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7、回到布嘟儿巴
我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无助,竟然被人绑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巨人和大蛾子在说话,还等什么啊,快点趁机喊救命吧,也别管他管用不管用了,说不定医生能听见呢。我憋足了劲,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巨人回过头,用他的大拇指,捂住了我的整个脸。
接下来,我听到了大蛾子脚步的震动声,它已经开始起飞了。这个时候,即使医生听到我的喊声也无济于事了。巨人的大拇指从我脸上挪开了,大蛾子的巨型翅膀已经张开了,开始慢慢的拍打。该玩命了!我从大蛾子的背上站起来,纵身跳了下来……
可惜的是,我最后落在了大个子的腰部,我的两只手拼命乱抓,随便抓住什么就是什么,同时还扯着嗓子喊医生救我。大个子把我从他身上拽下来,重新放回到大蛾子的背上。我死死地抓住他腰上的一个物件,最后,那个物件竟硬生生地被我拽了下来。那物件竟然就是短棍儿一生中最得意的艺术品——碧碧娣芭的画像。大个子一直在忙活着绑架我,根本没有留意到宝贝已经在我手里了。
我也没有注意到这块鹿角,我当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医生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得留下来!大蛾子的速度更快了,忽然,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一回头,太好了,是波利!它与我并排飞,就像一只小燕子。它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说完了医生对我的嘱咐,平时它说话总是啰里啰唆的,这一次,它却说得既简洁又清楚,滴水不漏。“斯大兵,你离开地球太久了,医生心里很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你的父母,这件事让大个子知道了,他们是在昨晚偷听到的。他们之所以把你弄走,是想让医生安心地留在这儿。我想……”
这时,大蛾子飞得更快了,巨大的气流呛得我嗓子很难受。波利已经被甩在了后面,一会儿,波利这个好伙计拼命地追来了,不停歇地拍打着它的双翅,想与这架巨型飞机并驾齐驱。“别怕,斯大兵!”它尖叫着说,“大个子想做什么,我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藏身之所。我也提醒过医生了,医生说,万一大个子把你弄走,他有几件事要拜托给你:园子里的植物,你多照看着点;后院的马,记得常喂喂它;不用担心他,他会安全抵达地球的。还会给你发信号……”波利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它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再见了……一路平安!”
我也想跟它说几句话,可是,刚一张嘴,巨大的气流就涌了过来,堵住了我的嘴。我趴在大蛾子的身上,把身体埋在了大蛾子的羽毛下面,避开要命的气流。我知道,接下来就是要穿过死亡带了。我们来月球时多亏了有大喇叭花,可是这一次,我什么也没有带,也许会死在那里了。我东摸西摸,最后找到了一个东西,竟然是大喇叭花,看来大个子还挺细心。我伸手拿过一朵大花,将脑袋伸了进去。在回到地球之前,我只好这么安静地待着。
我的回程旅游,和去月球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跟我做伴,我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孤独,不过,我已经学会放松了。上一回什么也不知道,确实有些惊心动魄。很明显,这一回我已经不紧张了,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旅行,对一个地球人来说,还不至于要了命。
只是心里很难受,不仅仅是孤独,还有痛苦和内疚。我扔下医生,一个人走了,而医生,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一路上,我都在责备自己,如果当时我机灵一点,反应快一点,也许就不会被巨人捉住了。回到了地球,嘎卜、吉扑,还有其他的朋友问起来,我怎么跟它们说呢?总不能说,把医生一个人扔在月球上,我自己先回来了,这话真的不好说出口。
也许是心情太沉重了,这一回旅游,我感觉特别漫长。我在大蛾子的背上还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水果,看来,大个子为了把送我回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死亡带,我把水果放在旁边,难受得我一点食欲也没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安全着陆。
