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天开始连著两、三天,元芯蓝不再像以往一样,整天待在家里;家,仿佛成了旅社一般,该休息时回家睡觉,一睁开眼,便急著往外跑。
原因无他,只因海尘安太熟悉她家里的一切,在她还没做好心理建设之前,她不打算面对他。
当然,这或多或少引起元陈阿樱的反弹,偶尔遇到时会叨念她两句──
“女孩主一天到晚往外跑,嘛留一点给伦家探听。”
“阿安来都迷有看到你,他什么淑候要回企台北?”
“啊呒你们两个速冤家(台语:吵架)了喔?”
这是以往不曾发生过的现象,因为她一向乖巧,几乎不曾令阿嬷担心,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到目前为止仅有的一次。
风吹乱了她的发,阿嬷的叨念言犹在耳,她却早已在市区的街头闲晃。
为了不让海尘安在她工作的地点堵她,她特地向所有驻唱的店家取消一个礼拜内所有的班次,当然也是因为海尘安对她的工作安排了若指掌,她不得不做此安排。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走,偶尔她会停下来看看行人、店家里的客人;对她而言,这是挺新鲜的生活方式,和她之前所经历的生活截然不同,但老实说,挺无聊就是了。
听广播说有台风可能来袭,不知何时会来?
心里才刚这么想,倏地一阵强风吹来,发丝凌乱地覆盖住她的视线。她撇开头,伸手将乱发拨往后脑,赫然发现右侧的咖啡厅里,坐著一个令她熟悉到不行的俊帅身影。
拿著咖啡杯的指,优雅地勾著杯耳,掀动的嘴角一如她所记忆,扬起完美的上扬弧度。
他总是如此自信,如此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尤其是女人──
赫然察觉一个具有古典气质的高雅美女就坐在他身畔,长长的波浪型秀发绾成公主头,虽不似上回的模特儿丽莎那般艳丽,美丽却毫不逊色,看来他的身边果真不乏美女呀!
一抹苦涩跃上唇角。
她快步穿过咖啡厅前的长廊,在下一个服装店的镜式橱窗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不觉自惭形秽起来。
苍白的唇、失神的眼、凌乱的发,配上一身简便的T恤和牛仔裤,若她是个男人,想必也不会将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她调了调背包的背带,迈开脚步前行,决心将适才见到的一幕抛诸脑后。
顽皮的风儿将她的发吹成散乱的弧度,天空飘下几滴雨丝,似在嘲笑她的愁绪──
天空很蓝,驾著车开往台北的海尘安心情却很Blue。
“三哥,要不要吃海苔?”坐在驾驶座右侧的前座,早打算让海尘安“护送”回台北的海恋恋抽出一串海苔问道。
海尘安没有答腔,始终板著一张脸。
“啊!”海恋恋陡地没来由的乱叫一声,开始翻找搁在自己腿上的手提包。“厚!我的手机咧?塞到哪里去了?”
很快地找到手机,海恋恋偷觑海尘安一眼,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她可不是无聊的自言自语,而是看不惯一天到晚板著脸的三哥,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让三哥开口说说话。
三个哥哥里面,就属海尘安最搞笑,也最喜欢逗她;如今这个三哥好像消失了似的,换一个她不认识的三哥给她,她可不依。
“呃……”她装模作样地拿起电话,指尖顿在按键前却动也不动。“三哥,我们家电话几号?”
海尘安这下总算有反应了,分神瞪了她一眼。“海四小姐,你很混喔!家里电话几号你会不知道?”
“我忘了嘛!”海恋恋跺了跺脚,撒娇道。“快嘛,人家有要紧事要跟妈说,几号啦?”
“什么要紧事?”他拉动排档杆,眼睛盯著前方的道路。
“嗯……我要跟妈说,我们家的海尘安不见了。”她偷觑海尘安一眼,正经八百地说著。
“神经喔!我不是就在这里?”海尘安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发噱。
“不是,你不是我认识的海尘安,不是我的三哥。”外型是长得一模一样啦,不过分明是个仿冒品,型像神不像。
海尘安烦躁地睐她一眼。“见鬼了,你在打什么哑谜?”
