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

八月二十二日

日记刚复活了,第一天就忘记了去记,真该打!总说一句,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恬静,而且也很机械(不如说单调)——早晨读点法文、德文。读外国文本来是件苦事情,但在这个时候却不苦。一方面读着,一方面听窗外风在树里面走路的声音,小鸟的叫声……声音无论如何嘈杂,但总是含有诗意的。过午,感到疲倦了,就睡一觉,在曳长的蝉声里朦胧地爬起来,开始翻译近代的小品文。晚上再读点德国诗,我真想不到再有比这好的生活了。

二十三日

真混蛋,今天又忘记了。

同昨天差不多,仍是做那些事情。

把用不着的棉衣寄到家里去。

晚上长之来访,说刚从城里回来,并且买了许多画片。他接到大千的来信,信上说柏寒有失学的可能。我们同样经济压迫下的呻吟者,能不悚然吗?长之说,最好多作点东西卖钱,把经济权抓到自己手里。家庭之所以供给我们上学,也〈不〉过像做买卖似的。我们经济能独立,才可以脱离家庭的压迫。我想也是这样。

接到梅城姐的信,说彭家爷爷于八月十五日(我起身来平的第二日)死去了。人生如梦,可叹!

二十四日(星期三)

寄璧恒公司十元,订购歌德全集。

今天究竟又忘了,这种浑浑的脑筋又有什么办法呢?许久没运动了,今天同岷源去体育馆跑了十五圈。从前一跑二十一圈也不怎样吃力,现在只跑十五圈就感到很大的困难,兴念及此,能不悚然!以后还得运动呵!

晚饭后同岷源到校外绕了个圈子。回屋后译完Robert Lynd的Silence,译这篇短文已经费了我三四天的工夫了。

今天忽然想到买William Blake的诗集,共约一镑十先令,是刊在Rare books。

晚九点钟后到长之屋闲谈。我总觉到长之Prejudice极大,从对杨丙辰先生的态度看来就很明显了。杨先生是十足的好人,但说他有思想则我不敢相信。

二十五日

以前我老觉得学生生活的高贵,尤其是入了清华,简直有腚上长尾巴的神气,绝不想到毕业后找职业的困难。今年暑假回家,仿佛触到一点现实似的。一方又受了大千老兄(美国留学生)找职业碰壁的刺戟[激]——忽然醒过来了,这一醒不打紧,却出了一身冷汗。我对学生生活起了反感,因为学生(生活)在学校里求不到学问,出了校门碰壁。我看了这些摇头摆尾的先生我真觉得可怜呵!

我对学问也起了怀疑。也或者我这种观念是错误的。

现在常浮现到我眼前的幻景是——我在社会上能抢到一只饭碗(不择手段)。我的书斋总得弄得像个样——Easy chairs,玻璃书橱子,成行的洋书,白天办公,晚上看书或翻译。我的书斋或者就在东屋,一面是叔父的。婚姻问题,我以前觉得不可以马虎,现在又觉得可以马虎下去了。

我时常想到故乡里的母亲。

(补)早晨的生活同昨天差不多。午饭后访杨丙辰先生,杨先生早已进城了(刚才长之去访他来)。回来后,又忽然想到发奋读德文,并翻译点东西给杨先生去改。第一个想到的是J.Wassermann,但是他的短篇小说太长。于是又读Holderlin的Ein Wort tiber die lliade,里面有句话:Jeder hat seine eigene Vortrefflichkeit und dabei seinen eigenen Mangel。午饭前,刚同长之谈杨丙辰、徐志摩,长之说:杨先生攻击徐志摩是真性的表现,他捧孙毓棠是假的,因为人在高傲的时候,才是真性的表现,并且人都有他的好处和怀[坏]处……他刚走了,我就读到这一句。我简直有点儿ecstatic了!

杨丙辰攻击志摩,我总觉得有点偏。

杨丙辰——忠诚,热心,说话夸大,肯帮人,没有大小长短……等等的观念。

阅报见姚锦新(我们系同班女士,钢琴家)出洋,忽然发生了点异样的感觉。

晚访王炳文,请他说替找的宿舍能否一定。

忽然想到翻译Die Entstehung von Also Sprach Zarathustra,是Nietzsche的妹妹Elizabeth Forster Nietzsche作的,据说最能了解他的。岷岷借去十元。

二十六日

昨天同岷源约今日同往图书馆找沈先生托往英国购William Blake: Songs of Innocence & of Experience(一镑十先令)。今晨往访岷,竟不遇,心中忐忑不安,盖余若决意办某事不达目的心中总是不安的。刚才岷来找我,我们去找了沈先生,大约二月后书就可以到了。到时,经济或发生困难也未可知,反正不要紧,不必管它。(上午九时)

午饭时遇长之于食堂,他说他借我的《新月》“志摩纪念号”看完了,他作一篇文,分析里面所载的十几篇纪念志摩的文章,大意是骂他们。不过,我对他这举〈动〉,颇不以为然。杨丙辰先生骂徐纯是杨个人的偏见——也可以说是谬见,他并不能了解徐。我承认,最少徐在中国新诗的过程上的功绩是不可泯的。长之也承认,他近来对杨先生戴的有色眼镜太厉害了。杨不是坏人,但不能因为这一点,他一切都好。长之不该为他张目,难道为的在《鞭策》上登一篇稿子就这样作吗?

