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辈子那么长 第7节

我是个合作的病人,住院期间非常配合,按照医生的吩咐很乖地养着身体,动也不动一下。

我很少说话,总是安静地望着窗外,看着蓝蓝的天,或阴,或晴。

我一直在等,等易笙来接我回家。

可是,每天每天,来的人很多,却都不是他。

宋依初来了,黎思雨来了,婉婉来了,我妈来了,甚至连易笙的爸爸Peter和总是冷眼斜我的卓奇也来了。

至于秦云,更是每天都来。

我对每个来看我的人态度都很好,但他们看着我的表情总是很奇怪。

为了解闷,我甚至笑着给一直想要和儿子恢复邦交的Peter出主意:“叔叔,你还是去看看易笙吧。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一直在等你亲口跟他说句对不起,亲口对他解释一些什么,就算他很暴躁很不想听,你也要坚持讲下去,他只是别扭而己。那家伙其实……比谁都重感情。”

闻言,Peter立刻红了眼,他没有赞同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睑,不发一声。

我笑笑,“叔叔,相信我,你现在去看他的话,他一定特别心软,一定会原谅你……”

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扑上来一把搂住我,很用力地搂住了我:“别这样,郝郝,你别这样……”

“妈?”我一怔,自从她和我爸离婚后,便再也没有这样抱过我……我有些不习惯地僵着身体,满是不安,“妈,我没事儿,真的,我和宝宝都很好……”

没有人回答我,我只能感觉到我妈搂着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被她枕着的肩膀很快湿了一大片。

她刻意压低的呜咽有一声,没一声,落在安静的病房中,格外刺耳。

我没来由地有些害怕,心脏抽得很痛,痛得难以形容。

恍惚地抬起头,发现视线一片苍白,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墙壁,苍白的世界……

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妈,你去看过哥了吗?他现在好些了吗?我好想他,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没有人理我。

许久之后,我又听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妈,他死了,对吗?”

回应我的,是宋依初蓦然爆出的一声啜泣。

我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很久、很久。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我没有哭。

一直都没有。

那天以后,我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沉默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很乖地吃饭,很乖地睡觉,一日三餐,点心水果,早睡早起,完全健康的孕妇。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回到家里。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完全不像久未有人住。我欢喜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一刻不肯安宁。

我显而易见的好心情,无法掩饰的雀跃,让送我回来的人也心情大好。秦云摸了摸我的脑袋,高高兴兴地卷起袖子和婉婉一起到厨房忙活,说要为我可怜的胃做一顿好的。

我躲进了平日最爱的书房,趴在书桌前傻傻看着易笙的御座,嘴角含笑,仿佛那上面正坐着一个俊朗自信的男人,表情丰富,正手舞足蹈地吹牛说话。

“郝郝,你在看什么?”婉婉捧着碗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我的笑容,“吃饭了。”

我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营养满分的饭菜,小口小口地吃着。婉婉坐在一边陪我,她很努力地说话,碎碎念个不停。

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易笙的宝座,直到一双手挡在我的眼前。

“别看了!”婉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是强硬。

我微微一愣,并没有反抗她,只是顽固地望着那个方向,不弃不舍。

我们僵持了很久,久到眼前的手因为疲劳开始发颤,久到身后的声音再次响时,带着明显的哭音:“郝郝,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觉得你这样易笙会很高兴吗?”

我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透过指缝看着渐渐被夕阳染红的那个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个应该坐在那里的人不会再回来了,他不会再在那里忙碌工作,不会再在那里忙碌电话,也不会再在那里跟我耍赖吵闹谁去做晚饭。

他死了。

他的妈妈推了我,我掉了下去,而易笙保护了我。

然后,他死了。

就这样死了!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金红色的位置,很想说:“哥,以后晚饭都由我来做,你回来好不好……”

可声音哽在喉咙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我只能木然任由婉婉强硬将我扯到电脑前面,被迫地直视屏幕。

她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用袖子粗鲁地擦着眼睛,一边还不忘用力地点着鼠标,然她点开的,却是我的邮箱。

她太轻易地猜到了我的密码,是易笙的生日加520。

我试图转开目光,却没有被允许。

一向不很强硬的婉婉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她的力气很大,她不允许我躲避。

“好好看着,这是什么!”她几乎是用了喊的音量,手指不怕疼地用力戳着屏幕。

那是一封我从未看过的宋依初发来的邮件,上面的题目让我怔在当场——

《转自易笙——独自等爱》。

我再移不开视线,几乎是掠夺一般抢过鼠标,胡乱地点开邮件,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颇有宋依初的慵懒风格——

“郝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玩意儿转发给你。

你知道的。我对易笙那小子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完全不想帮他!但看了这玩意儿之后,我虽然很不甘心,却还是被那混蛋给感动了!

我想他是真的很爱你,既然你爱他,他也爱你,那么你们就有幸福的可能。

虽然这家伙又别扭又讨厌又不爱说老实话,但他既然愿意为你低这个头,相信这一次一定会牢牢地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如果你们有缘分的话,你这个不看邮件的家伙,没准也能看到这东西嘛!

缘分才是王道,希望你能开开心心,一切好好的!”

我一遍遍地看着这短短八行字,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一直一直地看着。

我想要下那个庞大的附件,可握着鼠标的手颤得厉害,怎么点也点不中。

不管我怎么努力,笨拙的左手始终不能命中目标!

我愤怒地砸开鼠标,不顾婉婉的阻拦,用力扯着包扎右手的纱布,想用惯用的手去使鼠标。婉婉一直拉着我,我更是焦急,几近愤怒地扯着纱布,甚至用牙去咬,怎么也不肯松开。

激烈的挣扎中,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秦云已捡起鼠标,点开了我一直想下的文件。他把我们拉开,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我乱七八糟的头发,又蹲在我面前,帮我重新裹好纱布。

我只默默看了忙碌的秦云一眼,他紧抿着唇好像非常生气。可我没有心情关注,我的视线牢牢地胶在屏幕上,看着它一点点走向100%,然后跳开——

“哥,是哥!”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发涩的喉咙。

我欢喜地一遍遍抚着屏幕那张熟悉的面孔,许久,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贴了上了去——那是易笙的扫描照片,有他最灿烂的笑容,和一排手写的字——

“郝郝,我爱你,我会在我们的小河塘边等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