这下海恋恋戏也不演了,横竖她不是块戏子的料,怎么演都不像,倒像个要猴戏的小笨蛋。
“三哥,你喜欢芯蓝对不对?”她索性将手机丢回手提包里,侧过身子盯著他。
海尘安的手滑了下,神情有丝狼狈。“说什么傻话?你三哥我可是万人迷欸,会去喜欢那只丑小鸭?你是眼睛糊到屎了喔?”
“是吗?”海恋恋狐疑地瞪著他。“你这两天不是都找不到芯蓝?”三哥一天到晚往外跑,害她一个人无聊的待在饭店里,都没人陪她,无聊死了!
“是啊,那笨女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起这个,他就有满肚子牢骚。
电话不管怎么打,都是阿嬷接的;到餐厅堵人也堵不到,说请假,联络不到人。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也不办手机,一出门就像失踪了似的。
见鬼了!她是吃错什么药?就算有事也该事先通知他一声,好歹他是她的男人嘛!
“你很急吗,三哥?”海恋恋眨眨眼,眸心浮起兴味。
“急啊!怎会不急?这么大个人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遇上麻烦,真是个麻烦精!”忍不住地,他开始碎碎念起来。
海恋恋好笑地睇著他,似笑非笑地说:“那还说不喜欢人家?”
海尘安的眼微微瞠大,颧骨掠过一丝红痕。“你哪只眼看到我喜欢她了?”
“两只眼都看到啦!”虽然她没什么恋爱的经验,不似三哥那般老练,但心底始终有个人,她明白那种思念的煎熬有多磨人。
“你!”海尘安狼狈地瞪著她,差点忘了自己正在开车。
“你就别铁齿了。我印象中的三哥,对女人很体贴,却几乎不曾认真的将女人放到心里面。”海恋恋以旁观者的身分剖析道。
“我知道很多女人黏你,你也都来者不拒,但那些女人就算消失一阵子,你也从来不会找人;可是芯蓝就不一样了,不过两天没有消息,你就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三哥,承认喜欢她有这么困难吗?喜欢就是喜欢,勉强不来的嘛!”
是吗?这种感觉……就是喜欢?海尘安失神地凝著前方道路,浮在眼前的全是元芯蓝的身影。
她在哪里?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消失了?难道是在躲他?
海恋恋轻叹一口,望著车窗外的蓝天。她也想投奔到心里那个人的怀里,但是……哎!
听说,海尘安曾经到每家元芯蓝驻唱的店家找她;听说,海尘安旗下的红歌手要出片了;听说,海尘安离开中部回到台北工作了;又听说,有些唱片公司的星探亟欲找她,几乎天天向店家报到……
不管是打哪来的道听途说,元芯蓝皆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经过一个礼拜的沉淀、思考,以往乐天自在的元芯蓝回来了,重新注入她颓丧了一个星期的生命。
这个圈子就这么点大,总不能一辈子躲著他不见面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场合,难保不会凑巧的遇上。
她调整好了心态,对于这段“曾经”──她单方面将和海尘安的邂逅列为曾经,她想,如果海尘安知道的话,应该也会乐于接受吧?!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段又一段的曾经,毕竟他曾带给自己快乐是事实,往后若碰巧遇上他,她会像遇上老朋友那般同他打招呼;这是她给自己下的催眠指令,而她应该可以做得很好。
在餐厅后台,她在脸上拍上薄妆,拉了拉身上稍嫌贴身的连身长裙;胸口上的红痕已然消失不见,就似那段曾经,来得快散得也快,不留一丝痕迹。
“呼~~老天保佑,你终于来了。”餐厅经理桂姊听闻她到后台换妆,当手上的工作忙到一个段落,便匆匆来到后台确认她的行踪;一见她已准备得差不多了,桂姊大大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桂姊?我的休假期过啦,当然要回来继续唱啊!”她笑著回应。
“你厚,吓死我了,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情了呢!”桂姊和她认识得相当早,打从她一踏进走唱这个行业,两人就因工作上的接触而熟识,桂姊就像大姊姊一般很照顾她。
偏巧元芯蓝向餐厅请假时,桂姊正好轮休,当桂姊隔天上班时得知消息,便打电话想问清理由,但她怎么都找不到元芯蓝的人,加上元芯蓝从未有过旷职和休假,因此桂姊才会如此担心。
“没有啊,总得让喉咙休息休息吧?”她早就想好应对之词。该来的躲不掉,她才没笨得让自己被问倒。
“最好是啦!”桂姊由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全数塞给元芯蓝。“喏,全是想挖你的星探,你自己看看。”
“我又不想出道,有什么好看?”随意将名片丢到化妆台上,她连看都懒得看。
桂姊吐了口气,认真地凝著她的眼。“芯芯,说真格的,如果你有那么一丁点想出道的念头,依你的聪明才智,你该知道找谁才是捷径。”
元芯蓝微微垂下眼睫,敛下闪动的眸光。“我知道啦,桂姊,我很聪明的好不好?”