刚吃完饭,长之又来找我谈,谈的仍是徐志摩。他说自徐死后,这些纪念文字都没谈徐在文坛的价值。我想这也难怪,因为纪念徐志摩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蓦地一个亲爱的朋友死了,他们在感情上是怎样大的创伤呵!他们的感悼还写不完呢,谈他的价值,是以后的事了。比如我们一个朋友死了,我们做文章纪念他,这文章登出去,别人一样拿来当艺术品(自然够不上)读,我们这死朋友不必在文坛上或什么坛上有多大价值。长之说,这样还不如印荣哀录或挽联录。这话仍是他的偏见。

后来,他又说,要组织一个德国文学研究会,请杨丙辰作指导。

晚饭后,姜春华君来访,他才从山东回来。谈许久,他说要以后常谈谈。

过午睡了一过午,晚间还是困,真不〈得〉了。

写致遇牧剑芬信。

理想不管怎样简单,只要肯干,就能成功,“干”能胜过一切困难,一切偏见——这是我读《新月》“志摩纪念号”任鸿隽译的《爱迪生》起的感想,长之释之曰:干者生命力强之谓也。

二十七日

今天是孔子的诞日,偶然从长之的谈话里,我才知道的。

近几日来,大概因为吃东西太多太杂,总觉得胸口里仿佛有东西梗着似的。今天尤其厉害,弄得一天不舒〈服〉,以后吃东西非要小心不可。这几天来总是阴沉沉的,今天过午又忽淋淋地下起雨来。我觉得非常寂寞,因为岷源进了城了。我跑阅报室跑了好几趟。内田发表狂谬的演说,汪精卫、张学良演的戏……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对所谓报屁股或社会新闻(尤其是上海报,最近我才开始看上海报)倒很感到兴趣。

早晨仍是读法德文。过午用了一过午的工夫把Don Marquis的《一个守财奴的自传》的序译完。我译东西,无论多短,很少一气译完的,这还是第一次的。

晚间,躺在床上看《新月》,听窗外淅淋的雨声,风在树里走路声。

最近我老感到过得太慢,我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好早叫我看到William Blake的诗。

二十八日

昨天受了一天寂寞的压迫,今天忽然想到进城。一起来,天色仍阴沉沉的,昨天晚上也似乎没断地下着雨。

先到了静轩(静轩、方振山。作者同乡)兄处。吃过了饭(西来顺),就同静轩同访印其,因为我昨天看到今天梅兰芳在开明演《黛玉葬花》,想揩他的油,教他请我的客。他允了。因为必先事购票,所以我俩二点就开拔往前门外买好了票,时间尚早,乃同往琉璃厂徘徊,以消磨时间。然而时间却越发显得长。

吃晚饭在五点。我不高兴女招待,所以便找没女招待的铺子,然而结果却仍是有。只一个,十五六岁,在生命的重担下作出种种不愿作的举动,真可怜呵!

饭晚时间仍早,乃同往天桥。到天桥来我还是第一次。各种玩意儿全有,热闹非常,每人都在人生的重压下,戴了面具,作出种种的怪形。真配称一个大的下等社会的Exhibition。

戏是晚七点开演,演者有萧长华、尚和玉、王凤卿、程继仙等。因没有买到头排,在后排有时就仿佛看电影似的。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看旧剧,而北京旧剧又为全国之冠,所以特别觉得好。最末一出是梅的黛玉,配角有姜妙香等。在开台之先,先休息几分钟,黄锦幕落下,开幕时全台焕然一新,平常拉胡琴等皆在台上,台下人皆看得到,我以为不很好,应改良。在梅剧里果然改良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压着似的,在期待梅的出现。我双目注视着右边的门(出门),全球闻名伶界大王就会在那里出现,我真觉到有点奇迹似的。终于,出现了,我的眼一晃,又狠命睁一睁,到现在我脑里还清清楚楚画着当时的他的像。果然名不虚传,唱音高而清,作工稳而柔,切合身份,亦天才也。我对旧剧是门外汉,我觉着今晚唱得最好的是梅和姜妙香(名小生),我仿佛重[中]了魔似的,我还要再看他的戏呢。

剧后,坐洋车返西城。车经八大胡同,对我又一奇迹也。宿于静轩处。

今天总之是很充实的,很富于变化和刺戟[激]的:天桥第一次去,梅第一次看,八大胡同第一次走,对我无一不是奇迹。是今总之是很充实的。(二十九日晚补记)

二十九日

昨晚一时才睡,今天老早就给同寓念英文的吵起来。

因为北平大今天出榜,静轩只是沉不住气。八点钟我同刘君到中南海北平大校长办公处去看了〈一〉次,还没出,而等候的已大有人在。因为觉得等着太无聊,便到中南海公园去绕了一周,这还是第一次呢。里面果然好,荷花早已过时了,但残留的一朵一朵,红似血,却更有韵致。东边是故宫,耀眼的黄瓦在绿树堆顶上露出来,北边白塔高高地静默地伫立着。

绕了出来,仍没出,只好回去。顺路到美大书屋买了两张画片——Tolstoi大的一张,Beethoven、Rodin小的各一张,里面有石膏的Statue,非常好。十二点,我个人又去中南海,榜张出来了,却没有静轩的名。静轩的最后的希望完了,他要怎样难过呢?我简直想不出怎样对他说。果然他听了以后,又拍床,又要回家……我只好劝他冷静,拖他到东安市场,吃了一顿饭,解解忧。

出市场到印其处等车,四点半回校。

晚访姜春华闲谈。在长之处看到柏寒的信,说大概要休学一年,噫!

