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石燕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门钥匙,递给卓越,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是我寝室的钥匙,你明天先到我寝室去一下,帮我拿一条毛裤和一条外裤来,不然的话,我穿这么一条内裤,明天怎么好走出去?还有内裤,也帮我拿来一下,这条都——打湿了——”她特别强调内裤打湿了,希望他能主动提出现在就帮她拿裤子来换,就拿他自己的都行,总比湿的穿着好。
但他显然没想到这上面去,只很欣喜地接过钥匙,脸上有种感激不尽的表情,她见她同意回去令他这么高兴和感激,心也小小地动了一下,原谅了他在湿内裤问题上的不解风情。她交待说:“你明天去我寝室的时候,如果姚小萍的儿子着凉生病了什么的,请你帮忙送到医院来一下——”
他立即反对:“我还送他上医院?怕他病死了不能再撞你?如果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轻饶那小子——”
她生怕他明天见到小刚时也把这话说出来,连忙打预防针:“别说些不懂道理的话了,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个什么?你这么大人大事的了,跟一个还没上学的孩子计较,不怕别人笑话?”
他好像有点怕她不高兴,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只叫她明天一定要在医院等他来接她,然后就离开了医院。
她路上被冷风那么一吹,两条腿的皮肤都皴裂了,又因为穿着一条裤裆湿透了的裤子,两腿间尤其皴得厉害,在热被子里一捂,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她没办法,难受也得受,只希望卓越明天一大早就把干净衣裤给她送过来。
她躺在那里,一直在注意体会着孩子的动静,似乎没什么不正常的,还像以前那样动得挺欢的,不时地跟她“抵架”,她放了不少心,又想到身边有医生可以叫,终于大放其心,疲倦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还老早的,她就被人叫醒了,像是个打扫卫生的,说要拆这个床了,叫她起来让位。她睡眼惺忪地问:“那我——现在去哪里?”
那人说:“观察室有空出来的床,你去那里等着吧,等上班的医生来了,看该怎么处理。”
她想从床上爬起来让位,却发现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堪,好像疼痛也有个潜伏期一样,昨晚摔倒之后还没觉得这么痛,睡了一觉之后,简直痛得不能挨不能碰了。她见那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好拼命挣扎着下床,挪到观察室内,找到一张空床,也不管是死人睡过还是活人睡过,就爬上去躺下了。
等医生来上班的时候,她赶快逮住一个询问自己的情况,那位医生就在观察室的病床上为她检查了一下,说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她自己在发烧,叫她去挂个内科号,请医生看一下。
她昨天是那样追出来的,身上一分钱都没带,只好恳求医生说:“我没带钱,昨晚又挂了号的,可不可以——不挂号就这样看一下?”
医生不同意:“哪有这样的事?你昨晚挂号是看昨晚的病,今天挂号是看今天的病,要都像你这样,一个人挂一个号可以看一辈子的病了——”
她理屈地问:“那我就在这里等我——爱人拿钱来了再去挂号行不行呢?”
“那不行的,这里随时有病人住进来。你想想你自己昨晚的情况,是不是希望一来就能有张床躺下?你现在占着一张床,病人来了怎么办?”
她想说,我也是病人啊,但她没说出口,知道说得越多,挨的骂越多。她挣扎着爬起来,挪到外面去,找了一阵才在走廊里找到一个长椅子,一屁股坐下,头枕在椅背子上,急等卓越快来。现在她肚子也饿了,每天这个时候早就吃下了两个馒头一大碗稀饭了,但现在什么都没得吃,饿得像有人在用稻草磨她的心一样。
她坐了一阵,没见到卓越,只好又挣扎着起来,到处找电话,总算用自己的悲惨故事打动了一个护士大妈,让她用一下医院的电话。她给卓越打了个电话,那边门房去了一大阵,才下来说卓越不在家。她想他可能已经出发去她寝室了,又往南一舍打电话。门房们像受过统一训练的一样,又是去了一大阵才回来说:“叫了你同寝室的了,但是她还在给孩子穿衣服,你耐心等着吧——”
她听说姚小萍在给孩子穿衣服,知道孩子至少是没轧死,总算放了心,耐心地等着,只怕这边的护士大妈不耐烦,把她给赶走了。等了好一会,听见了姚小萍气喘吁吁的声音:“石,你没事吧?孩子没事吧?我昨天打我们小刚了,说你这要是把石阿姨的孩子撞掉了,怎么得了?我拿你去陪,人家石阿姨都不会要——”
“小刚怎么样?我生怕他跑出楼去,被车撞了——”
姚小萍支吾说:“呃——是被撞了一下——”
她急了:“小刚被车撞了?都怪我,没看住他——”
“不怪你,只怪我们小刚不听话。南一舍门前车多,又是个下坡,都是不长眼睛乱冲的——”
“伤得厉害吗?”