终于感觉舒服些了,我换了一下姿势,开始享受俯瞰地球母亲的感觉了。地球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着,生机盎然,到处散发着生命活力。内心里忽然萌生出丝丝暖意和柔情,我突然很想家,泪水已经噙满了我的眼眶,我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思乡之情吧。
大蛾子最后将我放在了辽阔的索尔斯堡平原上。这地方我只在地图上见过,索尔斯堡大教堂的尖顶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停在地面时估计是在早晨,至于确切的时间,我就不知道了。
在月球上待了那么久,一下子来到地球还不太习惯呢。我一着陆,就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周围弥漫着层层大雾,前面的事物很模糊。在高处看到的家乡是那样的美丽迷离,真正走进这片土地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直到晨雾渐渐消散,我看到前面的小路上走着一个人,看他的样子像个农夫,此刻正往地里去干活呢。他看上去太小了,身高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儿童。我回到地球上,还没有和一个地球人说过话呢,不如就与他一同前行吧。我兴奋地跑了过去,地球上的重力确实很大,我还有些不习惯,所以跑起来跌跌撞撞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我边跑边喊那个人,让他停下来等等我。这一喊不要紧,那人回过头看到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人,突然明白了,在别人眼里,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在月球上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化呢?(一回到地球,我赶紧量了一下自己的尺寸。我的身高竟然是2.8米,而我的腰围,也足足有1.3米。我穿的衣服,是用树皮和树叶做的,而我的头发,也已经变成了披肩发。其实想想也能理解,那个农夫,一大清早,在雾蒙蒙的野地里,突然发现了我这么个怪人,我还边跑边喊人家,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吓得魂飞魄散的。)既然伽玛罗大蛾子把我送到这儿,我得写个纸条,让它给我带回去。谁知我回过头一看,大蛾子已经不见了,它到底是飞回月球了,还是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我一直都不清楚。
我现在就像一个稻草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无分文,还不如一个乞丐富裕,唯一的一件宝贝就是我从短棍儿腰上扯下来的那一块鹿角。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当然会被吓到,一定以为我是一个妖怪。可是从索尔斯堡到布嘟儿巴还远着呢,我必须坐车才能回去,还有,我现在已经很饿了,大个子为我准备的水果也被大蛾子带走了。
我踢踢踏踏地向前走,看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从他们家里飘来一股香喷喷的、勾人食欲的饭菜味。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不行,我得试一试。我跑到这户人家的门前,叩响了门。门打开了,是一个妇人。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脸一下子就白了,嘴唇颤抖了起来,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我又伸出手去叩门,门突然被里面的人打开了,这一次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端着一杆枪,对准了我,“滚出去!”他吼道,“现在就滚!不然的话,我就开枪把你的大脑袋打爆!”
我赶紧跑了,不然的话,那个凶狠的家伙肯定会让我吃枪子儿的。我又来到路上,心情比刚才更沉重了。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我的这个样子,谁还敢接近我呢?我去哪里才能找到吃的呢?就算有胆大的人敢亲近我,又有谁会相信我的故事呢?可是我总得回到布嘟儿巴啊,虽然我很不愿意面对杜里特家族。我来的时候,医生还特意捎了话,要我好好照看他的园子和那匹老马。就算他没有叮嘱我,这也是我分内的事情啊。杜里特不在,我就应该尽力做好代替他的角色。还有我爸我妈,他们找不到我肯定很着急,他们见到我后会是什么情景呢?他们还能认出我这个儿子吗?
