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浮世绘 激情燃烧的禁令
饮食男女,圣人不免。三十年来饮食的变化,人们已经说得太多了,现在只好说点儿男女。所谓的男女,不是指男人和女人,而是说男女之间那点儿从灵到肉的事儿。众所周知,改革前的“文化大革命”时期,整个社会风气,很有那么点儿禁欲味道的,无论大人孩子,懂还是不懂,或者似懂非懂,一提到男女,大家一致愤愤,装也要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我所在的黑龙江垦区,在“文化大革命”前,风气好像一直不那么严谨,男女之事,出事没出事,大家都睁眼闭眼,传统上的拉帮套现象,就是一个女人,在丈夫之外再寻一个副夫,明的暗的,没有人说三道四,自家的老公,也不在意。但是,革命一来,局面大变。红卫兵造反的事,传到我们那里,已经很晚了,“北京联动”这样的老红卫兵,已经开始没落,但是我们那里还很有光彩,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老兵新兵,反正所有人,只要出身还不错,都想当红卫兵。于是一些拥有帮套的青年和中年女性,纷纷把相好的给甩了,胳膊上戴上红袖标,昂首挺胸上街革命去也。
革命属于激情,总有退潮的时候,革命一退潮,男女就趁虚而入。最早开禁的,是老职工和知青,老职工动口,给我们讲段子,知青动手,谈恋爱过性生活,这在1975年、1976年,已经司空见惯,连一向严谨的农场(那时叫兵团)连队的指导员、副指导员都懒得管了。1977年、1978年解禁一批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五朵金花》场场爆满,据说演了上千万场次,仅仅是因为那里有点儿可怜的恋爱场面。刘心武小说《班主任》,里面有对谈恋爱的男女主人公,每天广播,每天年轻人到点儿收听,风雨不误。话剧《于无声处》,全国上下都在演。如果里面光是反“四人帮”,没有爱情,估计没那么招人爱。
不过,这些文学和电影开禁之后,当时我在农场看到的情景,好像爱情不多,肉欲要多一点儿。同时,家庭纠纷猛增,多半围绕着男女之事。在上大学之前,我的兽医室就在连部对面,每天都有人到指导员那里告状,听人吵架,告到农场场部的,也不在少数,但对象往往变成了连长指导员自己。
黑龙江农场,不足为训,其实刚开放那会儿,中国社会整体上还比较正经,“严打”一来,一些谈恋爱谈得比较花,或者越轨比较严重的人,往往成了“严打”的对象。一个很有名的电影明星,也因此进了监狱。记得刚刚开始跳交谊舞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又想,又怕,又想学,又怕人说。很多女孩子穿裙子,往往不是为了穿,而是偶尔在没人的地方穿一下,自家照照镜子过过干瘾,有条件的,照张相,然后就脱下来,压箱底。
为了让交谊舞“卫生”一点儿,有人还编出来不让男女拥在一起的交谊舞,拉拉手就完了。可惜,这种卫生舞,除了大学团委的人做做示范,没有人肯跳。很快,从外面传来的迪斯科,旋踵即风靡全国,无论官方媒体怎样抨击,跳的人还是越来越多。随着卡式录音机的流行,男女在一起的活动,越来越频繁,花样翻新。一度被若干专家说成是对人体发育不利的牛仔裤,以势不可当之势,伴随着男女的交往,迪斯科、街舞、卡拉OK,普及到了城乡青年的腿上。同时,女孩的短裙,也越来越短,遭到反复批判的迷你裙,不仅登陆,而且很快站稳了脚跟,被女孩穿到没人说三道四为止。
大学里男女生恋爱的禁令,似乎从改革后第一届恢复高考招生之后,就没有被遵行过,校方、老师、班主任乃至团委学生会,几乎没有人操这个心。但是偷食禁果的事情,还是被禁止的,无论什么原因,大学里只要有人怀孕,必然要被开除,而且男女都开,一点儿都不能通融。但是这个事,平时的预防,校方似乎不大出面管,往往把任务交给校卫队和看楼的大妈,看楼大妈守在女生楼门口,一妇当关,万夫莫开,一点儿通融不得。而校卫队,一到深夜,就打着手电到处照,搜查在树下和背阴处做男女之事的男女们。
当然,到了今天,似乎所有的禁令,所有的不好意思,都不见了,大学生结婚怀孕,不再可能被开除学籍,未婚同居,也再也没了“非法”两个字的头衔,女孩子也敢于在人前大大方方地坦承自己跟男友住在一起。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风风雨雨,人们终于有了隐私的概念,在这个概念下面,人们意识到男女之事,其实不过是人的私事,只要不干扰到别人,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用不着政府或者组织出来干涉。
当然,到了这个地步,很多社会问题也出来了,男女之间太随便了,家庭也就不稳定了,网恋来了,离婚多了。市场繁荣,娼妓也死灰复燃,连带着小姐这个概念,都变了味道,结果,性病来了,艾滋病也来了。虽然还有人对此有不同看法,但没有否认,这些跟男女之事有关系。应该说,在男女之事上,中国和西方,开始接轨,也不是全面接轨,是城市和西方最开放的城市接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现象,是多年禁欲的一种反弹,弹够了,自然会回来。可是,有人很恐慌,担心男女之事的洪水猛兽,会把家庭连带国家一并冲垮,于是,提倡传统者有之,倡导宗教者有之,要加强道德建设者亦有之。好在,没有人提倡禁欲,也没有什么人在男女问题上,提议回到“文化大革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