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赵氏孤儿》海报

《赵氏孤儿》这片子前面很好，孩子摔了之后，戏就有点凝滞了，进入另一种风格。情节漏洞不少，以屠岸贾猜忌的性格，怎会轻易接受程婴携子上门？别以为招门客的人都是傻子，没智商总有基本情商吧？程婴为何帮赵家？牺牲动力不足，他也不可能知道数千年后有导演拿他的英雄事迹拍电影。程妻开始正常，交子一刻却像党员，话说得太大义凛然。感觉陈凯歌想把《赵氏孤儿》弄成古装版《活着》，葛优的人物有苍凉乃至黑色幽默的一面，这个视角若以韩厥主导，貌似更客观，也更有说服力。自己让自己黑色幽默是很难的，有时还有点怪。我觉着要看葛优跟王学圻飙戏，这部电影是很值的，气场强大。但太考虑两演员发挥，有些情节就被牺牲了。取舍不易，谁都如此。

《赵氏孤儿》一开始是悲剧，然后变成亲子教育片，程婴和屠岸贾比赛谁教育孩子教育得好，程婴本以为自己更有能力，结果发现大坏蛋屠岸贾才招勃儿喜欢。因为屠岸贾武艺高强，性格外向，有钱有马，不像程婴那样不让孩子上学，只偶尔请吃面条，还经常跟刀疤脸韩厥阴郁密谋。写到这里，我要插一下，程婴跟韩厥黑屋子密谋的时候，据说有些人笑场了，我没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以后得空找一个笑了的问问笑的原因，是“一见你就笑”还是什么，个中玄妙，恕我鲁钝，不是很明白。

电影《赵氏孤儿》剧照　葛优、黄晓明

这部电影当然还是有陈凯歌一贯的情怀，看得出文革给他带来的伤痕，家庭包括父亲给他带来的关于生命的沉溺和缅怀。张艺谋《千里走单骑》是张艺谋父亲父爱的镜子，陈凯歌《赵氏孤儿》是陈凯歌父亲及陈自己父爱的镜子。程婴代表的是中式育子方法，屠岸贾代表的似乎是西式育子方法，两种比较蕴含着陈凯歌带有自身经验的观察和思考。看《赵氏孤儿》，你能感觉到陈凯歌本人想降下云端的努力，他对国民性的观察是正范儿的，因此他对这样的故事多少有些纠结。比如，观众就不大会理解，本来医生程婴有无数机会毒死仇人屠岸贾，但程大夫一心要把长大的程勃带到屠岸贾面前，告诉他是谁，“我”是谁；这事儿其实是一愿景，但为了实现这一愿景，程婴忍着没杀屠岸贾。片尾，程婴的伟大构想却被很简单很窝囊地破坏了，屠岸贾提前察觉出程勃的真实身份，复仇计划遭阉割，程婴跟屠岸贾一起报销了。这等于憋了两小时的劲儿，最后零点五秒就报废了。早知如此，不如早早毒死好，还让十五岁孩子亲眼目睹人伦惨剧，太不划算了。陈凯歌也许是想用这样的结局来凸显程婴的伟大、渺小及窝囊，但他的角度一定会跟观众的情绪积累有出入，观众会觉得很不过瘾。陈凯歌自己对这样的事肯定是反复自圆其说过的，由此看出，他跟观众之间确实存在不小的认知差异。

韩厥射了屠岸贾一箭后就不知跑哪去了，程婴画的那些大幅连环画也没了交代，这两个纰漏不小。据说，原先是有韩厥最后烧纸钱等戏的，估计陈凯歌觉得太传统或者片长太长就剪掉了，但我认为不该剪。《赵氏孤儿》落弧在葛优太虚幻境中见到怀抱婴儿的海清，这种东西会让整部片子的调调不是黑色幽默而是灰暗压抑。但整片的原初目的并非压抑，而是黑色幽默中透着戏谑，这样的结尾相对初衷就拧了。作为程婴伟大、窝囊、荒谬一生的唯一未亡见证人，韩厥的视线及他抚今追昔的东西，将让程婴行为的矛盾跟貌似不合理其实合理揭示得更加客观，更加完整，更加透彻。如果少掉这个，多线索变单线索带来的戛然而止会让很多人觉得电影应改名《挽救赵氏孤儿的人》或《圣医程婴》，虎的头蛇的尾，那股气没贯下去。

金庸或古龙式武林复仇故事的一般模式里，常有这种潜入仇家苦心孤诣最终报仇的，《说岳》《说唐》里更多，这种东方式忠义观很俗套，其实没什么可以大书特书的。电影《赵氏孤儿》的切入点和表达比较独特，相对于元杂剧或者一些由元杂剧忠实衍生而来的艺术品，这部电影当然是有现代精神的，它的可贵在于展现报仇过程中的亲情摇曳以及人性翻覆，把报仇报恩都暴露得纠结无比，它探索的东西貌似黑幽，实则更符合人性普适特点。我认同陈凯歌的目的设计，但发现实现目的的组织过程还是稍显凌乱，有些东西没理顺，没想圆泛，没策划合理就组织出来了，这不能不说是《赵氏孤儿》的最大遗憾。

我会给《赵氏孤儿》70分，主要奖掖的是表演、摄影、美工、音乐等，扣掉的三十分，大半源自情节、叙事、风格。它是一部不错的电影，但离想象的好还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