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戴绍虎两三个大步跨到念晓彤面前,粗鲁地将她塞进小皮箱里的衣服又全数抽了出来,念晓彤一惊,不假思索地伸手扯住他拿在手上的衬衫。
“你做什么?这是我的衣服。”她喊着。
“你不准走!”他脑子里除了这个念头,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你放手!”她用力扯着自己的衬衫,两个人僵持着。
“不放!”他卯上她,硬是不肯放手。
“放手!”她凝了脸,再次郑重地重申。
“说不放就不放!”他狠下心,还是不肯答应。
“你……好。”她霍然放手,绉巴巴的衬衫在他用力拉扯下,自然落到他手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眯起眼,对她的举动有股莫名的不安。
“既然你喜欢这件衬衫,那就让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差这一件。”她将散落在床上的衣服又塞回皮箱,然后用力拉上拉炼。
“我没有要你离开的意思!”他急了,丢下无用的衬衫,伸手拉她的手臂。
“够了,再谈下去也没意义……”她拎起皮箱,准备越过他往门外走。
“晓彤!”他索性扯住她的皮箱,让她动弹不得。
“你放手!”她回头瞪他。
“不放!”这一放,可能把自己的幸福都放掉了,不能放啊“你不要太过分了!”一股委屈直冲心头,令她鼻头发酸。
“我过分?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过分了?”他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惹得她生气。
“我本来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发生那场意外,我跟你之间根本不会有交集!”念晓彤用手背抹去代表懦弱的眼泪。“为了你,我把额外的工作都推掉了,每天陪你说话、陪你回想过去,还煮饭给你吃!”
“我是「义工」耶,是不支薪的,现在竟然连想离开这里的自由都没有,你说你是不是很过分!”她把他的「罪行」一一公布,所有不满顷刻间倾泻而出。
“你现在是在跟我要求「报酬」?”他诡异地眯起眼。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竟如此看待她,认为她是个爱计较的女人?!那她还留下来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我不要你走。”她一扬起火气,他的语气就软了一大半。
“你都已经复原了,我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她的话赌气成分比较重。
“你明知道我没有!”左一句想走、右一句离开,他恨死这些疏离的辞汇“除了失去记忆,你完全是个正常人了!”她不得不提醒他事实。
“你答应过不离开我!”他没忘记她的承诺,步步向她逼近。
“那是安慰你的!”她退到墙角,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安慰我……”心脏的一角仿佛崩塌了,她石破天惊的话无异带给他致命的一击。“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安慰我的?”
她紧握着拳头捧在胸口,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推翻刚才因激动而说出的任何一句不经大脑的话。
“包括跟我上床?”他凄楚地扯开嘴角,黑眸里却满布伤痛。“你做的牺牲未免太过……”
“我……”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却无力反驳。
“你说你爱我,说你不离开我,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他垂下双肩,彻底被击垮;蓦然他狂笑了起来,止不住的狂笑。
“绍虎……”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失落。
“戴绍虎啊戴绍虎,原来你不过这么点能耐,竟然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你这不是跟个废人无异?”他抡起举头,一拳击在她耳边的墙上。
念晓彤紧紧闭上眼,她以为……“为什么闭着眼?怕我会打你?”他捧着她的脸,看到她害怕的表情,他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不要这样……你不该如此妄自菲薄……”她又哭了,这次是心疼他的脆弱。
“妄自菲薄?”他干笑两声。“现在的我,恐怕连妄自菲薄的资格都没有。”
“绍虎!”她抱紧他,发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忘了吧,忘记我刚才所说的任何话,我不是真心想伤你的,原谅我,原谅我——”
“晓彤……”他没有办法推开她,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这么地爱她,连一丁点的责备他都做不到“不要再伤害自己,不要每次都是为了我……为了我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值得,不值得的!”这段感情谁欠谁较多,似乎再也分不清了。
“晓彤——”他闭上眼,僵直的手臂不敢拥上她。“你不用内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不要!”她抬起他的手,关节处泛着丝丝血迹,她的泪不断地落在他的伤口上,瞬时血和着泪,无法分辨。“很痛吧?伤口流着血呢,我去拿医药箱……”
“不,别去!”他突然搂紧她,用力之重令她感到些微疼痛。“哪里都别去,哪里都不许去!”
