙诏,孟寅陪着契丹使节,还有那个洛洛去南阳山上赏景了。
我看小玉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就问昨天是不是洛洛留宿辽使房里了,小玉脸红了一下,掩不住眼中那渗着鄙夷的喜悦,却点了一下头。
梳洗完闭,夕颜他们过来陪我用过早饭,我们便到院子里走走,段月容留了两个侍卫,都算是我经常见的熟人,沿歌正充满火药味道地要豆子陪他玩蹴麴,我心中一动,心想这个沿歌这样是为了春来还是为了他自己?豆子倒是淡淡地一笑同意了。
反正也是闲着无聊,就叫那两个侍卫一起过来玩,夕颜和轩辕翼就成了小裁判,跑来跑去盯人,还挺认真。
“沿歌哥哥犯规啦。”夕颜脸涨得痛红,结果沿歌不听她的,还是犯着规挑衅地看着豆子,夕颜一急就念成了:圆规格格犯嗝了。
我忍着笑意,也帮着叫沿歌注意分寸,这小子才收敛了一些。
大太阳底下,少年们汗如雨下下,倒越玩越有趣。
不知不觉垂花门边的蔷薇花架子下又多了几个人影,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搭着凉盆看去,站在最前头的好像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穿着异域的服饰,茶色的头发梳着契丹的发饰,眨着杏黄色的眼聚精会神地看着,露出同年龄不一样的成熟来。
这时,正好球出了边界,夕颜嚷着检球,跟着滚动的球,正好跑到那个少年眼前。
我看到夕颜仰起小脑袋看了他一阵子,好像被少年的好相貌电到了,惊艳地看了半天,便对那少年露出小万人迷的必杀技,对他甜甜一笑,娇声唤道:“小哥哥好,我叫夕颜。”
众人也随着夕颜的视线望去,那个少年对于夕颜的热情,倒是微露一笑,却不作回答,转身带着两个光头少年走了。
夕颜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小脸跨了下来,把球扔到场中央,就趴到我的怀中,也不嫌热,她闷声道:“爹爹,他真没有礼貌的。”
轩辕翼看着众星捧月的夕颜只是虎着个脸:“他又不认识你,干吗对你有礼貌。”
我忍着笑安慰着女儿受伤的小小少女心,小玉也笑着弯腰道:“夕颜,要不叫豆子哥哥去打他一顿?”
“才不要,爹爹说滥用暴力是不对的。”夕颜扁着嘴说着,小玉便便哈哈笑她。
没想到夕颜接着抬头恨恨说道:“打人还不如叫沿歌这混世魔头去呢,豆子去了肯定被人抬着回来。”
小玉哼了一声,豆子微微尴尬了一下。
沿哥先是一阵猖狂大笑,然后醒悟过来:“夕颜,是谁教你骂我魔头来着啊。”
下午,少年们继续在玩,小玉緾着我到小厨房教她做了点鸡心饼,我正好也想给孩子们做些点心。
揉面团的时候,不禁遥想当年我第一次学做这鸡心饼时,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啊。
可是当年他是那样喜欢我做的鸡心饼?因为我还在里面放了奶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那么爱吃鸡心饼?
等到回过神来,饼已烘焙完毕,我刚转身夕颜虎头虎脑地提着个小竹篮子,目光闪烁地看着澄黄欲滴的鸡心饼,我还没开口,她的小手早就抓了一大堆放到竹篮里,一阵风似地跑了。
我在后面喊着:小心烫啊。心中暗想,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