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冰化了

一个月光格外明亮的晚上,大家在一块浮冰上安定下来,想回到冰桥上的欲望都降低了。他们惊愕地看见桥上划过一条条长长的影子。

“是西普!”凯拉尖叫起来,“那个尾巴!那条该死的尾巴!”

没错,狼尾巴巨大的影子扫过月光照耀下明亮的冰桥。于是他们又在外面待了几个晚上,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赞奥克和依龙有把握地告诉他们说,西普的狼帮碰到了几座非常难过的冰压脊,现在已经落后很多了。但是福狼一行在开阔海面上的时间正在变短,因为浮冰之间的距离在增加,浮冰也开始变少了。

“福狼。”一个早晨艾德米说,他们正从一块刚刚够他们两个待的浮冰上站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得回桥上去了。”他马上回答。

艾德米为自己不用再多说松了口气。这个决定作出的时候,老牙出现了。他似乎能确切地感觉到应该要怎么做。他游过一条在天亮之前才刚刚出现的水道。现在的浮冰都很小,一次最多只能负担一只狼,不过这条路是回到桥上最直接的路径。他们脑中有一个念头——在速度上超过西普,把他远远地抛在后面,能抛多远就多远。他无法跟踪他们的足迹,因为足迹在半个月前就从桥上消失了。

但是福狼知道无论怎么样,西普都活下来了。他骨髓里的疯狂和复仇的念头滋养着他。赞奥克说过她曾经见到西普站在冰压脊的顶上疯狂地大叫大嚷。

“现在想起来,我还哆嗦呢。”赞奥克说。

“他具体说什么了?”

“具体?”

福狼点点头。

赞奥克叹了口气:“他说,我要把她弄回来。我要把她弄回来,等我追到了——天狼座,等我追到了——我要当着小狼的面杀了她。我要给他看看。”

赞奥克说完之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们关心你,福狼。”依龙说。他甩甩高贵的白色脑袋,小眼睛中坚定的眼神似乎看穿了福狼的骨髓。“我们关心你们所有人。”他又说。

“我们一直都觉得你们狼很有意思,不过我们是害羞的鸟类,虽然凶猛但却腼腆。但经过这几个月,我们感觉咱们之间有一种纽带在生长。”赞奥克补充说。

“没错——一种纽带。”艾德米附和说,“真是太对了。”

“我们以前经常飞过极地,见过这只黄狼。西普就像是一种病。”

“他真是太可恶了!我跟你们说。”艾德米吠叫道。西普心中的仇恨就像是口沫病一样剧毒无比。

福狼转向她:“别那么焦虑,艾德米。根据我对星星的判断,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要到冰桥的尽头了。我们离远方之蓝已经不太远了。”

她不想让福狼花精力来担心她。他还有其他事情要考虑,很多比为她担心要重要的事情。艾德米轻笑一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是不是想说,等我们再靠近些,就不能再叫远方之蓝了?或许我们该叫近处之蓝。”

“可能我们得想一个全新的名字。”

“我觉得可行,但我还是更喜欢远方之蓝的读音。有点诗意,你觉得呢?”

“是呀。”他同意道。

“那意义一定要符合事物的实际情况吗?”

“我不知道。”福狼把头歪在一边思索。他想如果一件事物的意义和实际情况永远严丝合缝的话,那可能就没有诗歌和音乐的语言了。领嗥狼所讲的故事和传说经过那么多年必然是被加工润色过的,但其中的真相仍然闪着光。

他们几乎是在踏上冰桥的一瞬间,就知道桥的质地发生了变化。

冰化了!随着桥的表面在福狼和艾德米的爪子下湿漉漉地碎裂,这几个字在他们脑中炸开。在边缘之地的河里,他们都经历过春天的月份即将到来的时期,这段时期他们经过一个冬天都饿瘦了,也敢去水里捕鱼了。但那时候他们可没那么害怕。河可比冰封海浅多了,沙滩也没有离得那么远。就算他们掉进水里,也可以扑腾到附近的河岸上去。这段时期他们捕鱼的冰窟绝对不会远离河滩。

