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傲 成都,唤醒的不仅是舌尖

成都很难写,因为很庞大很芜杂又很久远,我只能拉拉杂杂写些感觉,个体的。每次回成都,我都要做三件事,否则就觉得好像没回去。这三件事是:打通宵麻将,洗脚,去母校川大买旧书。成都是悠闲的,任何时候都适合慵懒地站着、坐着、躺着,并无不搭。我特别喜欢某种关于成都定位的说法:对许多人的人生来讲,北京、上海、广州是舞台,成都则是后台,后台乱点,胜在没有压力,无需表演。

成都曾经特别受用于《新周刊》评出的“第四城”,以为把重庆压下去了;然后又希望把自己建成东方伊甸园,孰料有人说会联想到“色情之都”芭提雅;再后准备打造世界田园城市,结果被传成要建设世界上最大的城乡结合部;这次回去则到处都堵车,都在修路,成都变“成堵”的背景是预备要跨越式发展。上述形形色色的口号来自官方,上千万市民并没多想,他们打着小麻将,烫着串串香,听着李伯清,骑着电动车,然后……让感觉飞。有句著名的宣传语“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多半指的是普通人,当政者基本是想离开的,他们把成都当作了天然的跳板。做得好,上来;做得不好,下去。做,就得折腾。

市民化的成都幸而有绵延千年从未中断的某些基因,不容易被政治轻易破碎。成都的符号深入到骨子里、血液中,就像石头缝里开出的顽强小白花儿。成都的感觉在青石桥的绿韵,武侯祠的树荫,草堂的清幽等氤氲下,仍不断发酵,惹人流连。张艺谋曾经为成都拍过城市形象宣传片,虽然没拿到超过铁道部给的钱,但也花费不菲。他当时的取景地主要在闻名已久的宽窄巷子。但我至今没听说宽窄巷子有哪个商家在放着张“国师”这部炫目宣传片。成都人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他们骄傲地固守着自己的艺术原则。

成都是盛产诗人、画家、歌手的城市。这么一个常有连绵阴雨少见丽阳的西南城市,把文化做成了闷骚的表征。你可以想见有多少民间诗人于雨滴屋檐的声音下在书房一隅吟诗;多少油画模特在昏暗的灯光下等待他人临摹;多少歌者在小酒馆里伴着木吉他哼唱。成都有诗歌教母,有摇滚教母,她们低调非常,但有一种低调的华丽,引无数崇拜者折腰,若偶然间看到张亚东在白夜喝酒,柯蓝在小酒馆玩牌,别惊讶。做这么一个比较就知道成都文化的特点:赵丽华不可能出生于成都,只能是翟永明生在这儿,翟永远不可能像赵那样写诗,她喜欢梨花,但绝不制造梨花体,她是永远的波西米亚公主,优雅、浪漫、被动。还有人拿高档川菜形容成都文化,说只要你知道成都人为了一道菜的色香味美付出多少工夫,就知道成都文化为什么那么精致了。歌手,当然,很多人知道李宇春、张杰,成都人的表现欲在泛艺术领域能引领潮流,李宇春做到了人气歌手的顶峰,出生成长受教育于成都的她仍不忘提醒大家她是“会跳舞的文艺青年”。

成都是谜一样的城,附近三星堆形如外星人的那些面罩,跟盆地周围雾气一起,几十个世纪罩在头上。谜一样的城才能产生流沙河、马识途,产生冉云飞、李承鹏这些文艺老中青年,他们或许原籍不是成都,但深受成都文化的熏染,他们从未试图用“非人话”说事儿,用“宏大叙事”写作,他们从关注自身到关注这座城这个国,所有的轨迹都显示出一种逻辑:市民化是维护一切权益的基础依托之一,一个关注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的城市,会从关注嘴边到关注身边再到关注旁边。成都有很多小市民,他们小得在历史上留不下多少痕迹,但一堆小市民加一起,就可能成大事。以麻、辣口味独步中华的成都,唤醒的不仅仅是舌尖,可能还会有更多希冀,留给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