晚早睡(三十日晨补记)

三十日

起得很晚,只读了法文。因为听岷源说,吴雨僧先生有找我们帮他办《大公报·文学副刊》的意思,我冲动地很想试一试。据岷源说,从前浦江清、毕树棠、张荫麟等帮他办,每周一个meeting,讨论下周应登的东西,每人指定看几种外国文学杂〈志〉,把书评和消息译了出来,因为他这个副刊主要的就是要这种材料。想帮他办,第一是没有稿子,因为这刊物偏重Theory和叙述方面,不大喜欢创造。我想了半天,才想到从前译过一篇Runo Francke的《从Marlowe到Goethe浮士德传说之演变》,今天正是Goethe百年祭,所以便想拿它当敲门砖,请吴先生看一看。于是立刻找出来,立刻跑到图书馆,从破烂的架子里(正在粉刷西文部)钻过去,把German Classics第二本找出来,同译稿仔细对了一早晨。吃了饭就抄,一抄抄了一过午,六点半才抄完。给长之看了看,他说我的译文里面没虚字,我实在地怕虚字,尤其是口旁的,尤其是“哟”。

长之说他已经找好了房子了(张文华替找的),我心里总觉着不痛快,我同他约好,已将一年,而现在撇开我。访王炳文不遇,为房子问题。

晚上仍抄,抄Don Marquis的《一个守财奴的自传》的序,预备投“华北副叶”。

今天早晨,替柏寒打听能不能用津贴,然而我的津贴来了(25元),领出来,快哉。

第一次吃广东的什锦月饼,还不坏。

自来对德文就有兴趣,然而干了二年,仍是一塌糊涂,可恨之极,是后每天以两小时作为德文之用。

三十一日

早晨起来仍继续抄Don Marquis,到图书馆查了《大英百科全书》Marquis的传,译了附在文后。Marquis是诗人,剧作家,而所写的东西总有幽默的色彩。即如这一篇,骂犹太人贪财,但是许多人何尝不这样。而且在这里面还能看出来,人们(是)对特有的一件事的沾执(长之说)。

读法文。饭后读德文。

晚上到长之屋里看了看。大千替找的350号房子听说开着门,我去看了看。原来(听娄说)江世煦还在杭州。同工友说好了,又跑了一趟拿一床毯子铺在床上,以防人占,房子问题算放了心了。

我对长之总不满意,某人要对他好,他总捧他,我还是说他Prejudice太大。

岷源借五元。寄行健信。

九月一日

寄友忱信,寄《华北日报》副叶稿。

(以下二日补记)早晨仍读德、法文。

午饭后,当我正在屋里坐着默思的时候,忽然宿舍办公室来找我。到了那里一看,才〈知〉是我在大楼定的房间又叫人(熊大缜、崔兴亚)占了,我同他交涉了半天,他才又允许把东西移出去,还是我住。我回来后,赶快把东〈西〉用洋车搬了一部分去。

略为整理,晚就睡在那里。

一换地方,心里只是不安全,几乎半夜没睡着,又听到北边的枪声。

晚饭后,访吴宓未遇。

现在同学占房子简直像军阀占地盘一般地热烈。

九月三[二]日

昨晚通宵失眠,起得又特别早,当我推开朝北的窗子的时候:一片濛〈濛〉的朝雾,似无却有,似淡却浓,散布开去,一直到极远的地方。而近处的蓊郁绿树却显得〈更〉蓊郁了。在这层雾的上边,露着一片连山的山头,顶是蒙着白雪(塞外)——绿树衬着白雪,你想是什么景色呢?起来后,我仍到二院来,因为我的东西只搬了一部分,想念的书都还在二院。心悬两地,只是坐立不安。在大楼和二院之间来往了三四次,每次去都带一点东西,把Tolstoi像也带去挂上了。

过午接到璧恒公司的信,说钱已收接,已向德国代定Goethe,六星期可到,我非常喜欢。

写致梅城姐信,托Herr王索要目录信。昨晚读了一本《幻灭》,今日又借了达夫《薇葳集》和《莫斯科印象记》来读。

晚访吴宓(同Herr王)。室内先有客在。在外等候多时,坐荷池畔,听鱼跃声,绿叶亭亭,依稀可辨,星光共灯光,飘然似有诗意。

冒险叩门,约以明晚来访。

归眠于大楼(三日补记)

三日

发梅姐信,要目录信:

Tsing Hua Yuan,Peiping

Sept. 2,1932

Maggs Bros

34&35 Conduit Street

London W

一起就跑到二院。其实也无所事事,不过总有点舍不了似的。洗脸回来,看到岷源留的字,约我去散步,访之同出。到注册部看了看用的书,只近代小说一样就占了四本,小说又有五本,真要命呵。归后又携一部分书返新大楼,顺路在北京图书公司买了本Madame Bovary。

过午我忽然觉到这样两下里跑毫不能念书,于是决心都迁了过来,并且换了张桌子。晚饭后访吴宓,已进城,共访彼三次矣。

晚整理东西,大汗。

听长之说,《大公报·现代思潮》,归张崧年接办,改称《世界思潮》,精彩已极,对张的发刊辞,大加捧。彼自今日起定《大公报》。

晚读《莫斯科印象记》。觉得苏俄真是天堂,但吾在中国洋八股先生手里,天堂是早不敢希望的,恐怕比地狱还……罢。(补记四日)

四日

早晨读法文。仍然觉得不安定。

过午,大千来校,同长之往彼屋闲谈,在座者并有熊迪之大少爷等。回屋以后,刘玉衡君来访,言已把东西搬了来。李秀洁、张延举同来。于是跑出大门把他们接进来,先住在二院104号,谈了半天。

晚上一同吃饭。

本来约定同访吴雨生先生,因大千约我替他搬东西,故又急急赶回新楼。在长之屋遇见他,他不搬了,谈了半天。

又到我屋里谈了半天。

九点,约岷源访吴先生,在。从系里的功课谈《文学副刊》,我允许看London Times:Literary SupplementLondon,并把稿子交给他。吴先生说话非常Frank,实在令人钦佩。据说,他也非常Whimsical & nervous。他屋挂着黄节写的“藤影荷声之馆”,实在确切。阅报见张宗昌在济南被郑金声侄及一陈某刺死,有说不出的感觉。