冰不结实的月份叫作破冰月。这段时期在边缘之地是极受欢迎的,因为标志着饥饿月份的结束,会有一些节日来庆祝动物群的回归。也就意味着又要开始组建队形来跟踪这些给他们提供肉食的动物的踪迹了。

破冰月是春季月份的第一个月,第二个月是歌唱草月,第三个月是新鹿角月。但从他们上次过这些月份,感受微风拂动他们的皮毛,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来他们一直在无尽的饥饿月份里循环。

然而这对站在冰桥上的他们来说却是一种讽刺。他们渴望春天渴望了那么多年,而现在春天可能会成为毁灭他们的原因。如果冰桥垮塌了,浮冰缩小成了小冰块,他们要怎么办?那就没办法了。离远方之蓝的海滩还有几百里格呢。

春天终于来了!这是个多么残酷的笑话呀。因为在这里,春天意味着毁灭。

“你们不知道,”班吉边说边走到他们身边,“还会再结冰的。”

口哨站在她身边,用爪子抓着表面的冰:“一个爪子的深度之下似乎很坚固。”他说,“要我说咱们要尽可能又快又稳地前进。”

“小狼们可以跟得上吗?”艾德米问。

“我可以带着毛迪。”班吉说,“她个头那么小。”

托比和波尼突然出现了。“我们个头大。”托比说,“看我们长得多大了。”他站起身,前爪在空中挥舞,“我们可以把小狼驼在背上,或者叼在嘴里。我们的妈妈就是这么带着我们的。”

福狼的骨髓突然搅动起来。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过的第一个春天。雷霆之心经常用嘴叼住他的脖子带着他走。他的四脚可以悬在空中。等他长大一点之后,就开始骑在雷霆之心的肩膀上了。这让他有一个看世界的绝妙视野。

“对啊,我们可以这样。我们用按爪速度前进。”福狼说。

“我们可以把睡眠时间减半。”艾德米头一次开口。大家都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她。

“你真的这么想吗,艾德米?你觉得我们能做到吗?”

“能,只要食物不减少,我们就有体力。有旅鼠,还有海雀带给我们的小鱼。”

“还有鳕鱼,老天啊,鳕鱼!”阿班脱口而出。

“他在说什么?”迪莉娅问。

小狼向一根冰柱底部奔去。大家看见一只珍珠色的鲸鱼游到小狼站的位置上,把一条灰绿色带斑点的大鱼拍在他脚边。这条鱼太大了,阿班自己几乎弄不动,于是口哨跑过去接他:“我来帮你,阿班。你可真是只棒小狼!”

这条鱼的味道和海雀带来的小鱼完全不同。没那么咸,但更肥美,而且肉质紧实。

“这是我们吃过的最接近真肉的东西了。”口哨评论说。

“你说的‘真肉’是什么意思?”卡翠雅问。

“你知道的——就是麋鹿、驼鹿。不过我得补充一下,作为啃骨狼我只吃过残渣。所以你可能比我更了解真肉。”

“我必须得同意,这比那些没有骨头的小鱼好吃多了。”卡翠雅回答说。

“对,不过这条鱼的鱼刺大,所以要小心。”福狼说,“鱼骨头会卡到喉咙,但又不够啃骨的。”福狼继续体贴地说,“我得说,鱼就是有这点麻烦。它们的骨头是……算是软的。没办法完全抓住,想要在骨头上设计雕刻是不可能的。”

“对,完全没有办法设计。”艾德米边说边嚼着一片鳕鱼尾巴。

“所以说这是两只火山环的啃骨狼呢!”口哨眨着一只眼睛,欢快地说。但福狼和艾德米却突然一起怀念起刮阴风时的漫长冬夜,他们不值班的时候,就带一块骨头,一块上好的骨头到流浪铁匠可能会建铁匠铺的地方,他们啃出美丽的图形,而猫头鹰用锤子和火钳把一团金属锻造出美丽的形状。那些时候很特别。整晚不睡熬到黎明只为了艺术,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看!”马利说,她转向刚刚珍珠色的鲸鱼送来鳕鱼的地方。那儿的水里全是银灰绿色的鱼,有成百上千条。

