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于是,寒冬腊月的凌晨六点多,我站在了无锡高铁站的月台上,手里提着我们无锡最著名的的、虐待了无数游客的甜味肉馅小笼包。

还有十几天就春节了,火车站很多人,月台上熙熙攘攘的,我站在人群之中踮脚看着火车来的方向,心里有些惴惴。

待会林屿森看见我在月台等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接人的话一般都会在出站口吧,可是我却跑到了月台上,这样会不会太隆重了?

要不我现在跑出站口?

正在犹豫之间,火车已经进站了,白色的列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然后渐渐减速,逐渐地,我已经能透过车窗,看见车厢里的乘客了。

我看见了林屿森。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能确定是他,其实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侧影而已。

但是我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节车厢跑了起来。

列车的车速已经非常缓慢,所以那个身影始终在我视线里。我看见他站了起来,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拿下了黑色的行李箱,然后一个穿着蓝色大衣的女子貌似跟她说了什么,他点点头,又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一个红色的箱子。

列车彻底停了。

车厢门打开,乘客们陆续地出来,当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从车厢里走出,我下意识的往柱子后面躲了一躲。

等我意识到出站口的方向并不在我这边的时候,林屿森已经走得有点远了,我连忙又追了上去,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话说,我到底在折腾什么。

很快我就发现跟着他的不止我一个,那个蓝衣服的女子也追上了他,隐隐约约我听到她在向林屿森道谢。

“刚刚谢谢你帮我拿箱子,不然那么重,我可拿不动。”

林屿森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我远远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骄傲。他是因为我而来的呢,不然他根本不会再这里停留,也不会帮你拿行李啦。

但是紧接着又为莫名其妙的骄傲羞愧起来。

蓝衣服女子好像还言不发想说点什么,但是林屿森疏离的态度却让她止步了,有些尴尬地走向了另一边。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言不语打发了那个热情的女子,不由自就觉得很快乐,脚步也突然轻快起来。

我突然发现在后面偷偷跟着他,肆意地打量着他挺拔的背影也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于是打定主意不喊他了,先跟着再说。然而才做好这个决定,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住了。

他骤然地转过身来,目光直落在我身上。

好一阵,他才大步向我走来,好像是要确认般的,牢牢地盯着我的脸,“聂曦光?”

……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仰起头看他:“是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故意四处张望,就是不看他,“哎,你不知道出站口多冷,我穿着大衣都冻死了,所以干脆就买票在候车厅啊,有暖气的,然后既然检票了,我就跟着下来啊,不然少剪一张票,火车没法出发怎么办?”

我以为他会吐槽又不是飞机,火车不等人什么的,没想到他居然摆出一副很同情的表情:“说的也是,聂小姐的票那么重要,不剪火车票怎么敢走。”

“…喂!”

他微微笑了:“我不是跟你说八点吗?”

我“哼哼”了两声,他还敢主动提。

“你是跟我说八点,可是我查了火车时刻表,从那边过来的火车,一列是早上六点到,一列是十点,根本没有八点的,你干吗骗我?”

其实问他这个问题前,我已经补脑好了答案,比如说…怕你起床太早辛苦之类的…

谁知道他却叹气说:“我怕你说,‘林屿森算了,太早了我爬不起来,你还是自己回苏州吧。’”

我忍不住好气又好笑:“我才不会这样!”

“嗯,现在我知道了。”他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本来以为再见到他会很不自然,可是刚刚却完全没有,还像以前那么轻松随意。然而此刻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我却又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了。

我稍稍避开他的目光,故作调侃地说:“对了,很厉害嘛。”

“什么?”

“刚刚我都看见啦,蓝衣服的姑娘。”

他笑了:”折算加分还是减分?“

我愣了一下才领会他的意思,顿时觉得窘了。“什么加分减分,我数学不好…”

不等他再说话,我胡乱地把手里的盒子塞给了他:“给你,帮你买的小笼包。”

热腾腾的小笼包到现在其实已经变成了小冻包了。其实大冬天的给人打包一份小笼包很傻吧,可是…反正我就是一是抽风了。

“出站口旁边有个不错的咖啡馆,去那边吃吧。”

“好。”

看他回答的那么快,我忍不住提醒他一下:“很甜哦。”

他笑了笑:“是吗?那很适合现在吃。”

我不由低下头,怕不自觉弯起的嘴角会泄露我心中的涌动,“走啦!”

