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海伦后悔万分,刚才不该提LILY那个条子的,看来这“宁可错睡三千”的话是JOE的“豪言壮语”,而不是LILY编排他的。这下糟了,越扯越麻烦了,把LILY也扯进来了,如果LILY知道是她泄露了条子的内容,肯定要怪她了。
她赶快改口说:“LILY的条子没说什么,只说她搬走了,会回来看我。”
“你别替她撒谎了,我看见那个条子了,SORRY,不过我不是故意到你们房间去看那个条子的,我只是去看看她把我的充气床垫拿走了没有,顺便就看见了那个条子。”
海伦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我泄的密。但她不知道LILY会不会相信是JOE自己跑进她们房间去偷看的。
JOE说:“哼,LILY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她是宁可被三千人错睡,也绝不放过一个。我刚开始是不知道她有过那么多男人,不然的话,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她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除非是谁想戴绿帽子,不然谁会要她?”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这样谈论自己过去的女朋友?他自己在LILY之前也有过很多女朋友,而且按他自己说的,也都是上了床的,他凭什么计较LILY有过男朋友?
JOE冷笑一声:“现在这个JACKIE肯定是不知道她的那些过往情史,如果知道的话,还不一脚把她踢开了?”
她连忙说:“你——你不要去告诉JACKIE,俗话说,宁拆一座桥,不拆一台轿——”
“那就看LILY惹不惹我生气了。”
她脱口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没想到我是‘宁可错睡三千’的人?其实人都是差不多的,你错睡了一个,也是睡,我错睡三千,还是睡。你以为你错睡一个就比我高尚?”
“我没说我比你高尚,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到底是想批评JOE对LILY的态度,还是对她的态度,还是对整个女人的态度,还是对爱情和性的态度。
她仍然存着一点希望,希望JOE刚才说要跟她困觉的话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在生LILY那个条子的气,或者已经忘记那话了。她说,“算了,不开这些玩笑了,说多了就当真了。我走了——”
“你嘴里说走,脚下又不走,是不是舍不得我?LILY可能跟你讲过,我是她那么多男朋友当中最令她销魂的人。我上过的女孩,没有一个不说我功夫高强的。即使我把她们甩了,她们都要永远怀念我,跟她们以后的情人上床的时候,想的都是我。你不信可以试试,我包你食髓知味,以后会求着我上你。”
JOE的这番话,对海伦来说,并不陌生,前面关于他那些过往女朋友的话,他是经常说的,她已经听惯了,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她以前听了,无非就是跟着哈哈一笑,虽然觉得他有点乱吹,但可能是因为跟她自己无关,也没怎么反感。但今天不同了,因为JOE最后那一句说到她头上了,她就觉得受了很大的污辱,生气地说:“你不要越说越来劲了,你凭什么这样乱说我?”
“我不是乱说你,我说的是一个事实。可以这么说,我上过的女孩,都是她们求着我上的——”
她只想赶快离开,敷衍说:“阿姨老了,残花败柳了,你还是去泡那些求你的女孩吧。明天不是要来一个的吗?你就泡她好了——”
JOE打断她的话:“你们女的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说了要泡你吗?我只说要跟你困觉,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浪漫了。你的年纪,不说做我的妈,至少可以做个阿姨了。”
她气得七窍生烟,好不容易忍住了已经冒到喉咙边的大喊大叫,冷冷地说:“那你还跟我周旋什么?我没功夫陪一个儿子辈的人开这些没油没盐的玩笑。”
JOE见她气得发抖,似乎很开心一样,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我说了你年纪大,你不高兴了?没什么嘛,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嘛,今天我对你有这个兴趣,正好是因为你的年龄优势。说实话,我还没睡过阿姨辈的人呢。听别人说,‘不会玩的玩姑娘,会玩的玩媳妇’,应该还是有点道理的。象阿姨这样的媳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被男人的手玩成熟了,玩发达了,睡起来,可能别有一番风味,是那些小妞所不能比的……”
“你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如果你再这样说下去,我要当真了,我会——打电话报警,告你——性骚扰。”
“说起打电话,我想起来了,你丈夫那天打电话来,说马上要到北京去签证,他们去了没有?”