该死的海尘安,都是因为他仗著名气,自在的出入餐厅后台,才会吸引那么多星探试图与她接触,也让她现在想撇清都难如登天。
不过当时她是挺享受那种被人宠溺的感觉,所以一人错一半,她有丝懊恼地皱起秀眉。
“对了,上礼拜海先生到店里来过几次,因为你正好请假,所以……”桂姊突然想起这件事,多少因为提到出道的问题,自然而然便想到海尘安。
“我知道了,桂姊。”她不想再提起海尘安,那只会增加她的思念。
“喔,还有,他有说要回台北几天……”
桂姊还来不及说完,元芯蓝便急著打断她的话。“知道了,桂姊。”
“那就好。”桂姊抿抿唇,吐了口气,加油似地拍拍她的肩。“喏,时间差不多了,该上台喽!”
她点点头,越过桂姊走到台前。
一如平常,她的演出教听众们如痴如狂,演唱过程也很顺畅;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台下有股压迫的视线紧盯著她,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一边唱著,一边注意台下的听众,虽然好些都是生面孔,但她却找不出那道视线的来源,令她有些忐忑,却又强自镇定地笑骂自己无聊。
海尘安回台北了,不可能再有人用他那种像火炬般的眼盯紧她。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那种火热的眸光,单看一眼就足以将她烧融,恍似他真的很在乎……
算了,像他那么漂亮的男人,出色又有才干,红粉知己又那么多,套句俗话──“水尪歹照顾”,如果继续同他走下去,难保他不会红杏出墙……呃,是不安于室,到时,她受的伤害将会更大。
这样也好,一切就到此告一段落吧!一如将落下的幕,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Sinny,来陪我喝一杯吧!”在她演唱完之后,卫宵桦朝她招招手,拦下她。
“抱歉,我不喝酒。”元芯蓝一向对酒精没有抗体,一瓶啤酒就足以让她在地上躺平,因此她从不碰含酒精的饮品。
“好啦来啦,今天是我的生日,来帮我庆祝一下嘛!”卫宵桦今晚显得特别兴奋,像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似的,教元芯蓝难以拒绝。
人家放暑假由国外回来,还特地来看她,如今他过生日,没道理不帮人庆生的吧?元芯蓝虽稍有为难,仍顺从的随他走到他的座位,心想陪他坐一下也好。
卫宵桦兴奋的向吧台点了两瓶海尼根,桌上已自备一个六吋的小蛋糕,精致可爱。
“不行啦,卫宵桦,我不喝酒的嘛!”她知道这样很是扫兴,但唯恐酒后失态,她宁愿先行告知,以免将他的庆生会弄得一团糟。
“一点点没关系吧?你放心啦,我会送你回家,不会把你丢在路边。”他打趣道,接下服务生递过来的海尼根。“而且这只是啤酒,不碍事的。”
元芯蓝难以推拒,只得默许地让他将一瓶海尼根摆放到她面前。
由蛋糕店附上的塑胶袋里拿出蜡烛,将之插放到蛋糕上后,卫宵桦将脸凑到蛋糕前,轻声要求道:“好了,麻烦你为我唱首生日快乐歌吧!”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元芯蓝愉悦地低声吟唱,悦耳的歌声轻轻响起,耐人寻味。
唱完生日歌之后,卫宵桦虔诚的许了愿,愿望的内容当然没被元芯蓝听见;人家说,说出来的愿望就不准了,因此要许在心里头,这个愿望才会实现。
“你不会许什么国泰民安之类的愿望吧?”元芯蓝调侃道。
“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是成年男人了呢!”像怕被看扁了似的,他挺起胸拍拍胸膛,弯起手臂拍拍臂肌,看来倒有点像表演猛男秀的猛男。
元芯蓝格格笑了开来。
或许是烛光太美,卫宵桦太会搞笑,她暂时将忧闷丢至脑后,开心的陪著卫宵桦聊天。
“喏,这块给你。”他细心地切下蛋糕,递了一块给她。“啊,笨蛋服务生,忘了拿杯子来了咧!”