长之总是有Prejudice——王肇裕为例(补记)。

五日

早晨,什么也没读。

帮着大千搬家,累了个不亦乐乎。大千现移至310号与长之斜对门,我们都在三层楼上。午饭与大千同吃。

过午本约与岷源同进城,嗣觉天气太热,延〈迟〉不欲,乃止。同李秀洁等沐浴。

晚饭后,领他们逛了逛。

回屋后长之来访。他拿了他的近作,《一只小鸡儿》给我看,到[倒]确能表现出他的意思来。我以前初次看他的诗的时候,我觉得真好,例如《思峻岑》《懈弛》《我思想这个》《深秋的雨》,都是我所极喜欢的。说也怪,当时我觉得,即便与所谓成名的诗人的诗放在一块,也不但不有愧色,而且还要强些。

他现在的诗,我觉得涩化了,同时也深刻化了。《第四十一》(拉甫列涅夫作,曹靖华译)读完了。很好,表现法是新的,里面有种别的书里没有的生命力。

岷借五元(?)(六日补记)

六日

晨起坐洋车进城,主要就是想买双鞋。先至静轩处,他已搬了家,搬至白庙胡同二十一号,并得见沛三、连璧、菊岩等。出至琉璃厂,想把Contemporary Novel全买了,却一本也没有,只买了本H.Belloc的 First & Last。

至市场吃饭、买鞋,至新月买(替长之)《现代伦理学》,至马神庙景山书社预约郑振铎。

乘洋车归,遇梁兴义、严懋垣于校门口。回屋后,吕宝东自城内来,亦移来新楼,闲扯至晚饭。

饭后同李秀洁等至大千室闲谈。

读《西游补》(董若雨作,施蛰存校点)。

七日

今天是新同学入校办理手续的第一天,挺胸歪帽不顺眼者颇不乏人。体育馆内大行其Toss,共有十三项之多。

早晨导李秀洁等赴注册部,由八点至十一点始得完毕,可见拥挤之甚。又至医院。午饭归来,一觉黄粱,二时半始醒,盖早晨往来于体育馆注册部者不下三次矣。

午饭前,在大千室与长之谈话,彼以反对Toss未成,颇有意气用事之状!

李等对Toss颇形踌躇,最后乃决心pass毕。缴费注册赴宿舍办公室,一人一抽签,真真其[岂]有此理,争之不可,吵之不可,乃抽。李秀洁住三72(与人对移至55),刘玉衡住三62,张彦超住二67,张延举住63。

晚一梦至十点半。

《西游补》读完,我觉得这是非常非常好的一部书,完全以幻想为骨干,利用旧的材料,写来如行云流水,捉摸不定,写幻想至此,叹观止矣。其中卖弄才情,乃文人结习,不足深怪。

八日

早晨读了点法文。

在长之屋遇梁兴义、严懋垣、郭骞云三人,说刚访我未遇。领他们检查身体,一同午餐。

饭后大睡。

Herr施自天津来,伴之赴洗衣房。

晚饭后,领李秀洁等赴大同成衣铺。

在我认识的西洋文学系同班中,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的。Herr王脾气太神经质,注意的范围极小。Herr施简直是劣根性,这种劣根性今天又大发作。

晚姜春华、大千、长之同来我一屋讨论请求增加津贴名额人数。

张露薇又同长之来,大骂赵景深。

九日

早晨除了读了点法文以外,可以说什么也没干。我老早就想到阅报室里去,因为我老希望早些看到我的文章登出来。每天带着一颗渴望的心,到阅报室去看自己的文章登出来没有,在一方面说,虽然也是乐趣,但是也真是一种负担呵。

午饭后Herr武来室内送书,他躺在床上看《西游补》,我不好意思去睡,于是伏在桌上哈欠连天,真难过啊,好歹他走了,于是一梦黄粱。

晚饭后访李等。在合作社遇梁、严、郭,说刚找我没找到。跟着他们巡视一周。回室又无所事事了。

这几天因学校正是混乱时期,我的心也终日萍似的飘流着。

十日

昨夜,在朦胧的梦里,听刷刷的声音,风呢?雨呢?不管它,又睡去了。

今天起来,果然下了雨了,而且还很大。雨水顺着墙流到窗子上,一滴滴往下滴,溅得满桌子是水。最近多时不下雨,心里也有点望雨,不意移居后的第一次雨,就闹水灾。

水灾没完,接着是饥荒。早晨心里仿佛塞满了云也似的,飘飘的,不能读书,看着窗外云气苍茫一片浓翠色的乡园,如有诗意。午饭时候,仍不停。叫工友买面包,又没有,饿了个不亦乐乎!