“肯定是春季洄游,就和边缘之地的鲑鱼一样。”福狼说。但“春季”这个词的发音让他们的骨髓焦虑。

珍珠色的鲸鱼又拍了几条鳕鱼到冰柱的底部,不过大伙已经吃饱了,于是他们开始以按爪速度继续前进。

“不要被你叼在嘴里,托比。”麦拉抗议道,“太丢脸了。我已经断奶了!”他跺着一只爪子,使劲摇晃尾巴。

“那就骑在我肩上吧。”托比回答说。

嘴里还闪着鱼鳞光的阿班站在波尼跟前说:“我不介意你怎么带着我,只要能看见海就行。”

波尼也把他顶在了肩膀上。毛迪爬到了依龙宽阔的翅膀上,之前她也是这样飞过浮冰的。她非常满意,而且发现初级飞羽下面的羽毛和她妈妈肚子上的毛一样柔软。不过她最爱的还是这样的视野。她用爪子钩住依龙宽阔的双肩,就能从依龙脑袋后面探出去看见所有的一切。

在晴朗的日子里,远方之蓝似乎变得真实了,不再只是大人们谈论的一个地名了。“只不过一条色带。”依龙在最开始的那天说,“不过是不是每天都变得更浓密、颜色更深呢?很快我们就能看见陆地了。”

“你会最先看到的,依龙,还有你,赞奥克。”格温妮丝横在他们身边飞,“鹰的眼睛比狼和猫头鹰都锐利。那里就不会只是蓝色了。你能看见陆地,真正的陆地!”

真正的陆地。这个念头在毛迪的脑子里一闪。“你觉得那里会有树木、湖泊、森林和高山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毛迪?”格温妮丝问。

“我听妈妈说过这些东西,也听你说过,格温妮丝。你哪里都去过——瑚儿海上的猫头鹰岛,你见过幽灵森林和你姑姑出身的银纱森林。依龙和赞奥克,你们来的地方叫什么?”

“安巴拉。也是座美丽的森林!”依龙的声音变得沮丧起来,“我们住在一座古老的鸟巢里,那是属于赞奥克的曾曾曾曾祖父母斑斑和赞赞的,他们是赛林王非常好的朋友。”他叹了口气,“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新的环境。”

“也算新动物吗?”毛迪问。

“可能吧。”格温妮丝回答。

“我想要朋友。”毛迪小声说,“可能和我长得不太像,但要和我们说一样话的朋友。”

“你是说我们说的语言吗?”

“对,我一点儿也不懂鱼说的话。阿班明白,但我不明白。”她顿了顿说,“还有一件事情我希望没有。”

“你希望那里没有……”格温妮丝问。

“对。”

“会是什么呢?”

“啃骨狼。”

“啃骨狼?但是你母亲曾经就是啃骨狼呀,福狼、艾德米和口哨曾经也是。”

“我不介意一只狼是不是生来长得滑稽。可怜的艾德米——她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像我妈妈那样痊愈了。但是他们不应该被称作啃骨狼,还被弄得让人觉得孤单又可悲,引得其他狼来欺负他们。”

“我觉得这个不会再有了,毛迪。我们要去一个新地方,老的那一套行不通了。我们必须要创造新的习俗、新的法律、新的做事方法。”

格温妮丝虽然视线暗淡,但还是看着这只在鹰宽大的翅膀上显得更小的小狼。毛迪的父亲是谁呢?她心想。毛迪有深红色的皮毛,比她母亲更红,也就是说她父亲肯定也是红色的。一只红狼如果和一只银色、灰色或黑色的狼匹配,他们的子女通常都是“泥巴色”,也就是说皮毛是暗褐色的。哎,毛迪皮毛是什么颜色或者谁是她父亲都没关系,但无疑她是一只极其聪明的小狼。格温妮丝心想,她出生在饥荒时期,简直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