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1

“你们中间谁愿承担救济饥民的重任?”当什拉瓦斯蒂地区饥荒猖獗的时候,佛陀向门徒们问道。

珠宝商拉特纳卡耷拉着脑袋说:“我的财富实在太少,岂能救济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们?”

皇家部队首领贾伊森说:“为了灾民,我即使献出全部鲜血,也在所不惜,可是,连我自家的食物也不够哇。”

拥有大量土地的达马帕尔叹息道:“干旱像恶魔一般吸干了我的田地。我还不知道怎样交纳国王的税款呢。”

这时,托钵僧的女儿苏普利雅站了起来。

她向大家鞠躬施礼,怯生生地说:“我愿救济饥民。”

“什么?”大家惊奇地呼叫。“你怎能履行这样的重任?”

“我是你们中间最贫穷的一个,”苏普利雅说,“这就是我的力量。在你们每位的家中都有我的财源和贮存的物品。”

32

我的国王不认得我,所以当他要求进贡时,我无礼地想,我可以躲藏起来,不去偿讨这笔债务。

我逃避白昼的工作,躲开夜晚的梦幻。

但是他的要求跟踪着我的每一声呼吸。

于是我开始明白,我的国王认得我,我无处可躲。

现在我希望把我的一切奉献到他的脚前,在他的王国赢得我的立足之地。

33

我想我要塑造你,从我生命中塑一个意象,来供世人崇拜,这时,我带来了我的尘土和愿望,以及我五彩缤纷的梦境和幻想。

我请求你用我的生命从你心中塑一个意象,来供你爱恋,这时,你带来了你的火与力,还有真实、可爱和宁静。

34

“陛下”,仆人向国王通报说,“圣徒纳罗丹从未厚意垂顾您的皇家神殿。”

“他正在大路旁边的树下唱着圣歌。神殿里没有做礼拜的人了。”

“他们聚集在他的身边,像一群蜜蜂围着一朵洁白的荷花,而对盛蜜的金坛不屑一顾。”

国王心中恼怒地来到坐在草地上的纳罗丹身边。

他厉声问道:“师父,你为何离开我那黄金镶顶的神殿,坐在门外的尘埃中赞颂上帝的仁爱?”

“因为上帝并不住在您那儿的神殿。”纳罗丹答道。

国王皱起眉头说:“你应该知道,为了建造那座艺术上的奇迹,我花费了两千万两金子,而且举行了豪华的礼仪,把它奉献给了上帝。”

“是的,这我知道。”纳罗丹答道,“正是在那一年,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房屋被烧无家可归,徒然地站在您的门前,乞求帮助。

“因而上帝说:‘这位可怜的国王,无法给自己的同胞解决避难之处,却能为我建造殿堂!”

“所以他来到路边的树下,与无家可归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那神殿成了一个黄金气泡,除了高傲的热气,一无所有。”

国王愤怒地吼道:“离开我的国土!”

圣徒平心静气地说,“是的,在你已经驱逐了上帝的地方,也请把我驱逐。”

35

号角躺进尘埃。

风已疲倦,光已死亡。

啊,不祥的一天!

来吧,战士们,扛起你们的旗帜,歌手们,唱起你们的战歌!

来吧,朝圣者们,沿着征途快步行进!

躺进尘埃的号角在等待着我们。

我带着晚祷的祭品,正走在通往神殿的路上,在饱尝一天的折磨之后,去寻找一块歇息的地方;希望我的创伤能被治愈,身上的污斑能被洗净,这时,我发现你的号角躺在尘埃里。

难道还不是为我点亮夜灯的时刻?

黑夜还没有向星星唱过摇篮曲?

啊,你呀,血红的玫瑰,我睡眠之花已经褪色并且凋谢!

我确信我的漫游已经结束,我的债务全部偿还,这时我突然发现你的号角躺在尘埃里。

用你青春的咒符敲击我没有生气的心吧!

让我生命中的欢乐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吧。

让觉醒的利箭刺透黑夜的心脏,让一阵恐怖震撼盲目和麻痹。

我已从尘埃中捡起你的号角。

我不再沉睡——我将步行穿越阵雨般密集的利箭。

有些人将跑出房屋,来到我的身边,有些人将会哭泣。

有些人将在床上辗转反侧,在可怕的梦魇中发出呻吟。

因为今晚你的号角将被吹响。

我向你恳求宁静,却寻来了羞耻。

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帮我穿上我的盔甲!

让烦恼的沉重打击把火焰射进我的生命。

让我的心在痛苦中敲击你胜利的战鼓。

我将双手空空地去接你的号角。

36

哦,美丽的神啊,当他们欣喜若狂地扬起尘埃、玷污了你长袍的时候,我也感到痛心疾首。

我向你呼喊:“拿起你的惩罚之棒,审判他们。”

晨光落向那些被夜晚的狂欢熬红的眼睛,有着洁白百合的地方迎接了他们燃烧的呼吸;星辰透过神圣的深邃的黑暗,凝望他们痛饮,凝望那些扬起尘埃玷污你长袍的人们,哦,美丽的神啊!

