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短篇杰作
莫泊桑的短篇杰作
自十九世纪以来,欧洲有两个以短篇小说驰名的作家,一个是契诃
夫,一个是莫泊桑。有人认为在短篇小说的艺术成就上,契诃夫比莫泊
桑更大。但是由于契诃夫的风格比较冷静朴实,没有莫泊桑那么轻松活
泼,因此爱读莫泊桑短篇作品的人,比读契诃夫作品的人更多。尤其因
为莫泊桑到底是法国人,他的作品以男女爱情关系为题材的居多,这就
更容易吸引一般读者的趣味了。其实,他们两人在短篇小说上的成就,
可说各有千秋,是不容易轻易下论断的。
莫泊桑生于一八五○年,出身于一个破落的贵族家庭。父亲平庸无
能,母亲倒是一个才女,这才造就了莫泊桑未来的文学前途。因为母亲
是与福楼拜相识的,看出了自己儿子对于文艺写作的爱好,便有意叫他
投身到福楼拜的门下,拜他为师。这位自然主义文学大师,当时已经因
《波瓦荔夫人》这部小说而驰名一时,他也看出莫泊桑这青年对文艺写
作很有真挚的热情,便接纳了这托付,答应在文艺写作上悉心予以指导。
就这样,差不多有七年的时间,每逢到了星期日,莫泊桑便带了他新写
的作品原稿,登门拜访他的老师,当面领受他的指导,站在一旁眼看福
楼拜用蓝铅笔在他的原稿上修改,然后再在口头上给以指点,直到夜晚
才告辞而去。
这位自然主义大师,可说将他的衣砵传给了他的这个弟子。他给莫
泊桑的写作箴言是:“观察,然后再观察,再观察”!
福楼拜告诉莫泊桑说,在文学描写上,对于每一件东西,只有一个
最恰当的形容词。如何找到这个恰到好处的形容词,乃是作家的责任,
同时也是成为好作家的必须条件。
他又说:这里有三十匹马,你如果要想描写其中的一匹,你一定要
描写得使别人一望就认得出是它,并且知道它与其他二十九匹马不同之
处何在。
秉承了这样的指导,莫泊桑在写作上养成了特别敏锐的观察力。他
起初写诗,写剧本,后来也写长篇小说,但是最成功的是他的短篇小说。
在他的短篇之中,最为人称赞的是《脂肪球》和《项链》这两篇小
说,不仅是莫泊桑的杰作,同时也可说是世界短篇小说之中数一数二的
杰作。《脂肪球》写于普法战争之际,莫泊桑在这篇短篇中,不仅发扬
了他的爱国思想,还无情的嘲弄了当时法国上流社会绅士淑女的虚伪和
愚蠢。
所谓“脂肪球”,乃是当时法国一个私娼的绰号。因为她生得丰腴
肥胖,所以别人称她为“脂肪球”。故事开始时,一群男女乘了长途马
车往巴黎某地去。这些乘客多是所谓上流社会人士,但是脂肪球恰巧也
是乘客之一。那些自命高尚的男女乘客一旦打听出脂肪球的身份后,都
坐得远远的离开了她,不屑与她说话。可是在这次旅途中,除了脂肪球
以外,谁也不曾携带食物。因此当大家饿得正慌的时候,脂肪球拿出自
己携带的食物来请客,大家都忘记了绅士淑女的身份,纷纷抢着吃,不
再嫌她的东西“污秽”了。
当时正是普法战争时期,马车抵达夜晚的停宿站时,不料那地方已
经被普鲁士军队占领。普鲁士军官下令将这一批法国男女乘客全体扣
留。后来军官发现了脂肪球,便提出条件,说是如果脂肪球肯伴宿一夜,
第二天便可以将大家无条件释放。
脂肪球当然不肯,因为这时普鲁士人正是法国的敌人。可是那些绅
士淑女为了自私起见,这时竟异口同声的用种种理由劝她接纳这条件,
甚至埋怨她如果拒绝了军官的要求,连累大家被拘,问她于心何忍。有
些太太们更是声泪俱下的恳求她。脂肪球在这情势之下,只好答应了军
官的要求。
第二天,普鲁士军官果然如约释放了大家。可是,当脂肪球走上车
来时,那些绅士淑女对这个为了他们大家的利益而毅然自己牺牲色相的
同伴,竟又傲然不加理睬了。脂肪球冷落的坐在一个角落,思前想后,
忍不住伤心的掉下泪来。可是那些太太们还在窃窃私议,说脂肪球因为
自惭形秽而流泪了。
莫泊桑就这么毫不留情的讽刺了当时法国上流社会男女的自私和愚
昧。
在他的另一篇杰作《项链》里,莫泊桑则除了讽刺薪水阶级妇女爱
虚荣以外,还对她们善良诚实的本性予以赞扬和同情。故事是说一个爱
虚荣打扮的小家庭主妇,为了要参加一个宴会,想撑门面,便向一位女
朋友借了一副钻石项链。不料宴会完毕回来,竟将这副项链遗失了。夫
妇两人不敢使物主知道,决定设法买回一副赠给她,一共花了三万六千
法郎。他们当然没有这些钱,除了拿出积蓄变卖所有之外,又向亲戚朋
友借贷,总算将这事弥缝过去了。后来夫妇两人为了清偿这笔巨大的债
务,省吃俭用,一共捱了十年辛苦的生活,才将为了购买那副项链所负
的债务还清。直到还清之后,他们才敢将当年遗失项链又暗中另买一副
赔还的真相,告诉那位物主。可是那位物主听了之后回答他们的话竟是:
“我的天啦,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我当年借给你们的那副
项链根本是假钻石的,至多只值五百法郎”!
莫泊桑的这篇小说,使得许多人读了不禁要同声一叹,可怜那个爱
虚荣的主妇太诚实了。
当然,除了这两篇以外,莫泊桑还写过许多极好的短篇小说。但是
仅是这两篇,已经足够使他不朽了。
莫泊桑晚年神经受了刺激、濒于错乱。一八九三年起曾屡图自杀,
后来进了神经病院,七月七日去世,仅仅活了四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