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十记

常以旧诗消闲,有兴时记一二,不想竞小有惊.讶!古人诗中多有横生之妙趣,录十则玩味--题记

一、寒山钟声

唐人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似已写绝寒山钟声,后人只能望而生畏。但却不然,袭句者颇多:清人大名鼎鼎的王渔洋竟步张后尘,写下"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居千里怅难同。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凡夫之外,连寒山寺监院性空法师(追随别人音韵而唱者,恐不可再叫性空)也附庸:"丛林除夕并不同,大约是人们不喜欢喝剩茶的缘故,性空的"寒山钟"也好,王渔洋的"半夜钟"也罢,知道的人并不多,而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句,却脍炙人口。可见文章顶重要处,还是独创。

二、新奇联想

人常说"诗言志"。此语并无争议。用现代话说,这只能是一句宏观话。诗如何言志?这就要诗人独出心裁,言出一个新奇趣来。

现代作家端木蕻良,有一首谢客诗,写得很新奇。解放前,端木在桂林写作,无暇会客,也不想应酬,便在门外写了一首七绝:"女儿心上想情郎,日写花笺十万行。月上枝头方得息,梦魂又欲到西厢。"

如此风雅之作,唐诗中就屡见。唐诗人朱庆余带着新作向他的老师张籍请教时,便写了一首这样的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两首诗都非常新奇,读来极有情趣。

三、后庭花无伤

杜牧的《泊秦淮》诗中有这样两旬:"商翔<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派忧国之情跃然笔端。后来人多拿"后庭花"来忧国忧民,忧来忧去,读者好象就不伤情了。如,陈后主的大宰相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中也有"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四、影之影晌

北宋词人张先,字子野,吴兴人,仁宗进士,被人称作"张三影"。他的词中有这样三句用影极妙的句子:"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压卷花影9966随风絮无影"(也有人说后二影为"浮萍断处见山影9966"隔墙送过秋千影")。

其实,词中用影字的人多矣。南梁诗人何逊《夕望江桥》中就有"风声动密竹,水影漾长桥。"李白《峨眉山月歌》中有"峨眉山月半轻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李煜《浪淘沙》中有"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林逍《山园小梅》中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些人都用影,似乎一点而过。唯张子野,总把影字推到主将位子上,影贯全篇,牵魂挂肠,读之不忘。

五、愁绪满纸。

李清照一生跟"愁"字相联,年轻时虽一度风流,不久便"绿肥红瘦"了。她的《武陵春》情真意切:"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李清照怕她的愁太多,连舟船都会超载。这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相比,似更形象。元曲大家王实甫在《西厢记》中曾把此意借过来,变成了这样的字句:"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车儿载不起"烦恼"与舟船载不动"愁",其意如一,可见大手笔也常常炒词。

六、秋香其人

早年,一部《三笑》电影,把秋香其人神乎起来。其实,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早已世人皆知。近读《六如居士外集》,却知唐寅并没有娶过九个妻子,风流雅事是有的,仅一次。说他在南都应试时,某指挥之女爱上了他的才华,以手书订桑间之约。唐寅考试完了,便浪游天涯。后来,他的一位朋友知道了此事,便灌醉了唐寅,偷去了书扎去幽会那位女子。结果被指挥发现,男女都杀了。唐寅知道后十分害怕,从此远走。

秋香实有其人,姓林,成化年间在南京,先为妓女,后从良。从良之后仍有旧识去缠她,她曾以扇画柳,题诗拒绝日:"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好事者闲极无聊,将此二事粘连,写出一串串风流韵事。

七、云龙山诗

徐州的云龙山诗,最享盛名的是苏轼的《登云龙山》:"醉中走上黄茅岗,满山乱石如群羊。岗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狂。"隔T560多年,即清顺治时,徐州户部分司主事徐渭弟也步了一首:"公余便上黄茅岗,一官潇洒岂藩羊。醉来无处非石床,云水满眼何苍茫。坡仙风流千载长,我缎五斗如相望。岗头放歌不知狂。"这一韵已经步得十分俗了,徐某之后仍有人步,连作过礼部尚书的乔宇也付庸风雅。民国初年有一位曾经任过江苏省长的金山人陈陶遗先生也有:"云龙山顶月苍茫,此是当时旧战场。百劫重城玄鹤返,千年大壑老龙藏。山河不改英雄气,世俗巧为女儿妆。一任笳声催岁晚,寒梅自有满天香。"这首诗也是刻在云龙山坡上的,相比起来,我觉得比徐渭弟、乔宇的都好些。

八、天若有情

南京解放,毛泽东主席写了一首极有影响的七律:"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诗中"天若有情天亦老"句,古人便多有成句。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便有。那是描写咸阳道上荒漠无际,只有枯了的兰草送客,感到无限凄凉。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李贺死后260多年,出了个诗人叫贺铸,在他的《小梅花行路难》中,将李句原文不动搬人又出现了"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毛度席历来是赞赏李贺的诗,借句看来是有因的了。

九、男儿之气

宋太祖赵重t远征后蜀时,轻而易举便收降了蜀主盂昶的40万大军。赵闻孟昶的花蕊夫人很有诗才,想当面试试她。就出了一个题目,叫她以"盂为什么失败"来写诗。花蕊夫人知道赵匡胤是想把一顶"好色失国"的帽子加在孟昶头上,她却不那样想,而是吟了这样一首七绝:"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闺中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赵匡胤听了十分敬佩,认为她有英雄豪迈的胸怀,遂优待她。

十、对句种种

和诗是常见的,对句在旧诗中也每每成趣。对句也叫联旬、和句。唐宣宗李忱,是宪宗的十三子,因为党争曾到荒山当过和尚。有一天,他和老禅师同登庐山,在瀑布前老禅师想试探一下他出家是真是假,便要同他联句。老禅师说了前两旬:"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李忱明白老禅师之意,便对句:"溪间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这是一种对答形式。还有自联随机应变式的句子。据说,清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常常随心所欲,命人作应景诗。一天傍晚,他见天空一鹤飞翔,便命随行文人冯成修作诗。冯略思便吟:"远望长空一鹤飞,朱砂为颈雪为衣。"乾隆忙说:"要吟黑鹤。"冯即接句说:"只因觅食归来晚,误落羲之洗砚池。"答得很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