“绍虎……”她扯紧他的衬衫,没多久便把他的衬衫弄湿了一大片。
“内疚也好、同情也罢,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绝望地吻着她的发丝,浓稠的悒郁却挥散不开。
“绍虎,我……”
“别说,什么都别说——”微眯的眼仔细地审视她泪眼婆娑的小脸,细碎的吻花落在她的眼睑、颊上。
“绍虎——”她反客为主,主动吻上他的唇。
两人的热情一触即发,他们急切地拉扯彼此身上的衣物……
“如你所愿。”他弓身,毫不犹豫地挺进她的甜美——起码目前她还眷恋他的身体,即使她不爱他,他仍可以利用自己天生的优势留下她,只要她不离开,他不在乎她留下来的任何理由……
站专柜最头痛的事便是用餐时间。
用餐时间通常是用轮班的,也就是说,倘若一个柜有两、三人,那么小姐们便逐一出去吃饭,等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再出去,以此类推。
较倒楣的是一人专柜,那只能与同为单人柜的小姐互相照应,看是由一人出去买回来,还是彼此轮流,并帮忙看顾对方的柜枱,反正只要别闹空城计就成了。
念晓彤趁着短暂的用餐时间,跑到百货公司附近的邮局汇款,收款人为林金英。
林金英是她的母亲,在她十五岁那一年,父亲便因病去世,也许为了抚养她,母亲又嫁了个男人,她唤那个男人——李大同为「叔叔」。
叔叔对母亲并不好,动辄破口大骂,连带地她也不好过;她知道母亲为了她忍受不少痛苦,为了让母亲感到安慰,她只能用功念书,保持极好成绩,也才能谈母亲沧桑的面容露出笑意。
出了社会后,做了两个月的秘书工作,她发现那份工作要在熬了四、五年后,才有可能领到较高的薪资,所以毅然决然地放弃,选择较为吃力的美容师,只因为可以赚取较多的金钱,让母亲过好日子。
在她坚持搬出来住时,她曾要求母亲离开那个男人,但母亲总以隐忍为由,拒绝与她离去;这着实令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只得每个月将剩余的钱如数汇给母亲,因为她再也受不了李大同那副令人生厌的嘴脸。
汇好汇票,她买了面包、牛奶,准备带回百货公司吃,并打算一路散步回去。
“晓彤?那不是晓彤吗?”突地背后传来男子叫唤的声音,念晓彤回头循声望去,在她看清男人的脸孔时,顿时愣在当场。
“怎么?才几年没见,就不认得叔叔啦?”李大同猥亵地笑着,满口槟榔渣的黄牙令人作呕,一双三角眼骨碌碌地在晓彤身上转。“啧啧啧,人家说得没错,女大十八变,差点都认不出来咧!”
“叔叔……”念晓彤吞了口口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早知道你会变天鹅,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离开家里,可惜啊可惜——”李大同抚了抚冒出胡渣的下巴,眼睛露出贪婪的光芒。
念晓彤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变得苍白;她记得李大同曾有一次妄想将她卖给「查某间」,也就是妓女户的人蛇;若不是她机警逃得快,恐怕她现在就不是目前的念晓彤了——当然,这也是她无论如何要离开家里的重要原因。
“叔叔,请你自重!”街上人来人往,她稍微定下心神,认为李大同不至于在这个大众场合对她胡来。
“唉,你何必那么紧张?”李大同突地话锋一转,哀声叹气起来。“叔叔最近心情不是很好,突然见到你,一时兴奋才跟你多说两句,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念晓彤戒慎恐惧地看着他,显然一点儿都不相信他的话。
“最近叔叔手头比较紧,加上你妈她……”李大同闪过狡诈的眼神,两只眼直盯着她的皮包。
“我妈?我妈她怎么了?”一提到母亲,念晓彤一颗心不禁提到喉头,因而忽略了李大同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住院了——”李大同故意不一次将话说完,吊足她的胃口。
“怎么会?她怎么会住院?”她身子晃了晃,不敢相信突如其来的噩耗。
“真的,所以我在想,如果你手头上方便,可不可以……”
“她在哪家医院?”念晓彤焦急地拉住李大同的手臂,她完全忘记该对这个恶质的男人保持适当距离。“你说,她在哪家医院?”
“哎呀,你忙嘛,她由我来照顾就行了。”李大同故作慈善的模样,一双手发痒地直想夺走她的皮包。“你就多少拿点钱让我替她缴积欠的医药费,等她好了,我再带她来看你不就行了?”