这回我跑在了前面。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早的缘故,咖啡馆里很安静,没几个客人。

服务员热情地帮我们热了小笼包,居然还非常贴心地送上了点醋,让我惊奇了一把。吃完早餐,我们慢慢地往停车场走。

“你想去哪里玩吗?无锡其实没啥好玩的,太湖现在也太冷了。”我努力地想着经典,“要么去看看灵山梵宫,起码那个顶还是很漂亮的,或者去三国城水浒城?不然鼋头渚什么的…”

我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知道他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觉得,你会带我去看梅花。”

我猛然顿住了。

想起他在信上写接到我赏梅的邀请,他多么的欣喜若狂,心头忍不住就一阵酸楚。吸了一口了寒冷的空气,我可以轻快地说:“好啊,那我们去梅园,梅园的门票最便宜了,你帮我省钱啦。”

我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其实我坐林屿森的车也好多次了,但是自从看了他的那封信,忽然就不想他开车了,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于是到了停车场,我果断地抢先坐在了驾驶坐上。

林屿森果然没乖乖去副座,而是站在驾驶座外,俯身礼貌地敲了下车窗。

我开了车窗。

“外面路上有积雪,我来开车。”

“不是我不信任你的车技啊…”本来想随便找个借口让他放弃开车的念头,但是忽然想到,也许我们以后一起出去的机会很多,总不能每次都找借口吧,于是我严肃地立刻改口,“我是真的不太信任你的车技。”

大概太伤他自尊了…他居然一时哑口无言了,看着我,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

我催促他:“上车上车,不然梅花都谢啦。”

我胸有成竹地在无锡弯弯曲曲的道路上开着车,严肃认真地驶过每一条道路,但是开着开着,忽然觉得不对…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是太湖吧?我怎么开导太湖边上来了?

我缓缓把车停到了路边,把手机拿了出来,还没打开地图软件,就听旁边的人淡定地说:“前面有个路口你开错了。”

我默默地扭头看他。

“路牌提示你应该走右边的道,你开中间了。”

“…你干吗不早说…”

“哦。”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被鄙视的人是没资格指路的。”

我的表情估计很古怪,郁闷地转过方向盘打算回头,却被林屿森拦住了。

“不要回头了,这里很好。”

“什么?”

林玉森说:“你看那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大片大片的红云一下子闯入眼帘,好像正是盛开的梅花。

我把车开过去一点,停在了旁边的小径上,一下车,果然是一大片梅花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湖边上居然种了这么多梅树。眼下正事梅花开放季节,刚刚下过雪,积雪轻轻地压在梅花上,在这人迹罕至的太湖边,开的安静而灿烂。

太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堤岸。

我和林屿森静静地穿行在梅树林,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只有鞋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

“所以,你一直以为两年前邀请你看梅花的是我?一开始进公司,你才会那样对我?”

林屿森过了一会才回答我。“是的。”

“那你后来为什么…”我停住了口,“明明在你心里我曾经弃你于不顾。”

“身不由己。”

我停步看向他。

“我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或许家其没说清楚,或许你那时候年纪还太小,不敢面对这么沉重的事,所以选择性遗忘了,这在医学上也有过案例。又或者你并不知道我中文名字,当时家其介绍的是Vincent,你又恰好忘记了我的样子,所以你没能把我和两年前那个人联系起来…我找了很多个原因,每个原因都有那么多漏洞,可是每个我都说服自己相信,否则,我怎么才能放弃自己再度追求你?”

“一点都不感动!”我真想弄个雪球砸他,“你问都不问我,就把黑锅扣我头上。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他郁郁地吐了口气,“可是曦光,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回事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至始至终,我没想过会不是你。”

“对不起。”他说。

“如果不是我爸爸无意拆穿了这件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知道?”

林屿森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我不由就是一阵气闷,可是气闷之外,又泛起更多的柔软酸楚,竟然有这样一个人,他愿意为我独自承担伤痛,愿意在他认为被我辜负后还一如既往…

一阵湖风吹来,梅花上的雪扑簌簌往下落。

“你这几天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跑那么远?”

害我…那么担心。

“我该怎么面对你呢?”他的声音涩涩的,“我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你才不能再拿起手术刀,我终于说服自己的心甘情愿,可是最后却发现,居然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错误?”

他自嘲地笑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交代。”

“我的人生简直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心里一阵阵钝痛。

可一时间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像语言忽然是失去了作用,统统都那么苍白无力。

“聂曦光,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庄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丹仍然回答:“大三升大四的暑假。”

“一年半。”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几天我经常想起你说的那句话。”

“…什么?”

“你说,‘要是我先认识你就好了’。可是现在,我宁愿我是晚认识你的那个,那样我不会怨恨,不会去想如果不是这样的阴差阳错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可是,”他说,“竟然是我先认识你的。”

我不明白这几句话有什么样的魔力,那么平平淡淡却一下子刺痛了我,连同前面那句“我的人生简直变成了一个笑话”一起让我难过到了极致,我简直是在一刹那冲口而出。

“以后我和你在一起。”

他有片刻的惊愕和失身,紧接着眸光好像被点燃似的,热切得让人心悸,可是很快那光芒又消失了,“曦光,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但是绝不是因为你的一时冲动。”

我倔强地说:“我就是一时冲动了,你要不要?”

他静静地凝视我,最后好像认输似的,一下子把我拉到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大衣有些冷,可是很快,他的怀抱就温暖了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慌张,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挣脱。

好一会儿,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坚决地说:“要。”

然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轻轻的疲乏,“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