她呆住了,手脚一下变得冰凉,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要向李兵揭露她的“阴谋”吗?如果JOE对李兵说她在这里计划着等女儿办出来就离婚,李兵肯定就不会给女儿一个人签证了。
她抖抖地问:“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起打电话,我就想起你丈夫打电话的事,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气昏了,也吓昏了,一想到女儿签不到证,不能到美国来,她就心如刀割。原以为这一次是十拿九稳了,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遇上这么一桩破事。她觉得大脑发胀,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阻止JOE去向李兵告密。
她几乎是哀求地说:“JOE,你——这么年轻,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何必费心跟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老家伙——”
“话不能这样说嘛,我真的还没尝过阿姨的味道呢,这在我的生命史上还是一个空白,你做了填补空白的人,还不高兴?小媳妇招人疼招人爱啊,那个BENNY,不是也在打你的主意吗?应该还没得手吧?他骂我‘小白脸’,但他最终还得吃‘小白脸’吃剩下的东西,嘿嘿,‘小白脸’也是有点脾气的,不是那么好骂的。”
她不知道JOE怎么知道BENNY叫他“小白脸”的,她肯定没告诉过JOE,一定是LILY平时说话不小心,把这说出来了。她不知道JOE今天到底是要为他的猎艳史填补空白,还是要出出被人称为“小白脸”的气,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BENNY这根救命稻草,说:“BENNY叫我一个半小时之内回去的,说如果不回去的话,他会到这里来找我的。”
“你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他会把你当真?估计也就跟我一样,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们做餐馆的,没机会在外面泡妞,都是靠自己打飞机或者叫鸡来满足自己的需要,现在有了一个免费的北姑供他出火,他当然不会放过。你以为他会把一个大他十岁、结过婚、又有孩子的人当回事?我可以把他量死了,他今天肯定不会到这里来找你,你信不信?”
她又气又恨,但又觉得JOE说得不错,BENNY不会把她当回事。但她舍不得这么快就放弃这根救命稻草,硬着嘴说:“我知道他不会把我当回事,但他这样的GANSTER,活的就是一个面子,如果他知道连你这样的‘小白脸’都能欺负他,他肯定觉得丢了面子。像他这种黑道上混的人,最好是莫得罪,不然的话,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JOE不吃这一套:“如果是在纽约,我可能还怕他一下,因为他那群狐朋狗友可以帮他。现在是在A城,他掉了单,能成什么气候?”
她见用BENNY也唬不住他,只好自认倒霉,转而用LILY的理论来安慰自己:男女之间的事嘛,吃亏不吃亏主要看你怎么想,如果你自己不觉得吃亏,也许就不算吃亏了。
对她来说,只要能把女儿办到美国来,她做什么都不算吃亏了。她缓和了口气说:“既然你不嫌弃阿姨,那你要困觉就快困吧,不然过了一个半小时,BENNY找来了就麻烦了。”
JOE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人呢,是很讲究情趣的。你跑得这么汗流浃背的,我怎么近得了你的身?你先去洗个澡,穿条漂亮点的小内裤,我最喜欢脱漂亮的小内裤了,可以增加情趣,不过你总是穿那些几毛钱一条的廉价内裤,脱那种内裤就大煞风景了——”
她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在心里暗骂道,畜生,就是两脚踢死你都不解恨。但她想到女儿,只有忍了这口气,到门边的箱子里去拿那套黑色的内衣裤。
她抖抖索索地开了箱子,气不打一处来。买这套内衣裤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是来派这个用场的。她估计JOE等会看到她的身体,还会说些污辱的话,比如太胖太老太松之类。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什么程度,感觉他再说一句,她就要爆炸了。
虽然JOE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还是伸出手去,抓住门把手,再做一次努力,想把门打开。但实在打不开,她只好走进洗澡间,关好了门,闩上,尽量慢慢地洗,好延迟受污辱的时刻,也好想个对策。她想,如果仅仅是关系到她一个人,她会拼死反抗,宁死不受辱,跳窗也好,对打也好,她都不怕。但是一旦关系到她的女儿了,她就变得不堪一击,不敢反抗,连死的权力也没有了。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小说,那里面的一个男孩,从小就没有爸爸,是妈妈一手把他养大的,所以他跟妈妈相依为命,对妈妈无比爱戴。但当他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想要来报答妈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妈妈原来是靠出卖肉体来养大他的。于是他痛恨妈妈,以妈妈为耻,再也不理妈妈了。
她看那个小说的时候,曾经很豪迈地想,如果我是这个妈妈,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双手来养活儿子,我什么苦都可以吃,我什么罪都可以受,我就是去讨饭,也不会出卖我的肉体。贫穷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出卖肉体的,为什么我要走那条耻辱的路呢?
现在她所有的同情都在那个母亲身上,一个女人,生活在一个把性交易的罪过和耻辱都强加在女人头上的社会里,如果她有一点别的办法,她怎么会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来养活儿子?她自己可以挨饿,她一定不舍得自己的儿子挨饿。她自己可以讨饭,但她想让她的儿子过上层人的生活,她才会去做那种营生。
她想到有朝一日,当她的女儿知道她今天做的事情之后,也会跟那个故事里的儿子一样,瞧不起她,以她为耻,再也不愿见她时,就觉得心很痛很痛,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仰起脸,让水喷在脸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想,何止是女儿,不论谁知道她今天这件事,可能都会责怪她:就为了女儿签证的事,就让他糟蹋你?有那个必要吗?你为什么非得带着女儿离开李兵?