过午到Herr王处闲扯。

回来坐在窗前,看烟笼着的远树,白云一片片在山腰里飞。雨过了,山色本来是苍翠有点近于黑的,衬上白云,云越显得白,山也越显得黑了。

晚上找Herr施闲扯,遇小左,大扯一气。Herr施劣性大发,没出息。

十一日(星期)

今天晨间天空又下起雨来。

我冒雨到图书馆去看报,我的稿子还没登出,妈的。

又到邮政局去寄袜子(上元街),星期不寄。发致梅姐信。

翻江君书,翻到两本凫公的《人海微澜》,有吴宓序,作的还不坏。今天全部时间都消磨在读这本小说了。

过午,施、王、武三君来室闲扯,竹杠满天飞,终于谁也没敲着。一同访Winter,碰橡皮钉一枚。

今天早晨功课表出来了,我一共四十二学分。

今天买了本Faust英译本,一元五。

十二日

长之成见之深,无与伦比,每发怪论以自得。今日硬说选英文以陈福田组为最好,张文华及[极]力诋其非,彼无言,言语仍坚持,真没道理。

又言北大选修之自由,予颇不以为然。选修自由有过于清华者乎?北大的确有北大的好处,但也不能盲目的瞎捧。理想是理想,外表上看的尤不可靠,一与现实,就另是一回事了。长之也未必深切了解北大。

(晚八时)

早晨就跑到二院,先缴费(16.2),后注册,再选课。我选的是三年德文,二年法文,文艺复兴,中世纪,莎士比亚,现代文学,近代戏曲,西洋小说,40学分,我还想旁听Ecke 的Greek和杨丙辰的Faust。今年一定要大忙一气的。

干了一早晨,头也昏了。吃饭多吃了几个馒头。饭后,梁严二君来找,严君要转北大,没意见!替梁筹划好了课程。

回来刚要睡觉,江世煦同大千来,江君刚回来。过了一会儿,又要睡觉,Herr崔来,蘑菇了半天。

Herr陈今天来校,我看见他这副神气,我就讨厌。Herr吕也够讨厌的。

今天一过午,心里不安定,不敢〈一〉直待在屋里,恐怕碍(耽搁)江君的事,不能〈不〉出去走走,又没处去。

今晨把袜子寄把[给]秋妹。过午接到叔父来信,叫送李宅奠仪五元。

十三日

昨晚在床上读茅盾的《宿莽》。

今早起来,只温习了几个法文不规则动词的变化,就到二院去找了梁兴义、严懋垣,又遇到孔庆铃,帮助他们选好了课到主任处缴了,直累得口干舌燥。购Sons & Lovers和Swann's Way。

饭后同施王二君出校闲逛,买水果数事来我屋共啖。

浴时逢田德望邀来室一谈。

晚饭后访王施两次,皆未遇。北京图书公司言五时可有新书到,来往该处数次,皆无人。又往工字厅访杨丙辰先生,尚未来,累了个不〈得〉了。

十四日

今天早上行开学典礼,老早跑到二院,却不到时候。我又折回来取了注册证领借书证,图书馆实行绝对封锁主义,或者对我们也不很便利。

十时举行典礼,首由梅校长致辞,继有Winter、朱自清、郭彬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之演说,使我们知道了许多不知道的事情。Winter说的完全希望(?)敷衍的话,谈到欧洲的经济恐〈慌〉,谈到罗马,谈到Moscow。朱自清也说到经济恐慌,欧洲人简直不知有中国,总以为你是日本人,说了是中国人以后,脸上立刻露出不可形容的神气,真难过。又说到欧洲艺术,说:现在欧洲艺术倾向形式方面,比如图画,不管所表示的意思是什么,只看颜色配合的调和与否。郭彬和想给清华灵魂。萧公权面子话,很简单。金岳霖最好。他说他在巴黎看了一剧,描写一病人(象征各国国民),有许多医生围着他看,有的说是心病,有的说是肺病,有的主张左倾,有的右倾,纷纭莫衷一是。这表示各种学说都是看到现在世界危机而想起的一种救济办法,但也终没办法。他又说在动物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而猴子偏最小气,最不安静。人偏与猴子有关系,语意含蓄。结论是人类不亡,是无天理。他一看就是个怪物。经济系新请的某某最混(自燕大来的),主张团结以谋出路,简直就是主张结党营私。燕树棠自认是老大哥,连呼小弟弟不止。

饭后便忙着上课,一上法文弄了个乱七八糟,结果是没有教授。再上体育,只有人五枚。三上德文而艾克不至。于是乃走访杨丙辰先生,送我一本《鞭策周刊》,有他从德文译出的Romeo & Juliet。坐了一会儿,长之、露薇继至,杨先生约我们到合作社南号喝咖啡,弄了一桌子月饼。吃完,他又提议到燕京去玩,于是载谈载行到了燕大。一进门第一印象就是秃,但是到了女生宿舍部分却幽雅极了,庭院幽夐,绿叶蔓墙,真是洞天福地。由燕大至蔚秀园,林木深邃,颇有野趣,杨先生赞叹不止,说现在人都提倡接近自然,中国古人早知接近自然了。游至七时,才在黄昏的微光里走回来,东边已经升上月亮,血黄红,如大气球,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晚上在大千〈处〉遇许振英、老钱。回屋后,鼻涕大流。我一年总有三百六十次感冒,今天却特别厉害,乃蒙头大睡。(以上两节十五日补记)

十五日

今天是旧历的八月十五。早晨跑到一院去旁听Greek,只有一个女生在教室里,我没好意思进去,Ecke也终于没来。上drama,王文显只说了两句话,说他大忙,就走了。过午杨丙辰的Faust昨天就说不上,我回到屋里一睡,醒了后Pollard的Medieval已上过了。回来读了点法文,吃了晚饭就到武那里一直谈到九点半。

Herr王真没出息,眼光如豆,具女人风。

昨天同杨先生上燕大,走了成府,在一个小庙前面看见一条狗,撒完了尿以后,正着腚抓土。我想它的意思(或者是遗传下来的习惯)是想把尿埋了,然而它所抓的土量极少,而方向也不对——这也是形式主义了。

