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路上 南方的山冈
山间常有奇美之声。在南方的山冈上,你不禁会悄然地迷失,走入永新的岁月。比如在这样的春天,漫山的野蔷薇开了,一簇簇白蔷薇花,有若飘在山腰上的云朵,则又把如许的清芳弥漫,使阳光也香香地亮在山冈上、绿叶间。还有清泉,丁咚有声地浮着野蔷薇那清芳不住地往山外流去。清芳里,宁静中,忽然有黄鹂的啼鸣,来自那幽谷的某一处,使雾也飘动,阳光也灿亮,那是一种极其清丽的声音。或者有时并不是黄鹂,是麻竹鸡,它的声音荡漾着一种竹子的甘甜和青翠,还有青竹管一样的滑润。假设有山喜鹊,它站在林间某一块有阳光的大岩石上,喳喳喳地亮起嗓子,给山间多一些平和安详。抑或山林一群树蛙,忽然鼓舌鸣噪,也要给人一种些奇异。
今年的旧历年以后,桃花早早地开放了,野蔷薇也不例外,山间小小田亩上的油菜花举起束束金黄。这个时节的山冈,对我充满诱惑。记得在地质队的时候,该是邀了友人,扛起猎枪往山冈上去,这时候的野兔也从深山里往山外来了,它们喜欢向阳的坡上那青嫩的叶子。心里想着一些猎获,圆着一个猎人的梦。做猎人也是我童年的渴望,后来读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书,最喜欢他的去非洲丛林猎狮的情节。也是很久的时间了,许多地质队的往事已淡忘,只有那时候扛着猎枪走在山梁和森林的记忆不曾忘记。地质队员往来于崇山峻岭,探矿是另外一种巡猎。走在春天来临的山冈上,微温的风吹拂,心里会有缕缕豪情漾动。
如今不能打猎了,对待动物心灵有了转变,它们都是我的朋友,生活着野生动物的山川和森林才有生机。只是每一登上山去,容易勾起我对打猎的青春时光的回忆。猎枪、勇猛而不知疲倦的脚步,对未来的人生朦朦胧胧的憧憬,已经遥远了,却又还像昨天,心灵的感觉有些错乱,或者叫做穿越。
久别的南方山冈仍是那样的熟悉,在我的梦中一样,一些淡蓝的小花以及斑斓的小蕈,在林间静静地立着,小蜜蜂和花蝴蝶纷纷抖动翅膀,往来翩飞。松针上的小水珠,仍旧和从前一样,亮着点点斑斓的阳光。至于我称之为地茶的一种贴地而生的小植物,也举着三两片小绿叶,它的学名叫做朱砂根……还有一些苔藓,开始在青石板上绿开来了。
多么符合我的梦境,远别南方,漂泊有年,人像那逐波的浮萍,无根无着,任由一种流动的外力推涌,或拍击,天涯海角,天高地远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在这样无休无止的漂泊中度过,开始和终结。所以,我挂念着的南方,我深情怀念着的南方山冈,它始终是我精神的家园。岁月果真还是那样,在南方的山冈上,我无法分清这是十年以前还是十年以后,那只悠然啼鸣的黄鹂鸟,是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只?我只是这样有些任性地行走在我的南方,我南方的山冈上,我永远的梦境中。
身体渐渐有些热了,在林间的乱石和虬藤间行走。感受着行走的情趣,也有着行走的艰难,随着太阳高高的升起,山雾渐渐地疏散,地上爬行的百节虫、金龟子,比较有了劲头,而松针上的露珠开始滴落,连同那露珠上斑斓的光彩。确实,眼前的一幕幕,都如同过去的时光再现。当我终于走出幽谷,来到一处向阳的坡上,我的心情悠扬地飞动。这是一片松树林,有笔立的几人合抱粗的巨松,也有被雷电拦腰击断,仍横出巨大枝干的苍松,地上有一层柔柔的金黄松针。风来,松林发出阵阵和谐的松涛,身上立时感受到幽幽的清凉。
松涛如此喧嚣又悠远,时浩浩气势,波伏如潮,大起大落,时又悠然平和,淡然且舒缓。我的心情,被松涛抚摸、涌动,遂觉时间苍然而久远。我找到一块青石板,铺上一层柔软的金黄松针,在此间坐下,望着湛蓝的一方小小的天空,一任松涛将我浮托而起,飘飘然然,天荒地远。生命的时间在倒转,岁月在回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不知道回转去多久,我觉得回转去好久,还是好久。心灵已没了那么多欲望,没了什么想念,自己也融入到涛声里,松涛已然成为我的呼吸,南方山冈不老的呼吸。
一刹那,一点点松涛休止的间隙,我忽然想,如果在此搭上一个草棚,住在松林,日日静静地聆听松涛,哪里也不要去,那该有多美!白天,可以坐听松涛,也可以在松涛声里,去种一块小小的菜地,或者花圃。入夜,夜的松涛,怎又不叫人向往?夜,山月悄然升起,月儿皎皎,洗净了一般,山冈上弥漫着月的清辉,月辉淡淡飘忽,如丝如缕,只有悄悄的风,抚动千万松针,摇响如诉如歌的涛音,这永世的涛音里,沉浸着月沉浸着梦沉浸着地远天高。坐在月辉下的草棚中,吟咏心爱的诗歌,或吹一支萧,或弹一只吉他,或者索性斟上一杯老酒,慢慢地品饮,这情境用什么可以换得?
我终于听到久长时间里不曾听到的松涛了。我想,旧历年已经过去了,春天又来了,我也将要像候鸟一样,飞往北方去。哦,南方,我能够带走你的什么呢?只有如诉如歌的松涛,只有它,我把它听入心底,搁在最不容易被市声侵扰的部位。然后,在北方的某些个夜里,独自静静地回放与怀想,我的南方山冈上永远的松涛,我生命中的声音。
返回的路途上,遇到一片竹林,不由自主的拔了一些竹笋,我喜欢用竹笋炒腊肉。竹,南方山中的精灵,它总在春天里生长新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