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社之间

又是十天没下雨了。

一阵微风吹过,堤上就飞起了白雾般的沙土。稻田里干得已经裂开了缝。秧苗开始由绿变黄了。前进农业社的朱兆友主任看看这片秧田,心里十分难过。他紧紧地咬着下嘴唇,老半天才说:"天也绝人。"

和前进社连边的是跃进农业社,只隔着一道堤。可是,跃进农业社的稻田不仅有水,河道里还有一公尺多的积存,清沏透底,只要水车往上一架,立刻就会灌满前进社的稻田。跃进社没有打算这样做,前进社也丝毫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原来其中有这样一段瓜葛:

前进社在东,跃进社在西。跃进社的水要在前进社里流。单干时两下里的人就有纠纷,农业合作化以后也没和解。就说1956年吧,桃花汛刚到,两下里的人就开始闹,经过县乡干部的调解,事情才放下。到了秋天下大雨,前进社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在下游打了堤。跃进社的社员立刻对他们的主任王子明说了。王子明是个小伙子,浑身全是劲,平时最爱显显自己,何况这次自己又"满有理",他一吆喝就是一大帮人,拿着工具去挖河。

堤筑高了,河也挖深了,纠纷又闹起来。闹呀,闹呀!直到水下去了,这场纠纷才算不了了之。可是,堤留下了,河也没有平。

1957年雨水小,纠纷总算没起,紧接着冬季生产大跃进就开始了,上级号召旱田改水田,增加生产。这两个社都决定把这块"是非地"改水田。大家整地呀,打渠呀!可是,就没有动那堤和那河。

秧田整好后,前进社首先在田头上栽了一个大木牌,并用红漆写上了一段快板:

旱田改水田,每亩一千三;那家不服气,咱们比比看。这不明明是对跃进社的吗!正在干劲冲天的时候,跃进社怎么能示弱。第二天,跃进社田头上也出现了一块大木牌,上面也有一段快板:

谁英雄,谁好汉,收下大米再见面。每亩不收一千五,死到黄泉心不甘!这两块牌子,一个成了挑战书,一个成了应战书,两下里都加起劲来了。麦收前下了一场喜雨,正是插秧的好时节。前进社虽然也有塘,也打了靠塘井,但是,总比不上跃进社的水源充裕。秧苗插下后,一直没有下雨,前进社的蓄水用光了。去找跃进社借水,朱兆友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大堤是自己打的,求人来扒,这像什么话。

第二天一早,前进社稻田头上的木牌不见了。

跃进社的王子明到县里参加社会主义生产协作誓师大会,一去就是四、五天,回来之后没有向社委会传达会议精神,就奔稻田走去。

青青的秧苗,横坚成行地露在水面,随着微微滚动的水波,像跳舞般地起伏着;架在河边的龙骨水车,木槽还湿漉漉的。一看就知道是车水不久。王子明也像伴着秧苗起舞一样地绕着稻田堤走去。

微风吹来飞沙,正飞入王子明眼里,他拿出手帕老半天擦呀擦的,才箅睁开眼。他顺着飞来沙土的方向看去,正是前进社的秧苗:枯萎的秧苗东倒西歪,好像在对着王子明呼救。王子明立刻想起了誓师大会上的情形:他不是对县委表示过决心扛第一面社会主义协作大红旗吗?

王子明没有继续想协作的问题,他觉得目前这件事应由前进社负责,堤是他们自己打的,本来就是想拦水嘛;再说又不是一个县,这也不能作为本社评比条件。

王子明跨上堤身,继续往前走。当他来到前进社插木牌的地方,心中一惊:木牌没有了。前进社把"战牌"免了,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们甘心落后了吗?我们田里存着水,让兄弟社里的秧苗干死,这叫社会主义思想吗?王子明的心跳了起来。他呆呆地站了半天,急忙回到社里喊了十几个社员,打开了"纠纷堤",架起了水车,哗哗啦啦地往前进社秧田送水。

朱兆友并不甘D失败,他发动了一百五十多个劳动力,远道担水浇秧。当远水还没有来到秧田的时候,田里已经灌了一层水,水车还在咕喽喽地响着。王子明象在自己田里一样指挥着放水。朱兆友什么话也不说,踏着水奔王子明跑去。他紧紧地握住王子明的手,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前进社的社员也跑过去和跃进社的社员握手。

下午,前进社的大木牌又插上了。可是内容换了。上面写着:

水稻一千三,今年准实现,要问何措施?兄弟社里送水源。

跃进社的木牌第二天也换了内容,他们写着:天上的水,地下的泉,协作用来改稻田;亩亩都收千斤多,北京去把主席见!

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