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只狼的队形
福狼已经旅行了数日,他刚出山洞的时候月亮还是瘦瘦的一弯,现在已经膨胀成一个巨大的银色圆球了。他没听见其他狼的声音,猫头鹰的声音也没有。白天最热时他经常躺在河边一块凉爽的岩石上,等到傍晚才开始游泳寻找鱼类。不过,他渴望真正的肉类了。沿河的树林长得稀疏,有一天他跟随一道足迹从河岸一直到广阔的平原。已经是暮色时分,整个天空慢慢变成了靛蓝色。福狼把耳朵向前压下来。他在微风中分辨出了一种奇怪的咔嗒声。他和雷霆之心在一起时听过这个声音,他知道这种声音——是驯鹿!他们腿上的肌肉在小跑时就会猛地收缩。他们现在要迁徙到已经解冻的平原上来。
口水已经流下来,几乎都尝到了血的滋味,但这里没有雷霆之心帮忙,也没有可以困住驯鹿的峡谷。曾经他们配合得那么好的计策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他曾经杀过美洲狮,但那只是单独一只美洲狮,而这里是整整一群驯鹿。他只能挑选虚弱的家伙来追捕。他的意识又回到了洞穴中——在地面上流动的壮观的狼的洪流,他们为了伟大的目的而协同合作。一股气味现在直冲向他,又继续飘散在风中。他就算是只靠自己也能做到。
福狼开始迎着气味的来源走去,小心地保持自己在下风处。大面积的震动感从地面传来,越来越强,很快他就发现鹿群是从一处悬崖后面冲出来的。他们现在彻底暴露了,还冲进了一处浅谷中间的平原的中心。这个山谷不深,不过还是可以提供便利。他可以待在比鹿群稍高一些的位置上,下风处。这样的视野就可以让他眺望整个鹿群,找出弱小的那一个。他感觉自己动作比几个月前变得流畅也迅速了,因为冬季的细软绒毛已经开始脱落了。他敏捷地爬上岩石山脊,沿着山脊走,研究着驯鹿的移动轨迹。两只渡鸦在他上方盘旋。他察觉到渡鸦是在等他攻击鹿群。他生气了,不想让盘旋的渡鸦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过鹿群移动起来漫无目的、没完没了,踏着坚定的步伐,如河水的流动一样不可阻挡。
福狼很快就在鹿群边上看见了一头老母鹿。他知道她难以跟上群体的步伐。这就是他的目标。他悄悄地走到陡坡下。突然风向有稍微的偏转,驯鹿加快了脚步,踏地的嗒嗒声也变快了。他们闻到我了,福狼想。他看见那头老鹿想到鹿群的中间去,但她又被挤到了一边。他距鹿群的距离还很远,驯鹿的速度差不多比之前快了一倍还多。老鹿也跑得更快了,她大概没有福狼所想的那么老弱。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加速。还不行,他心想,我必须保持匀速,假装我不是独自一个,而是团队中的一员。
一边大步慢跑,一边盯着老鹿的动向。他本能地知道在队形中雌性是跑得最快的,所以跑在队列之前。但他单独一个要顶替所有的位置,所以除了必须细心估计驯鹿的速度之外,还要顾及自己的体力。
鹿群的前进方向有些偏斜。就在这时,母鹿决定和团体脱离,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跟着上陡坡了。她转身,加速冲向另一个方向。福狼也改变路线跟着她。平坦的地貌又补充了母鹿的体力。她奋力疾驰,但福狼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她保持不了多久了。
难道她可以?过了些时候他想。他已经追踪她好长一段距离,时间也很长。星星升起,又移到了黑色穹顶的另一头。月亮已经快到地平线了。她的速度还是很稳定。但我并不是单独一匹狼,他心想,又想起了狼群活动的路线。不论是迁徙还是狩猎,在队列中,每只狼都承担一部分角色。他站在岩壁前,一盯就是几个小时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也成了狼群中的一部分。现在他也几乎能感觉到许多动物在逼近自己。有时候,狼们可以将队伍延伸成高速的一串,在这个许多狼组成的幽灵队形里默默地向对方发送信号,而福狼却只有自己。一个变成多个,多个变成一个。
他得让母鹿觉得他已经放弃了。他搜索了一下周围的景物,前面又一个凹处,更远处有一座小山,山不大,不过也够了。如果他可以骗过她,那他就可以从侧面包抄,迫使她往斜坡的方向去。
他发出几声短促的喘息声,又嗥了几声,然后转身走了。黑夜中突然安静下来,敲打地面的声音也停了。福狼慢慢转身,装得煞有介事。他感觉到母鹿在看他。他躲到凹处消失掉,然后绕到一处低矮的峭壁后面。母鹿慢下来,开始走起来。这里没有可以困住她的山谷,不过如果把她驱赶到斜坡上……
他反应非常快,快到她还没时间回过味儿来。他从刚刚藏身的峭壁后冲出来,用爆破般的速度把她撵到了斜坡上。他纵身一跃,前爪扑到她的屁股上,就把她拉倒了,母鹿只用前腿站着。他爬到她背上,紧紧咬住她的脖子。他想让她快点儿死,但又不能太快。就和之前捕猎美洲狮一样,他承认她的力量和耐力。她得知道他尊敬她,他感觉到了她的价值。这种魂哀的本能是狼与生俱来的一种冲动。他拼命看着垂死的驯鹿的眼睛。他想让她知道,他尊重她的生命和她赠与的礼物。如果这样成功,那这个肉就会成为真物,是神圣的,驯鹿死的时候就会带着善意。福狼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这种古老的本能在母鹿要死的时候引导着他。
母鹿直直地看着福狼的眼睛,她眼中闪过一点光。他听见她破裂的气管中最后一口气发出尖锐的声音。我已经活得很长了,也过得很好。我生过崽,也和鹿群一起奔跑过。我做好要走的准备了,让我去吧,我的时间已经到了。仿佛两只动物互相向对方点点头,然后驯鹿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