今天一天弄得难过,一方面因功课关系,一方面因心情不好。三年德文只有两人选,明年只有我一个人,倘若不能开班,毕不了业,岂不殆哉。

十六日

今天下了一天雨,弄得满地泥泞。到三院等着去上课,却终无教授,今年现代文学一科弄得简直乱七八糟。好歹Novel,Pollard上课了,Renaissance,Winter也上课了,讲的话很多。过午我去旁听了一班俄文,字母三十二×,陈作福教授,只把字母念了两遍,就写出字来叫别人念,字写得又不大清楚,弄得我头昏眼花。

晚上买了本Shakespeare's Complete Works四圆半。

施武王三君来游,十钟即寝。(×前十七日记,后十八日记)

十七日

早起来,上了班法文,Holland泼剌[辣]如故,我还没决定是否选她的,她已经承认我是她的学生了,我只好决意选她的。

课后,到图书馆,今天是第一天借书的日子,挤得很厉害。遇王施武三君,我本想检阅杂志,忽然想到可以去趟西山,征求施武同意后,乃拖王出。赁自行车三辆,王乘洋车往焉。初次颇舒适,过玉泉山后,泥泞载途,车行极形困难。但是,远望云笼山头,树影迷离,真仙境也。到后先休息后进餐,吃时,遇见一个洋人(德国人),他向我说德文,我给他说了两句,手忙足乱。后来知道他能说英文,乃同他说英文。

饭后先到碧云寺,到石塔上一望,平原无际,目尽处唯烟云缭绕而已。塔后长松遮天。我在树中最爱松树,因无论大小,他总不俗,在许多乱杂的树中,只要有一松,即能立刻看见。下塔至水泉院,清泉自石隙出,缓流而下,声潺潺。院内清幽可爱。来碧云寺已两次,皆未来此院,惜哉。

出碧云寺至香山,循山路上,道路苍松成列,泉声时断时闻。上次来香山,竟未闻水声,颇形失望,今次乃闻或因近来雨多之故欤。至双清别墅,熊希龄住处也,院内布置幽雅,水池一泓,白鹅游其中。又一小水池,满蓄红鱼,林林总总来往不辍,但皆无所谓,与人世何殊,颇有所感。循水池而上,至水源,状如一井而浅,底铺各色石卵,泉由石口出,波光荡漾,衬以石子之五色,迷离恍惚,不知究为何色,颇形佳妙。但究有artificial气,为美中不足。至双清至香山饭店,门前有听法松。下山乘自行车至卧佛寺。这里我还是初次来,金碧辉煌,仿佛刚刷过似的。此寺以卧佛出名,但殿门加锁,出钱始开。佛较想象者为小,但有庄严气,院内有娑罗树一棵,灵种也,折一叶归以作纪念。

出卧佛寺乃归校。

饭后至Herr施屋闲扯,又来我屋闲扯。吕、长之继之,走后已十时半,铃摇后始眠。

十八日

今天是九一八的周年纪念。回想这一年来所经的变化,真有不胜今昔之感。我这一年来感情的起伏也真不轻。但是到了现在,国际情形日趋险恶,人类睁着眼往末路上走,我对国家的观念也淡到零点。

早晨在礼堂举行纪念典礼,这种行[形]式主义的纪念,我也真不高兴去参加。一早晨只坐在图书馆里检阅杂志,作了一篇介绍德国近代小说(Kaiser等)的文坛消息(从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过午也在图书馆。

今天一天阴沉沉的,晚上竟下起雨来。半夜叫雨声惊醒了。

十九日

阴,一天只是濛濛地似断似续地落着雨。早晨只上了一班法文,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俄文上。俄文的确真难,兼之没有课本,陈作福字又写得倍儿不清楚,弄得头晕脑浑,仍弄不清楚。过午上俄文,大瞪其眼。

过午大部分时间仍在读俄文。

到图书馆新阅览室看了看,西洋文学系的assignment倍儿虎。

我译的《Faust传说》,听说是今天给登出来,但是没有,真不痛快。抄文坛消息。

二十日

仍然是一天阴沉沉的。第一班法文,下了班就读俄文。接着又上班。过午第一堂是俄文,瞪的眼比昨天少。俄文有许多字母同英文一样,但是读法却大不相同。所以我虽然拼上命读,仍然是弄混了,结果一个字也记不住。几天来,头都读晕了,真难。

德文艾克来了,决定用Keller的Romeo und Julia auf dem Dorfe。

抄文坛消息,预备明天寄给吴宓。

又下起雨来了。

二十一日

早晨仍然下雨,透过窗子,仍然可以看见濛濛的灰云笼住远山近树,但为功课所迫,没那么些闲情逸致。

我以为老叶不上班,他却上了,我没去,不知放了些什么屁。

小说,吴可读说得倍儿快,心稍纵即听不清楚。

俄文没去,因为太费时间。今年课特别重,再加上俄文实在干不了,马马虎虎地干也没意思。

买了一本Chief Modem Poets,老叶的课本,九元七角,据说是学校order的,这价钱是打过七折的,印得非常好。

今天我忽然想到,我真是个书迷了。无论走到什么,总想倘若这里有一架书,够多好呢!比如游西山,我就常想到,这样幽美的地方,再有一架书相随,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过午读Keller,生字太多,非加油不行。

日记是在摇曳的烛光里记的。

二十二日

今天一天没工夫,日记是二十三〈日〉补记的。

没有什么可记的事情,虽然是补记。早晨上班,过午仍然上班。因为到注册部去缴退课单,看见布告,说请朱子桥〈即朱庆澜〉演讲,我便去听了听。说话声音宏亮,时常杂了许多新名辞,但都用不得当。broken expression,他自以为人家明白了,但人家却须去费力猜——总之,是粗人的演说,是军人的演说。