很多人都觉得她太记仇了,就因为李兵说过要把女儿弄死,就记恨这么久?李兵也就是说说而已,哪里有亲生父亲会把自己的女儿弄死?
很多人都劝她为了孩子,保全家庭,因为破碎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是很不利的。他们说李兵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懒一点,对孩子脾气差一点。但是男人结了婚,谁不是一个比一个懒?现在比李兵糟糕的丈夫多得很,你不要,外面还有人等着要呢。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他离了婚,可以轻而易举就找个黄花闺女,而你现在年过三十了,如果离了婚,带个孩子,还能找到什么人?搞到最后可能连李兵这样的人都找不到。
但她根本没想过再找人,一个李兵还没让她苦够吗?还要再去找个男人来给自己罪受?她只想带着孩子安安静静地生活,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孩子能生活在一个不挨打受骂、不受恐吓的环境里。难道这个要求太高了吗?为什么得不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连那些丈夫同样懒惰粗暴的女人都不理解支持她。
她想到她这一生,真是活得不值,年轻的时候,没有被人真正的爱过,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结了婚。结婚后,就连婚前的那一点优势都没有了。没结婚的时候,李兵虽然看不来她,看不来她的家人,但还耐着性子隐忍一下,至少不敢跟她对抗。但结婚之后,李兵真的是撕破了脸皮,把前些年“受的气”变本加厉地出在她身上。
婚姻生活这么不幸,但她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和理解。很多人听说了李兵威胁把孩子弄死的事之后,都是责怪她:“你不提离婚,他会说弄死孩子的话?他那样威胁你,正说明他很爱你,很重视婚姻。他舍不得你,听到你说离婚,当然会发毛。”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就看不到问题的实质,不论李兵爱不爱她,他用弄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威胁她,就失去人性了,就无法原谅了。在她看来,即使是开这样的玩笑都是不应该的,更何况李兵还不是开玩笑。
记得有一次李兵把孩子抱上了楼顶,站在那里威胁她时,围观的人都说她:“还不快转个弯?赶快收回离婚的话吧,再不收回你就来不及了,你不要害了你的孩子!”
那次事件使李兵成了爱妻的典范,很久之后,还有人对她说:“你说你丈夫不爱你,他不爱你怎么会在你提出离婚的时候想到跟孩子同归于尽?”
她后来就不敢再提离婚的事了,再后来,连李兵的种种恶习都懒得干涉了,因为她怎么批评都是没用的,无论从什么地方开头,两军对峙的结果都是往离婚的边缘走,而她又不敢提离婚,那还有什么必要起那个争论的头呢?一次次吵闹冷战的结果都是以李兵取胜告终,因为他就要那样,就不改,你能怎么样?
跟她关系好的人,就说她太能干了,把李兵惯坏了,惯得什么家务都不干。她唯有苦笑,她哪里是惯他?根本就是无可奈何。他不干,她把他有什么法?有次她叫李兵去换煤气,李兵早上就把煤气坛带在自行车上出去了,到了半夜才回来,煤气没换,还把坛子丢在一个麻友家里了,搞到第二天深夜才把煤气换回来。那两天,家里断了气,但一老一小不能没饭吃,她只好带着女儿和妈妈到餐馆去吃饭,然后自己到很远的单身教工食堂去打热水回来洗澡。
对这样的丈夫,你能怎么样?你批评,约法三章,都没有用。既然她不能用离婚来制约他,就只能是忍气吞声,要么就天天吵架,吵完了,还是该她自己去干那些活,还把她自己气得胃痛。所以她已经学会把要求一再降低,降到最后,只要李兵不在屋子里抽烟,不在家里打麻将,不责骂恐吓孩子,她就满足了。
但李兵当着她的面,做到了前两条,背着她却照样在室内抽烟,在家里打麻将。而对第三条,时不时地就要违反一下,因为他对孩子教育有完全不同的观点,他是用他从小习惯的那一套来教育孩子的,说白了,就是把孩子生出来,给饭吃,就尽到责任了,如果要教育,那就是棍棒上前。而他“教育”孩子的原因,往往不是孩子犯了什么错,而是孩子丢了他的脸,或者他那天心情不愉快。
所以最近几年,她跟李兵的矛盾,都集中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不用说,支持同情李兵的人也不在少数。很多人自己也是用李兵的方法对待孩子的,爱孩子是因为孩子能为自己争光,所以很多父母听说孩子考得不好,哪怕仅仅是不如班上的某一个人,但如果那一个人是自己同事朋友的小孩,父母就觉得脸上很没光,在同事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要狠狠责打孩子。
听说杭州一个妈妈,就因为孩子考了第二名,而不是第一名,就把孩子责打致死了。她想到这点就怕,因为咪咪现在还只在上幼儿园,李兵就经常为她作业做错了打骂她,等到咪咪上学了,作业越来越多,出错的可能也就越来大,那不是天天都要挨打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