念晓彤皱了皱眉,她赫然发现李大同一双贼眼不停地瞟向自己的皮包,她退了两大步,重拾戒备的神情。“叔叔,你是不是在骗我?”她戳破他的计谋。
“什么?”李大同愣了愣,不意她会发现自己的企图。“你在说什么?我会为了这点小钱骗你吗?”他恼羞成怒地胀红了脸,眼露凶光。
“会,你就是会!”念晓彤不想再与他多言,转身就要离开,她必须先确定母亲的安全。
“该死的小拖油瓶,老子养了你好些年,你就算拿点钱来孝敬孝敬老子,有人敢说不行吗?”李大同忍不住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一把攫住念晓彤的肩膀。
“这里是大街,你想怎么样?”仗势已有好奇的眼光飘向她,念晓彤镇静地想赶走他。
“去他的大街,给我钱,我要钱!”李人同终于动手扯住她的皮包。
“放开我!你再不放手,我要叫——”
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李大同便抢过她的皮包,并狠力地推了她一把,瞬时念晓彤纤柔的身影往马路的方向退了好几步——路边传来人群的惊呼声,李大同一见闯了祸,忙拔开腿落跑了。
当她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发现正好有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向她冲过来刹那间她惊愣地瞪着那辆车,完全忘记此刻的她应该要赶快躲开——突然一双大手猛力推了她一把,令她毫无防备地往一旁跌去,紧接着传来煞车声,又一阵惊呼声此起彼落,然后一切诡异地归于平静。
念晓彤狼狈地睁开眼,除了身上多处擦伤的疼痛,她竟是全然安好的;她怔忡地忆起倒下之际那猛推她一把的手掌,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一团混乱的大马路……车阵全停了下来,包括一大堆凑热闹的驾驶者和路人全过来围观;而停在她身后的那辆铁灰色雪铁龙,车主已由车里走了下来,因为他的车撞到人——一个男人硬邦邦地躺在地上。
念晓彤挣扎地站了起来,她得去看看那个人的伤势,那个救了她的人——当她看清那个好心人的长相时,擦伤的手捣住颤抖的唇,是他?!
“绍虎!”他又救了她一次,再一次因她而让自己倒于血泊中——
痛!说不出来的痛感充斥全身。
睁开沉重的眼皮,戴绍虎疲惫地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寻回脑袋的功能,开始恢复运转。
白色的墙、白色的衣服,加上刺鼻的药水味,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
又进来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进两次医院,唉!这可不是普通的幸运。
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绷带,他有点欲哭无泪;为何每次都伤到头部?上一次因为撞到头,他忘了所有的事,包括自己的父母……霍然间,他瞪大了眼,他竟可以清楚地描绘出爸妈的影像!莫非——微眯起眼,他试着回想以前,幼年、青年、求学时,讶然地发现自己因祸得福,竟然在第二次进医院时,神奇地恢复了失去的记忆这……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房门被推了开,一抹纤柔的身影走进来;她低垂着头,手里捧着热水瓶,并没有发现躺在病床上的人有任何改变。
戴绍虎深情地看着她,看着她恬静的一举一动,所有的回忆全串连在一起,也牵动他心头缕缕切不断的情丝……无声地叹了口气,却惊动了念晓彤敏感的听觉,她蓦然转身,迎向他晶亮的眼。
“你醒了?”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喜,她快速跑到病床边,握住他缠着绷带的手。“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戴绍虎轻笑出声。“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医生了?”
“呃?”念晓彤愣了愣,才明白自己被调侃了;她胀红了脸,掩不住娇羞。“讨厌!你取笑人家!”
戴绍虎着迷地看着她潮红的脸庞,源源不绝的浓烈情感几乎要溢出喉头。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沙哑地问。
他实在恨死了这种被绑得像颗粽子似的模样,连伸展身躯都很困难。
“你应该好好地休养……”她说。
“我好得很,如果可以,我想现在就出院。”他急速打断她的话,语带抱怨。“我不想再待在这充满药水味的地方!”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常常住到这里来。”念晓彤垂下眼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相冲,不然为什么他总会为她挂彩“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拉着她的手,一手抬起她的下颚。“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我若晚到一步,躺在这里的人就是你了。”
“我不是不小心,我是被人推的。”她幽怨地说道。
“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欺负我的女人?”他扬起眉,独占意味十足。
一抹红晕爬上她的俏脸,她撇开头。“是我继父……”
“继父?”他的声音拔高,将她的头扳正,精锐的黑眸定住她闪躲的眼。“你说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他!”
念晓彤叹了口气,终于将自己与继父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次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