我边想边走,走着走着,看到了一队吉卜赛人的人马。大路一侧是一片金银花树丛,吉卜赛人在这里宿了营,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跟前,怕自己的样子吓到他们。我看到他们的餐桌上摆着很多肉和蔬菜,这应该是他们的早餐了,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我禁不住口水直流。不过那些吉卜赛人看见我时没有害怕,他们看到我的样子,全都从车里跑出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看得出,他们只是对我感到惊奇,并没有怕我的意思。他和我说了几句话,发现我只是比普通人的个子大了点而已,并不凶狠,随后,他们就热情地款待了我。领头的是一个小老头,他说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前面的一个小镇子,他们要去加一个马戏团,表演节目,问我是否乐意一同前往。
现在有人肯收留我,让我摆脱困境,每天还能填饱肚子,我自然喜不自胜,便爽快地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吉卜赛老头的意图,他是要雇佣我,去马戏团表演节目。我也没有不高兴,因为我现在确实很需要钱。我必须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点才能回到布嘟儿巴去。起码得有一身像样点的衣服和鞋子,每天都得吃饭,还有车费。
到了马戏团,吉卜赛老头把我介绍给了一位班主。这位班主看到我后很高兴,要与我签一年的合约,这一年内,他要安排我的每一场演出。一年,太久了,我自然不答应。他说可不可以做六个月,我还是婉言谢绝了。我想,只要攒够回家的车费和饭费我就离开这里。班主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商定:先干一个月试试。
接下来是服装问题。这件事,我想完全自己做主,不想让他们随便打扮我。他希望我留着这长长的头发,不要穿太多的衣服,腰上只裹着一块布就可以了,他让我扮演“来自火星的野人”。我告诉他,我不想当野人(其实,那个时候的我,确实很像一个野人)。他又想让我当“南美阿根廷彭巴斯大草原的西部牛仔”,头上顶着大得可以盖住脸的草帽,身上穿着羊毛裤子,腰上插着几把闪闪发亮的手枪。可是,穿上这么一身行头,怎么回布嘟儿巴去呢?我又拒绝了。
看得出来,他很希望我表演节目,我就跟他讲:“您听我说,我不想去扮演什么野人和西部牛仔,我不是他们,我只想做我自己。我是个科学家和探险家,我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的食物把我吃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想去扮演一个完全陌生的我去骗观众。我想,我需要一件西服,学者们穿的那种西服。我会给观众们讲述最真实的探险故事,故事情节一定很精彩,观众朋友们一定会喜欢的,我可以发誓。但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我最多在这里工作一个月。我的这些条件,您可以接受吗?”他想了想,同意了我的要求。我每天可以得到3个先令,那身西服等我工作结束后也会属于我,另外,在工作期间,我还有一辆车和一张床的使用权。每天的演出时间都是固定不变的,余下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了。
这个工作做起来相当轻松,演出时间是每天上午10~12点,下午3~5点,晚上8~10点。我这么大的块头,能为我量身定做一套合身的西装,那肯定是重量级的服装师才能完成的了。一个专业理发师给我剪去了长发,换成一个很帅气的发型。演出过程中,我还负责给观众们签名,那些观众争先恐后地把我的画报递上来。那些画报上印着我的画像,这都是马戏班的主意,一张画报卖3个先令,每个观众手里都拿着一张。我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把我的旅行故事讲给那些有空闲时间的观众们听,但我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起“月亮”二字。
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合同已到期,我自由了,我现在有一身看起来很庄重的西装,钱包里还有3镑15个先令,我可以回到布嘟儿巴了。我踏上了回家的路,中间还要倒车,路途很长,晚上我必须在宾馆住上一宿。我的块头太大,回头率百分之百,看到我的人个个眼睛瞪得跟鸡蛋似的,对我议论纷纷。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起码,我现在只是块头大点而已,并不像个妖怪。
布嘟儿巴到了!我下了车,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去杜里特家,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杜里特家族。算了,先回家看看我爸妈吧,他们一直找不到我,肯定会着急的。