“还好,就是脚轧伤了——皮肉伤——骨头没事——昨晚已经去过医院了——再就是——有点发烧——你没事吧?你住院了吗?你告诉我地点,我来看你,我今天已经请了假了——”
她连忙推脱:“算了吧,你拖着个又病又伤的孩子,就别过来了吧,我——”她支支吾吾地把决定跟卓越回去的事说了,抱怨说,“他到现在还没来,也不管我饿不饿,现在医院让我去看门诊,我一分钱都没带,还得等他来了才看得成——”
姚小萍坚决地说:“那你一定要把你的医院告诉我,我怕他七拖八拖,拖到上完课再来,把你饿死了不说,连小孩子也给饿坏了——”
她也想到这种可能了,只好把医院名字告诉了姚小萍,刚说完,姚就说:“你等在那里,我现在就过来——”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忘了叫姚小萍给她带衣裤过来,但她知道现在再打电话恐怕也找不到姚小萍了,找到了恐怕姚小萍也拿不动,既然小刚的脚受伤了,那当然该妈妈抱着了。
姚小萍很快就带着儿子来了,两手抱着儿子,背上背了一个大包。小刚怏怏地趴在妈妈肩头,左脚上缠着白纱布,看样子是真病了,不然早该大喊大叫“呀呀呀呀呀”了。姚小萍把儿子放在椅子上坐下,把包取下来递给她:“你先去换衣服吧,我去帮你排队挂号。”
她感激不尽,拿了大包到厕所去换衣服,两腿间的皮肤都皴裂得厉害,干净的衣裤擦在上面,一走动就磨得痛。她只好张开两腿走路,尽量控制在别人看不出来的范围内。姚小萍已经为她挂了号,又等了一会,才轮到看医生。
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感冒药,听说她是坐办公室的,又帮她开了几天休息,说她的尾椎骨可能摔伤了,暂时不能久坐,如果有什么问题尽快去看骨科,但要避免拍X光片,怕影响孩子。她感激涕零地谢过医生,拿了处方,走出诊室,跟姚小萍一起去划价拿药,然后出来到医院边上的早餐摊子上吃早点。
她生怕卓越来了找不到她,干什么都在东张西望,怕他错过了,但一直等到吃完早点了,还没看见卓越找来,知道他肯定是上课去了。她心里好有气,抱怨说:“卓越这个人才有意思呢,到现在还没来,如果今天不是你,我不得在医院等个大半天?那还不饿死掉了?”
姚小萍劝解说:“算了,也许他以为你身上有钱——”
“他昨天也不知道给我送条干净内裤来,我穿了一夜的湿裤子,腿皴得都走不了路了——”
“没几个男人有这么细心的,都得等到他需要用那块了才会想起那块。你要他们干什么,等他们自觉是不行的,得下命令,像使唤牲口一样,鞭子不到,他们不会耕田的。”姚小萍开解说,“看在孩子份上,先忍忍吧,等孩子生了,再跟他慢慢计较——”
这也是她目前的政策,主要是怕小刚再来这么几下,伤害了肚子里的孩子,不然的话,就凭卓越对她这么不上心,她就肯定不会跟他回去了。
吃完了早餐,就不好意思老坐在人家摊子那里等人了,她们只好转移到医院里面,找了椅子坐下。又等了一阵,还没见卓越的人影,姚小萍说:“我们不等他了,打的回去吧,回到南一舍去等吧——”
回到南一舍之后,她发现卓越肯定是来过了,因为很多东西都不见了,可能是他收拾了,拿到他那边去了。幸好还没把她的被子拿走,不然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她们三人都精疲力竭,全都是一倒床就睡着了,中饭都没醒来吃,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了,才一个个饿醒了,姚小萍去煮面,石燕看着小刚。
小刚大概是摔伤了脚不方便调皮了,而且又发着烧,精力消耗不少,躺在那里还算老实,只呀呀吧吧地乱说乱叫,但没爬起来乱蹦乱跳。
正煮着面,卓越来了,可能是吹了冷风的缘故,脸儿红扑扑的,精神抖擞得很,一来就叫:“啊,煮什么好吃的?闻着好香,有没有我的?”
姚小萍好客地说:“当然有你的,怎么会没你的呢?”
石燕问:“怎么现在才来?”
“你还好意思问,从医院跑掉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白跑一趟——”
眼看两个人又要争起来,姚小萍打岔说:“吃面,吃面,摆桌子吃面——”
姚小萍盛了三碗,给石卓一人一碗,自己端了一碗,说是跟小刚两人的,拿到床边去喂小刚。小刚吃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说不好吃。
卓越一见,大叫起来:“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不好吃就吐地上,怎么吐到碗里去了?你恶心不恶心?”
石燕阻拦说:“你别管这些,他又没吐你碗里——”
“没吐我碗里我就管不得了?最见不得这种娇生惯养的孩子。”卓越放下碗,走到床边,狠巴巴地说,“叔叔可不是你妈,叔叔对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是不客气的,你再吐一口,看叔叔怎么惩罚你——”
姚小萍交待小刚说:“快别吐了,听见没有——”
话还没说完,小刚又吐出一口,还挑战地望着卓越,石燕刚想上去劝阻,就见卓越抢在她前面,一只大手捏住小刚的嘴,把小刚的两边脸都捏得凹下去了,嘴巴捏成了个“8”字。卓越连声问:“还吐不吐?还吐不吐?你再吐我捏烂你的嘴——”
小刚大哭起来,石燕厉声喝道:“卓越,你还不放开?人家的孩子,要你在这里教育个什么?”
卓越捏着小刚的嘴,大声反驳说:“小孩子就是你们这样惯坏的,如果是跟着我,我保他老实得很——”
姚小萍不敢说卓越,只教小刚:“快说‘叔叔,我不吐了,我再不吐了’,快说啊,说了叔叔就不捏你的嘴了——”
小刚不告饶,只大声凄惨地哭,僵持了一会,突然听到卓越大叫一声:“反了你了,还敢咬老子,看老子不打死你——”他一把把小刚从床上提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姚小萍实在忍不住了,冲上去从卓越手里夺过儿子,求情说:“卓叔叔原谅小刚一次吧,小刚下次不敢了——”
小刚对着妈妈的手腕又是一口,姚小萍痛得松了手,小刚一瘸一拐地跑出屋去,几个人全都楞了,等他们几个清醒了追出去的时候,发现小刚已经坐在了走廊尽头那个阳台的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