你的审判席设在花园里,设在春鸟的鸣啭里;在绿树成荫的河岸,树木悄声细语,回答波浪低沉的轰响。

哦,我的爱侣,他们在情欲中没有怜悯之心。

他们在黑暗中潜行,攫取你的珠宝饰物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当他们打击你、伤害你的时候,他们也刺中我的痛处,我对你嚷叫:“拿出你的利剑,哦,我的爱侣,好好惩治他们。”

可是,你却有一颗警惕着的正义之心。

母亲的眼泪为他们的蛮横无礼而掉落;情侣的不朽的忠贞把他们的背叛之剑藏进了自己的伤口。

你的审判包容于不眠之爱的沉默的痛苦、贞洁者脸上的红晕、孤寂者夜间的眼泪、以及仁慈的苍白的晨曦。

哦,可怖的神啊,他们在肆无忌惮的贪婪中于深夜溜到你的门口,窜进宝库对你进行抢劫。

但是他们赃物的重量越变越沉,重得使他们无法扛走,无法挪动。

因此我对你大声喊叫:“宽恕他们吧,哦,可怖的神啊!”

你的宽恕在雷雨中爆发,把他们打倒在地,把他们的赃物撒落在尘土。

你的宽恕渗透于陨落的雷石、如注的血流、愤怒的血色黄昏。

37

佛陀的门徒乌帕古普塔躺在马图拉城墙边的尘土上,酣然入睡了。

灯火全部熄灭,门户全都关闭,星辰全都躲进了八月的阴沉的天空。

是谁的双脚丁丁当当地响着脚镯,突然触击他的胸膛?

他蓦然惊醒,一个女人手中的灯光射到了他仁慈的眼睛上。

这是一位舞女,珠光宝气,披着淡蓝的斗篷,陶醉于美酒般的青春之中。

她把灯火凑近,看到了一张端庄英俊的年轻脸膛。

“请原谅,苦行者,”女人说道,“请您厚意光顾寒舍。这尘埃飞扬的地面不是你合适的温床。”

苦行僧答道:“女人,走你的路吧;一旦时机成熟,我会去找你的。”

突然,黑夜露出了锃锃发亮的牙齿。

雷电在天空轰鸣,女人吓得瑟瑟发抖。

……路边树木的枝丫经历着花儿绽放时的阵痛。

在温和的春天的空气中,欢快的笛声从远处飘来。

平民百姓已经进入树林,参加花节。

一轮圆月从半空中注目凝望寂静城镇的阴影。

年轻的苦行僧走在孤寂无人的街道,头顶上,害相思病的杜鹃歇在芒果树梢,倾诉着夜不成眠的哀怨。

乌帕古普塔经过一道道城门,伫立在护城堤下。

城墙的阴影中,躺着一个染上了鼠疫的女人,遍体斑痕,被匆匆赶出城外。这个女人是谁呢?

苦行僧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用净水润着她的嘴唇,用香膏敷着她的全身。

“大慈大悲的人啊,你是谁呀?”女人问道。

“看望你的时机终于来临,于是我就来了。”年轻的苦行僧答道。

38

这只是我们之间爱情的嬉戏,我的恋人。

一遍又一遍,呼啸的暴风雨之夜向我猛扑过来,吹灭了我的灯;黑色的怀疑聚集起来,从我的天空扼杀全部的星辰。

一遍又一遍,河堤倒坍,任凭洪水冲毁我的庄稼,悲痛和绝望把我的天空撕得百孔千疮。

这使我得知:在你的爱情里自有痛苦的打击,但决没有死亡的冷寂。

39

墙壁崩溃,光线像神圣的笑声,闯了进来。

胜利,啊,光明!

黑夜的心脏已被撕碎!

用你寒光闪闪的利剑把缠绕的怀疑和虚弱的愿望斩成两段。

胜利!

来吧,你这毫不宽容的光明!

来吧,你在一片洁白中显得可怖。

啊,光明,你的鼓声敲响在火的行进中,红色火炬已高高举起;在辉煌的闪射之下,死亡的气息骤然消逝。

40

哦,火焰,我的兄弟,我向你歌颂胜利。

你是极度自由的鲜红意象。

你在空中挥动双臂,你的手指迅疾地掠过琴弦,你的舞曲美妙动人。

当我岁月终结、大门敞开的时候,你将把我手脚上的绳索烧成灰烬。

我的身躯将与你合为一体,我的心脏将被卷进你狂热的旋转,我的生命作为燃烧的热能,也将会闪烁发光,并且融入你的烈焰。

41

夜晚,船夫启航,横渡波涛汹涌的大海。

船帆鼓满了狂风,桅杆痛得嘎吱作响。

天空被夜的毒牙咬伤,中了黑色恐怖之毒,昏倒在海面上。

一个个浪峰朝着无底的黑暗猛烈冲撞,船夫启航横渡怒吼的大海。

船夫已经启航,我不知道他去奔赴什么样的约会,用突然出现的一叶白帆,使黑夜也感到无比震惊。

我不知道他最终会在何处靠岸,走向亮着灯光的寂静的院落,寻找坐在地上等待的她。

一叶小舟,不畏风暴,不畏黑暗,它究竟寻求什么?