我爸妈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我一踏进家门,喊了一声“爸爸,妈妈”,他们高兴地迎了出来。他们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没想到的是,对我的不辞而别,以及这次的月球之旅,他们并没有生气。他们说,听说医生是和我一起失踪的,他们就放心了。他们并没有因此急得要死,表现得很平静。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对杜里特绝对的信任,只要斯大兵是和医生在一起,就不用担心。
让我感到欣慰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爸妈看到我这么大的块头后,并没有大惊小怪,还为我能长到这么高感到很自豪。我妈说:“好家伙,真高!跟恺撒大帝差不多。”
我们全家坐下来,我把经历过的一切都告诉了爸爸妈妈。
奇怪的是,我爸我妈,最普通不过的一对老人,对我的月亮之旅——听起来简直是一派胡言——深信不疑。估计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他们二人可以这么相信我。不过,普遍规律必有意外,马克也相信我。他们都很关心一个问题——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爸、我妈和马克,都问了我这个问题。我告诉他们,烟火信号出现的时候,杜里特就会离开月球。不,杜里特能不能回来,我自己也不清楚。在那个急需医疗的星球上,恐怕全月球的居民都不会放他回来!话说到这儿,我感到很内疚,责怪自己不应该一个人回来,说着说着,我哭了……我妈赶紧安慰我,说我已经尽力了,别哭别哭,医生会回来的。因为很久没有和爸妈见面了,我妈坚决要求我留在家住上一晚,明天再去杜里特家。我也不想立刻与杜里特家族见面,能拖就拖吧,我洗漱了一下就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我先找到了马克,我特别希望在我与杜里特家族见面的时候,他能陪着我。他见到我以后,就开始东问西问,他问旅行,问月球,问医生,问题层出不穷,单单解答他的问题,就用了两个小时。
我和马克终于来到了杜里特的家。我还没进去,这一群朋友就把我团团围住了!吐这只猫头鹰,一直在担当放哨员的职责,它始终保卫着全家族的安全。它看到我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像拉了警报一般,杜里特家族上上下下所有成员全都集合到花园里来了。有说欢迎回家的、有问候的、有打招呼的,还有问我个头的,得有一千句话同时在讲!不过,倒没有人说认不出我之类的话。
后来,它们终于发现就我一人回来了,花园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我和大伙一起来到了厨房,杜里特家族全都聚在一起,听我讲发生在月球上的奇异之事,我把在月球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我讲完后,看到大家的眼睛里都闪着泪花,拱卜猪竟哭出了声,“医生也许再也回不来了!”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月球人不会放他回来的。斯大兵,你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呢?”
“你不要责备他!”吉扑吼了一声,“斯大兵也是身不由己,他刚才不是说了吗,他被那个大个子绑架了!以后每天晚上,我们只要留意烟火信号就行了!别哭了,医生那么聪明,怎么会回不来呢?况且,老波还跟他在一起呢。”
“对呀对呀,”小白鼠吱吱地说,“波利,它最聪明了。”
“只是……”嘎卜用一只翅膀抹起了眼泪,说道,“家里忽然没有了医生,太冷清了……”
“咕咕,”吐猫头鹰嘀咕道,“放心好了,医生会回来的。”
不一会儿,窗户上传来一阵“嗒嗒”的声音。“是不值钱麻雀来了。”嘎卜说。我打开窗户,不值钱麻雀就跳进来了。它三两下就跳到桌子上,开始用嘴巴灵巧地叼剩下的饭渣。吐把我刚才讲的这段经历简短地跟它说了一遍。
“我的老天爷!”麻雀说,“你们干嘛把脸拉得这么长?约翰·杜里特先生被人拢到月球上去了?不会吧?杜里特是什么人啊,你们也不琢磨琢磨,这个世界上谁能把他‘拢’住呢?他去过那么多地方,什么时候又被人‘拢’过……嘎卜,亏你平时还是个厨娘呢,能不能把饭桌收拾得干净点?不然的话,你们家的老鼠,迟早会长得比猫还大。”
回到杜里特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的体形就可以恢复正常。
我现在在杜里特家的主要工作就是照看果树和那匹老马,我尽自己所能地代替着医生的角色。时间如流水,我们不知道等了多少个月明之夜。吉扑、吐和我,每天轮流在花园里看着月亮,等着医生给我们发信号。真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想故友。每次当我们等到天明,月亮渐渐消失,我们失望地回到房间时,吉扑狗就用它的小脑袋蹭蹭我的腿说:“斯大兵,放心,医生和老波利会回来的。这两位的脑袋瓜可都是很聪明呢,他们会想到办法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