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螫了别叫妈
谈到五毒,南方北方其说各异,南方五毒里有蜈蚣没有蝎子,北方五毒里有蝎子没有蜈蚣,所以南北五毒也就不一样了。蜈蚣跟蚰蜒(蓑衣虫)都是节足动物,有二十二环节,每节有脚一对,钩爪锋利,端有小孔,从毒腺里放射毒液。北方只有蚰蜒、钱串子(虫名)。我在北方住了几十年,只在舍下门房看见过一只七八寸长红大蜈蚣,据说可能是躲在卖南菜的货担子里,渡海而来的,北方是不可能有蜈蚣的。
蝎子属于蜘蛛类,一般都是黄褐色,有一种青黑色的,北京人叫它青头愣,因为毒腺特别发达,螫了人分外的痛。蝎子额头上有对触须,有如螃蟹的钳子,尾巴上有一只毒钩,遇到敌人,尾巴往上一翘,螫入射毒。如果被它螫上,火烧火燎的痛,那个滋味实在不好受,不到毒液消失,是不会止痛的。蝎子怕日光火光,经常躲在阴暗卑湿的墙缝屋角等地方,昼伏夜出,到了夜晚才敢出来活动,一方面求偶,一方面觅食。蝎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螫人,总是人类或别的虫豸先侵犯了它,为了防卫自身安全,它才挺钩一螫。
在台湾每一个家庭,最厌恶的是厨房的蟑螂,不管您用什么“克嫜”“灭蟑”专治蟑螂的杀虫剂,天天喷洒,也只能绝迹一时,一旦停止喷洒,真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过不了三几天慢慢又恢复活跃起来。蝎子在北方乡间,那比台湾蟑螂还要可怕。蟑螂只是哜啜食物,人吃了不卫生,容易传染疾病,蝎子可就不同了,因为乡间照明设备欠佳,死角处处,一不小心让它螫一下,不但痛彻心肺,如非赶快擦药,能够红肿涨痛好多天不能干活儿呢!
蝎子的繁殖力异常惊人,我在读小学时期,年轻好弄,用赵子玉的蛐蛐罐子,养了好多只青头愣的大蝎子,将蛐蛐罐严丝合缝,虽然它身扁善钻,可也跑不掉。母蝎子在生产之前,全身膨胀得发亮,如果喂它点儿蚁卵吃,不但预产期可以提早,而且生得极快。据老辈人说,蝎子一脂生九十九只,连母体一共是百只,我在蝎子生产时,曾经注意数过,因为蝎子生得快,爬得快,不一会儿就是密密麻麻一大堆,永远数不清。每胎生个百把只,可能只多不少。蝎子生育,既不是胎生,也不是卵生,而是待产的母蝎子,一阵肢体颤动,从脊背上扯裂一条缝,小蝎子就争前恐后挤出来。等幼虫全部出清,母蝎子此时母职已尽,缩成一张蜕皮了。因为蝎子生下来就没妈,所以北京人说被蝎子螫了,不能叫妈,越叫越痛,这个老妈妈论,就是从这里来的。
壁虎北方叫它蝎虎子,浑身软绵绵,既无利螫,又无毒针,居然是蝎子克星,蝎子遇见它简直无法逃遁。两者相遇拼斗结果,最后蝎子终于变成了蝎虎口中之食。我最初听人说,蝎子斗不过壁虎,所以才有人叫壁虎蝎虎,还不十分相信,为了证实此事,在养蝎子之外,又养了几只壁虎。壁虎身体滑扁善钻,只好把它养在细孔的铁丝笼里,凌空吊挂,否则一不小心,就是猫咪的一餐美食了。
我把壁虎跟蝎子放在一只径尺的绿豆盆里,看它们搏斗,绿豆盆挂有很厚的釉里,所以也无虞战败一方弃甲而遁。两者在盆底一旦相遇,蝎子平素那股子轩昂倨傲意态,立刻收敛起来,转身想溜,可是它动作没壁虎来得天矫迅卷,左转右转,蝎子总是拦在当头,逃既不可,最后只好奋力一战了。
俗语说得好,“一物降一物”那是一点也不假的。蝎子遇见壁虎,有如人畜遇见猛虎,战慑失色,碱目恫心手脚发软,唯有蜷伏愕视,蓄势待机。壁虎也知道对方慑于自己声威,围着蝎子急走,圈子越绕越小,大概绕个两三圈,很巧妙地蹿过来把细长尾巴,伸到蝎子背上一点,蝎子尾巴一翘,不偏不斜毒针正好刺中壁虎的尾巴尖上。我想物物相克,尺寸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壁虎挨了一毒针,立刻转身摇尾很快就把中毒的一小节尾巴尖自行拧掉,壁虎虽然甩去一节尾巴,好像毫不在乎,仍旧纵身围着蝎子游走,抽古冷子又把尾巴点向蝎子的脊梁。蝎子一弯钩子,又刺个正着,如此一连两三螫,壁虎尾巴断了两三次(有人说直、鲁、豫的壁虎尾巴环节,比别处的多两节,如遇顽强敌人,可断成秃尾巴壁虎,是否属实,那要请教生物专家夏元瑜教授了)。蝎子经过这几次折腾,已经筋疲力尽,毒针里所含毒液也都放净,只有蜷伏不动。壁虎认定时机已到,一扑而前,一口先咬破蝎子肚皮,继之啮嚼兼施,偌大一只蝎子顷刻吞吃殆尽。壁虎蝎子的一场龙争虎斗,维是蕞尔虫豸,可是大拼起来,细心观察它们斗智斗力,互用机心情形,比看斗鸡、斗鹌鹑还更有趣呢!台湾到处都有壁虎,而且新竹以南的雄壁虎还鸣声咋喏,只可惜台湾不产蝎子,这种战斗场面无法窥见了。
今年蝎子似乎很走时,在莫斯科举行的奥运会,有一个国家做的纪念章,就是一枚蝎子形状,秋天在欧洲举行的世界运动器材展览会里,厂商“上运公司”就推出一种造型奇特的网球拍,名为“毒蝎”(Scor-pion),是用铝合金制造,打击区域扩大,打击韧力坚强,备受各方瞩目,因此而接受了不少订单。想不到令人厌恶的蝎子,还居然洪运当头,有人拿它当招牌做幌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