他讲完了,又是查勉仲演〈讲〉,是学界出身,但说话也断续无头绪。晚上睡得很早。

二十三日

早晨只是上班,坐得腚都痛了。

过午,第二次Ecke开始进行功课。Keller文章写得不坏。

在下了课回屋的时候,我接到秋妹的一封信。报告了三个消息:一个是小宝死了,据说是中毒死的。这么乖巧的个小孩竟死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一个是王妈死了,我真难过,她这坎坷的一生,也尽够她受的了。早年丧夫(秀才),晚年丧子,一生在人家佣工,何上帝造人竟这样不平等呢?竟这样不客气。自去年我听到她病了回家以后,我只是难过,但仍然希望她不至于死,或者可以再见一面,然而现在绝望了,我真欲哭无泪啊!回想我小的时候,她替我扇蚊子,我有什么好处对她呢?——王妈死了,一个好人——自去年因家中多故,又兼“六亲同运”,我仿佛眼前忽然开朗了,仿佛去了一层网似的,我对人生似乎更认识了。

三是报告德华有喜。我简直不知道是喜是悲。一方面我希望这不会是真的,一方面我又希望。I don't myself know whether I am happy or sorry。我的思想时常转到性欲上去,我这时的心情,我个人也不能描写了,我相信,也没有人能够描写的。

晚上杨丙辰先生请客,在座的有巴金(李芾甘),真想不到今天会能同他见一面。自我读他的《灭亡》后,就对他很留心。后来听到王岷源谈到他,才知道他是四川人。无论怎样,他是很有希望的一个作家。

吃了个大饱,日记是在摇曳的烛光下记的。

二十四日星期六

早晨上了一班法文,到书库里去检阅了一次。四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排列的次序也变,手续复杂了,总觉得不方便,大概无论什么事情才开始都有的现象罢。

过午读Keller。

晚上开同乡会,新同乡与旧同乡数目相等,不算很少了。食品丰富。这种会本来没有什么意〈义〉,太形式化了。

明天本打算进城,散会后同遂千到车铺去租车,却已经没了,Sorry。

今天听梁兴义〈说〉,颐和园淹死了一个燕大学生,他俩本在昆明湖游泳,但是给水草拌住了脚,于是着了慌,满嘴里大喊“help!”,中国普通人哪懂英文,以为他们说着鬼子话玩,岂知就真的淹死了。燕大劣根性,叫你说英文。

二十五日星期

阴沉。本想进城,未赁到自行车,作罢。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德文上。德文只是生字太多,倘若都查出来,句子也就懂了。

晚上,到大千屋闲谈,大千令兄在,于是胡扯一气,直到十点又回来读法文,因为明天第一课就是法文,弄得日记也没能记,是星期一补记的。

二十六日

晚上朦胧地醒来,外面是潇潇的雨声。对床大千正在拼命咬牙,声吃吃然,初听还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呢。

本来我星期一只一课,现在七改八改弄得第三年德文也成了今天上,杨丙辰先生Faust也今天上,忙起来了。

早起法文完了,就读德文。到书库去了一趟,看见架上的法文书,如La Fontaine,Flaubert……真是倍儿棒,不禁羡慕之至:弄得一天只是想买善本书。

午饭后仍读德文。

晚上杨先生Faust改至下星期上课。到田德望屋。去看Homeric Grammar Homeric,我想买一本。我对希腊文本就有很大的趣味,我老以为希腊文学是人的文学,非学希腊文不行。

二十七日

最近我愈加对长之感到讨厌。昨天他忽然对我说,他要联络同乡,以据得某种权利,而与“南方小子”斗争,真没出息。说实话,以前我一向以他为畏友,不意他的劣根性也极深,主观太深,思想不清楚,对不懂的事情妄加解释,又复任性使气(Toss为例),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呵!

除了上课以外,只是忙着看德文。生字太多了,看来非常费事。

过午看足、篮球挑选手。

晚上仍是读德文。头晕脑胀,开始看Swann's Way。

二十八日晴

今天上叶公超现代诗,人很多,我觉得他讲得还不坏。他在黑板上写了E.E.Cummings一首诗,非常好,字极少而给人一个很深的回音。不过,Interpretations可以多到无数,然而这也没关系。我总主张,诗是不可解释,即便叫诗人自己解释也解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似有似无,这么一种幻觉写到纸上而已。据他说Cummings是Harvard毕业生,有人称他为最大诗人,有人骂他。

过午仍读德文。现在德文上课时间一改,(星〈期〉一、星〈期〉三),非常觉到忙迫,不过一礼拜以后便可以松一点。

晚上译法文。

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的《守财奴自传序》竟给登出来了,我以为他不给登了哩。

二十九日

今天一天实在没有可记的事情。

早上班,晚上班。

Drama同Shakespeare实在有点儿受不住,简直坐在那儿等于抄写机器。

过午中世纪(Medieval)也够要命的。

Herr王的书来了,其中以Faust为最好,可惜是日本纸,未免太Vulgar。R.Browning诗集有美国气。

晚上读Emma三十页,抄Rare Books,预备买两本,我也知道,Rare Books太贵,但是总想买,真奇怪。

三十日

现在上起班来,生活实在觉着太单调。

早晨一早晨班,屁股都坐痛了。

过午检查身体,累了个不亦乐乎,回屋来就大睡其觉,一直Herr田同Herr陈进来才醒。

晚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懒病大发,瞪着眼看桌子,却只是不愿意看书。

十月一日

今天只有一班法文,下课后,乘汽车进城,同行者有Herr Chen。先到东安市场看旧书,结果一本也没买,有一本story of philosophy,给他四元还不卖。出市场至印其处乃同赴东城找鸿高等,途中午餐炮羊肉。至蚂螂胡同,鸿高东西已移至东颂年胡同六号,房主云尚未回平。乃往六号访贯一,至则贯一未在而梁叔训、森堂在,大谈一阵,据森堂云鸿高定今日返平,已而鸿高果至,真可谓巧矣。

