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7、回到布嘟儿巴

第二天一早,你说我们得有多高兴呀。经过和海蜗牛的彻夜长谈,医生已经决定休假了。传令官立刻发榜公告,说国王陛下要到乡下休息7天。国王不在期间,一切机关照常办公。

波利立刻不动声色地安排起离开的事情。它特别强调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连要带什么东西,何时起程,出宫时走哪扇大门等都要保密。波利不愧为资深的“阴谋家”。它把我叫到一边,叮嘱我,走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带上医生所有的小本本。长箭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当地人,他说到时会去沙滩为我们送行,波利让他别忘了把植物标本带上。巴木波则负责保管医生的高帽子,波利让他出发时把帽子藏在大衣里带走。为避免走漏风声,几乎所有的仆人都被波利打发走了。最后,波利选择在半夜全村人都熟睡之际开始行动。

除了要带的东西,还得带足7天的食物,所以我们的行李也不少。12点的钟声敲响了,我们打开宫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月光下的花园。

“此乃微服出访是也。”当宫门被关上时,巴木波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人察觉到我们的行动。到了沙滩后,我们看到海蜗牛的尾巴已经能活动自如,伤势大为好转。

那群小海豚还在附近游来游去(它们天生喜欢对事情追根究底,好奇心特别重),想看看还有没有有趣的事儿。趁医生还在聚精会神地和海蜗牛谈话,“阴谋家”波利招了招手,把小海豚们叫到一边来。

“各位朋友,”波利悄声对海豚们说,“杜里特为动物们做了多少好事,你们清楚吧?可以说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出来了。眼下我有一个机会,能让你们也为他做点事。是这样的:他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当上了这个国王,但终究还是当了,这自然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是不是?现在,如果这位海蜗牛愿意让医生,还有我们,进入它的大壳,并穿过海底,把我们驮回布嘟儿巴的话,医生一定很愿意这么干,这恐怕也是让他逃离这里的唯一办法。如果杜里特能够回国,他就可以继续开展他的研究工作,无疑会给动物界带来巨大的福祉。现在,你们把海胆和海星找来,像之前做的那样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海蜗牛,让它同意把我们送回布嘟儿巴河口,你们清楚了吗?”

“清楚了,十分清楚。”海豚们说,“我们一定尽全力说服它。我们完全同意您的说法,与其让一个大博物学家在这待着,真不如让他去干些有益于动物的事情,再说动物们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办呢。”

“不要让医生知道这件事,”临走时,波利又嘱咐,“如果他知道是我出了这招,兴许就不走了。想办法让海蜗牛说,是它自己想带我们走的,明白吗?”

对此一无所知的杜里特此时正半蹲在浅水中,心无旁骛地帮海蜗牛试它的尾巴。巴木波、长箭、奇奇、吉扑几个正懒洋洋地躺在沙滩边的椰子树下。波利和我走到他们跟前,等待结果。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不清楚海豚们进展是否顺利。之后,医生终于离开海蜗牛,踩着水花,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们跑了过来。“哎呀!你们猜,”杜里特朝我们喊,“你们猜海蜗牛跟我说什么了。它说它愿意用大壳载我们回去——完全出于自愿,我没求它。它说它想出去散散心,‘深洞洞’也没了,它得找个住处去。还说会顺路经过布嘟儿巴,如果我们想跟它走,它就捎上我们。天哪!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很想去呢。趁此良机好好探查探查巴西至欧洲的海底世界,这可是史无前例啊!本来这个国王我就不愿当,这一回我可要抓住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说完,他又转身走向沙滩,一个人愣愣地站在沙滩中央,表情里混杂着悲伤与忧虑。在洒满月光的沙滩上,他小小的身影在这闪烁着波光的海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黑色剪影。

波利从一旁站起来,轻轻地走到医生的身边。“医生,”它轻声说着,就像在劝说一个任性的孩子,“你也清楚,当国王并非你一生所求,让你当国王是错误的!现在应该马上接受海蜗牛的邀请,离开这里。你的研究,还有你从这里带回去的知识,比你现在所做的要有价值得多。现在就离开,就在今夜!”

“什么?现在就走!连‘再见’也不说一声?波利,你出的哪门子主意?”

“真要去说‘再见’的话,还走得了吗?”波利失去了耐心,“今晚你去告别或为别的事又跑回去,你肯定就得在这儿一直待下去。现在,就是此刻,马上离开这里!”

看来老鹦鹉的话已毋庸置疑,医生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想着心事。

“但是……我的那些小本本呢?”他说,“我总该回去把小本本拿上吧?”

“小本本我带着呢,”我大声说,“全都在这儿了。”

医生没话说了。

“还有长箭的标本,”他又说,“标本总不能不带吧?”

“标本我带来了,”椰子树下响起了长箭低沉的声音,“我全都带来了。”

“那么,其他东西,比如一路上的食物……”

“我们已经备足了一星期的食物,实际上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波利说。

医生又无话可说了。

“还有帽子,”最后,医生说,“不管怎样不能把帽子扔了,我得回王宫取帽子去,我总不能戴着这顶王冠回布嘟儿巴吧。”

“帽子在此。”巴木波说着从他的大衣底下取出医生的那顶宝贝帽子。

这个波利,它计划得很周全,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重大的决定,往往取决于一瞬间。只见医生突然精神一振,挺直了身子。慢慢地把王冠从头上取下,放到沙滩上。医生走过来,接过巴木波手中的那顶旧帽子,把它戴到头上,然后转向长箭,默默地挽起长箭的手。

“您的决定是正确的,”长箭说,“虽然谁也没有我更不愿您离开。祝您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医生流泪,他一句话也不说,转过身走下沙滩,走进了水中。

海蜗牛耸起脊背,在它的肩膀和外壳之间张开一条缝隙。医生爬了进去,我们也紧随其后,把行李都搬进去。随着一阵“嘶嘶”的吸水声,裂缝又重新合上了。随后,这个庞然大物转过身,开始平稳地向东方移去,顺着倾斜的海岸潜入大海的深处。

当深绿色的浪花和雪白的泡沫拍打在我们的头顶上,我们被完全淹没的时候,海平面上,巨大的朝阳已露出明亮的一角,在东方冉冉升起。在透明外壳的周围,海水在朝阳的照耀下变得雪亮雪亮的,多么神奇而瑰丽的海上景观啊!