也许,它载满了宝石和珍珠?

啊,不,船夫没有携带任何珠宝,只是手里拿着一朵洁白的玫瑰,双唇噙着一支欢歌。

这是献给她的。她在这深夜里,亮着灯光,独自守候。

她就住在路边的小屋里。

她披散的秀发迎风飘拂,遮挡了她的明眸。

狂风厉声穿过她破旧的门缝,简陋的灯盏摇曳着灯光,把飘忽不定的阴影投向四壁。

透过狂风的嚎叫,她听出他在呼唤她的名字,她的不为人知的芳名。

自从船夫启航,已经过去很久了。

还要过很久,黎明才会降临,他才会敲门。

谁也不会敲响鼓声,谁也不会知晓他的来临。

唯有阳光将会洒满房屋,尘土将得到净化,心灵将得到愉悦。

当船夫靠岸的时候,一切疑虑必将在寂谧中全然消失。

42

我紧紧依附着这片活生生的木筏——我的躯体,漂流在我尘世岁月的狭窄的小溪。

当我渡过这一溪流,木筏便被我抛弃。

以后怎样呢?

我不知道那儿的光明和黑暗是否一样。

未知者是永恒的自由:他在爱情方面不讲怜悯。

他压碎贝壳,寻找默默囚禁在黑暗中的珍珠。

可怜的心啊,你沉思默想,为逝去的岁月而哭泣!

请为即将来临的日子而高兴吧!

钟已敲响,朝圣的人啊!

你该在十字路口作出选择!

未知者将会再一次揭开面纱,与你相见。

43

国王宾比萨尔为佛陀的圣骨修建了一座圣陵,用洁白的大理石表达敬意。

傍晚时分,王室所有的嫔妃公主都会来到这里,点燃灯火,敬献鲜花。

王子当上国王之后,在位期间,用鲜血洗劫了父王的信仰,用圣书点燃了献祭的火焰。

秋日正在死亡。

晚祷的时辰已经临近。

王后的侍女什里马蒂对佛陀一片虔诚,在圣水里沐浴之后,用盏盏明灯和洁白的鲜花装饰了金盘,默默地抬起乌黑的双眼,凝望着王后的脸庞。

王后噤若寒蝉,然后说:“蠢姑娘,你难道不知道,谁要是到佛陀圣殿拜佛,一律处以死刑?

这可是国王的意志啊。”

什里马蒂向王后深鞠一躬,转身跨出门外,找到王子的新娘阿米塔,伫立在她的面前。

一面金光灿灿的镜子放在膝头,新娘对着镜子把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并在额头的发际点上一颗吉祥的红痣。

她一看到年轻的侍女,就双手颤抖地叫道:“你想给我惹来何等可怕的灾祸?立刻离开我。”

公主苏克拉坐在窗前,伴着一抹夕阳,读着爱情小说。

她看到侍女捧着祭品站在门口时,不禁大吃一惊。

书从膝上掉落在地,她对着什里马蒂的耳朵悄声地说:“胆大的女人,你可不要去送死啊!”

什里马蒂走过一扇又一扇门扉。

她昂起头来,大声嚷道:“皇宫的妇女们,快来呀,拜佛的时辰到啦!”

有的当即关上房门,有的张口对她辱骂。

最后一线白昼的余晖从宫殿的古铜圆顶上消逝而去。

深沉的阴影降落在街道的角落;城市的喧嚣沉寂了;湿婆之宙的锣声宣告晚祷时辰已经来临。

秋夜,像平静的湖面一般深沉,黑暗中,星光颤动,这时,御花园的卫兵透过树影,惊讶地发现佛陀圣殿之前亮起一排明灯。

他们拔出利剑,飞奔而至,大声喝道:“蠢货,你是什么人,竟敢找死?”

“我是什里马蒂,”一个甜蜜的声音答道:“我是佛陀的奴仆。”

紧接着,她心口迸出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大理石。

星辰寂然无语,圣殿前的最后一盏祭灯惨然熄灭。

44

站在你我之间的白昼,最后一遍鞠躬告辞。

夜罩起白昼的面纱,也遮掩了点在我卧室的一盏灯火。

你黑暗的仆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为你铺好婚毯,好让你与我单独坐在无言的静谧中,直至黑夜消逝。

45

我的夜晚在悲哀之床上度过,我的双眼疲惫不堪。我沉重的心还没有准备用漫溢的欢乐去迎接凌晨。

用面纱罩起赤裸裸的灯光,从我身边挥走这耀眼的闪烁和生命的舞蹈。

让你用温柔黑暗的斗篷把我罩在褶层里,让我的痛苦片刻隔离于世界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