“没关系啊,我们以瓶就口也可以。”反正也不是什么太正式的场合,大家随兴即可。
“不行,淑女可不做这么粗鲁的事。”他弹了下手指,霍地起身。“我来吧,反正这里我熟,今天店里客人多,我去拿就好,你等我一下喔。”
“嗯。”她耸耸肩,没有反对。
看著闪动的烛光,她的心思缥缈起来。“他”现在不知道跟群芳录里第几号的女人在一起,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也有烛光和音乐吗?
“他”……是否会想起她?
“嘿嘿,我回来喽!”卫桦宵拿了两个杯子入座,体贴的为她斟满酒杯。“喏,这杯给你,这杯给我。”
“喂!我不能喝那么多啦!”她本来想轻啜几口,意思意思为他庆生一下就好,谁知道他倒了满满一杯,令她心里直发毛。
“没关系啦,没喝完又不犯法,来,干杯!”催促她举起酒杯和自己的杯子轻碰,卫宵桦的嘴角噙著笑,眸底闪过一丝寒光。
惊恐地看著注满酒的酒杯,再看看卫宵桦,元芯蓝将心一横,心想喝醉了也好,或许那些恼人的烦恼就不会找上门。
她已经连续一个礼拜睡不好觉,老实说身体也承受不了,如此下去只是恶性循环,不如一醉解千愁。
她屏住气息,一口气将那杯酒灌完,喝完之后身体逐渐发烫,可见酒精的效力来得真快。
“瞧,你这不就喝完了吗?”卫宵桦也喝了一大口,但不似她这般勇猛的一饮而尽。“给你拍拍手喔!”
“呵呵~~”她傻笑,用叉子轻触盘子里的蛋糕。“这么可爱的蛋糕,真舍不得吃了它。”上面还印有HelloKitty呢!
“傻气,蛋糕本来就是要吃的啊。”将她微醺的神情尽收眼底,卫宵桦阴恻恻地笑了。“怎么样?还不错喝吧?来,再喝一杯。”他若有所思的再为她将酒斟满。
“嗯嗯,口感还不错。”这回元芯蓝没有拒绝,主动举起杯子和他干杯。“来,庆祝你生日快乐,干了它!”
“好!”卫宵桦以杯就口,却仅止于浅尝,盯著她再度灌掉满满一杯。
“呼~~”饮尽之后她深吐口气,视线变得有点模糊。“奇怪,你怎么……晃来晃去?”她有点结巴,口齿不太清楚。
“没有啊,我坐得很端正。”卫宵桦笑道,再次为她斟上酒。
“哦,不行了喔,我不能再喝了。”她感觉有丝晕眩,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免得当真贻笑大方。“我觉得头好晕。”
“醉了吗?”卫宵桦扬起嘴角,颇具涵义地笑著。“那把蛋糕吃一吃,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吃不下。”她真的头很晕,而且越来越剧烈。
不是说了只是啤酒吗?怎么后劲这么强?莫非是她太久没喝,连啤酒都不适应了?
“好吧,那就让服务生收拾,我送你回家。”他起身付帐,走向柜台。
元芯蓝放下叉子,想起身却晕眩得厉害,她扶住桌面,双腿一软,又坐回位子上,不得不闭起眼稍作休息。
桂姊为卫宵桦结完帐,见元芯蓝还坐著,不禁关心地问:“Sinny还好吧?你们等等要去哪?”
“她说想回家,我送她回去,桂姊放心。”卫宵桦迅速付完帐,转身扶著元芯蓝离去。
桂姊好奇的多看一眼,不知怎地,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由于卫宵桦算是店里的熟客,跟元芯蓝也熟,由他送芯蓝回家,应该不会有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