这个新奇的大玻璃房子可谓样样周到。在巨大的外壳里,不管是在海蜗牛宽阔的后背上坐着、靠着还是躺着,都相当舒服,就是有点黏糊,习惯了就好了。走了没多久,海蜗牛就说,我们最好把鞋子都脱掉,因为我们时不时地就要从它后背的这头跑到那头,去欣赏千变万化的海底景观,我们鞋底的鞋钉会把它的后背弄得很疼。海蜗牛移动时十分平稳,只有看到外面缓缓后退的景色,才知道我们是在前进。

不知为什么,以前我总觉得海底是平的,现在才明白,海底和地面一样凹凸不平,千姿百态。我们时而在跌宕起伏的崇山峻岭间翻腾,重重叠嶂争高斗险;时而在海底植物笼罩的莽莽丛林里穿梭,层层密林遮风蔽日;时而在广袤无垠地泥沙大陆架上疾驰,真像是大平原,如此宽广辽阔,走了一天,除了前边那条模糊的地平线外,什么也没看见;有时走过水草丰茂的牧场和阡陌纵横的农庄,满眼绿意,赏心悦目,仿佛那草地里真会出现白云般浮动的羊群;有时海蜗牛突然下沉,那就是来到了险峻的峡谷。这时,我们就会被颠得直翻跟头,就像被簸在簸箕上的豆子。

在海底峡谷里,我们时不时地会走进一些年代莫测的沉船所投下的巨大黑影中去。这时,我们几个就要小声地议论上几句,就像小孩子们在教堂里参观那些庄严肃穆的纪念碑一样。

在这幽谧昏暗的海洋深处,碰到最多的就是各种鱼群了,它们突然从洞穴里、缝隙里钻出,朝我们游过来,等一头撞在透明外壳上了,又摇一摇尾巴,箭一样飞快地跑开。

“依我看,它们已视我等为同类了。”巴木波说,“然而,若要我为鱼,我自是断难从命……”

海底景象光怪陆离,神奇梦幻。医生拿着小本本,不是飞快地写着什么,就是在低头作画,剩下的小本本很快就被写满了。最后,只好把用过的本本又用第二遍,在字里行间,在封面内外扉页封底上又涂又画。

水太深时带来个麻烦问题,因为光线总是很暗,很影响医生的记录。到了第三天上午,我们碰到了一群火黄鳝(这是一种身形不小的海中萤火虫)。医生请海蜗牛转告火黄鳝们,请它们陪我们一块走。它们答应了,就跟在我们的两边游着,它们身上的荧光凑在一起,虽说不是亮如白昼,但照明是没问题的,给我们帮了不小的忙。

不知我们这位海蜗牛朋友是怎么在这茫茫大海昏暗的海底找到方向,认清道路的,这还真是个谜!医生向它提出了这点疑问,海蜗牛的回答令他激动不已。他想再记下来,但纸已用完,他就一把撕下他那宝贝帽子的里布,记在了上面。

夜里,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漆黑一片的数小时里,海蜗牛不再爬行,而是摆动起大尾巴游了起来,这时速度就快多了。就这样,我们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完成了一段本该十分漫长的旅程——只用了5天半时间。

待在海蜗牛壳里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壳内的空气不能更换。时间一久,难免会觉得闷热。尤其是刚开始那两天,很不习惯。后来待久了,倒也习惯了。

第六天中午,海蜗牛开始往一道平缓的斜坡上爬。当它爬完这个斜坡时,只见眼前突然一亮。海蜗牛钻出水面,停靠在一片狭长的白色土地上。我们的身后,是在微风中翻涌着细浪的大海,左边是奔腾着河水的入海口;而眼前,是一片低低地一直延伸向沼泽的平地。这片大陆的气候和风景与包普撒普太的炎热、强光截然不同。

海蜗牛打开外壳,让我们爬了出来。当我们走上这片潮湿沼泽的外围时,空中下起了绵绵秋雨。

“此地真乃布嘟儿巴?”巴木波说,“莫非海蜗牛送错地方了?”

“没送错。”波利抖了抖羽毛上的雨水说,“瞧这天气就错不了。”

“啊呀,伙计们,”吉扑大声喊道,“怎么不是,我可闻得清清楚楚。”说完它又使劲吸了口空气。

“你们听!”奇奇冷得直打哆嗦,“布嘟儿巴教堂4点的钟声已经敲响。咱们还是快点拿上行李赶路吧,沼泽上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

“但愿嘎卜已经将厨房里的炉火熊熊燃起。”我说。

“我想它一定会把炉火烧得旺旺的,”医生说着从行李中取出黑皮包拿在手上,“看今天这天气,嘎卜应该已经把动物们弄到屋子里暖和去了。走吧,正因为天冷,一想起炉火身上就有劲儿。这也算是冷天的一个好处……快4点半了!走吧,回家舒舒服服地喝一杯热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