后又至北大二院景山书社取书(郑著文学史,共六本)。

由北大至白庙胡同访静轩,开门则见一Miss卧榻上,颇不恶,余大惊,连呼Sorry不止。盖静已移至李阁老胡同,而余不知也,真是一件荒唐事。

乘汽车返校,晚间施、王、武三君来屋闲聊,施发现余之文学史内有错页,乃托彼往换。

二日星期日

连日大风,颇觉不适。

早晨随长之到门外买烤白薯。又至民众学校图书馆,已移至楼上学生会办公室。

归读德文Keller。

午饭后仍读Keller,单字太多,非加油不行。

晚预备法文。

焚烛读鲁迅《三闲集》,此老倔强如故,不妥协如故,所谓左倾者,实皆他人造谣。

三日

风,阴沉。

国联调查团报告出来了——哼,一纸空文,承认东三省变像[相]独立,中国政府倚靠国联!当头一棒,痛快!

早晨上了一班法文。即读Shakespeare的Love's Labour's Lost,非常难懂。

过午读Keller一直到上班。因Barge头痛,我乃大吃其亏。一译译了二页,Confused之极。德文非加油不行。最近我因为有种种的感触,先想到加油德文,又法文,又英文——都得加油了,有时又先想到加油法文,次德文次英——仍然都得加油。总而言之,三者都加油,同时也还想学Greek。

晚上杨丙辰先生Faust第一次上课,挤了一堂,纵的方面一二三四年级研究院,横的方面,工程系、心理系,而特别与生物系有缘,该系往听者,以我所知而论共三人。杨先生大发议论,宇宙问题,人天问题,谈锋极健,说来亦生气勃勃——这是以前不知道的,亦能自圆其说,不过我总觉得,rather by intuition,他的思想不健康。

写信家去要四十元。

四日晴

忽然决意想买Robert Browning,共约二百元。今学期储最少二十元,下学期一百元,明年暑假后即可买到。

早晨一早晨班,我最怕Quincy和Urquert,他俩是真要命,今天一班drama一班Shakespeare就足够我受的了。

晚上预备德文,头痛脑晕。

五日

我最近不知为什么喜欢Contemporary Poetry这个Course,但今天老叶讲得确不高明。紧接着novel又是要命的课。

下午旁听第三年英文,盖受人诱惑也。Winter教,教的是R.Browning的诗,还不坏。

德文又弄了个一塌糊涂。

今晚饭Herr施请客,共吃肘子一个,颇香,肚皮几乎撑破了。

今天功课多而重,头觉得有点痛,早睡。

六日

早晨上法文,预备错了,急了个不亦乐乎,幸亏只问了一句,也还翻得不坏。Holland,Peevish而obstinate,不过还卖力气。

过午上了班medieval,说下星期四要考。

又觉着没有事做了。长之来谈一过午,说星期六要回济一行。因其父有病(脑膜炎),非常凶,济南医生几乎请遍了,现在虽然危险期已过,但家中来信闪砾[烁]其辞,终不放心,须家去看看。家中一生病,连带着发生的便是经济问题,与去年我的情形差不多。

晚上看Swann's Way。

今日读《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我总觉得周作人的意见,不以奇特虎[唬]人,中庸而健康。

七日

大风。早晨一早晨班,屁股坐痛了。

午饭后,长之来屋,说他就要回济南。我送他上汽车,黄风大作,砂土扬起来往嘴里钻。

过午头上堂我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的确不坏。在图书馆里检阅,想做篇文章寄给吴宓,终于没能找得到。

晚上开级会,到会人数极少,一进门就嚷着吃茶点。所谓讨论会务简单是胡诌八扯。终于茶点吃到了,于是一哄而散,不混蛋者何其少也。

八日星期六即旧历重九

因为明天是星期,后天又放假,所以心情格外觉得轻松。早晨在图书馆检阅杂志,看Masaryk和Lunachasky论Goethe。

饭后同王武两君到校东永安观去玩,到了才知道王有几个同乡住在那里。殿宇倾圮,庭生蔓草,与王君同乡屋内相比,实相天渊,盖屋内整理异常清洁。据王君说住在那里念书。为什么来这样一个偏僻小村去住,真怪。

过午读叶公超先生指定杂志,不觉对Modern Poetry感到很大的趣味。我想把他指定的都读读,然后作一篇关于Modern Poetry的论文。

晚上仍然读。

九日

早晨本想多在床上躺一会儿,但因昨晚喝豆浆太多,半夜就想撒尿,现在实在再也不能忍了,于是乃起来。

到图书馆看Tendency towards pure poetry,昨晚未看完,今完之,并作笔记。

过午看R.Graves的State of Poetry,不得要领。在American Mercury上发现Faust又有Prof.Priest的新译本,乃作一篇小文,拟投文副。

晚上看Emma,写致印其信。看 Keller。在图书馆又发现也是American Mercury,U.Sinclair的新作American Outpost,作一文。

十日

今天是国庆日,然而像这样的国庆日也尽够人受的了,政府现通令禁止庆祝,各报也无颜再说什么吉庆话。

早晨作文坛消息两篇,一关于Faust英译本,一关于U.Sinclair近著American Outpost。读Keller。过午读Medieval,文副稿子还没登出来,真急煞人也。访吴宓,只谈几句话。

晚上读法文,拟作一文批评周作人《中国新文学源流》。

十一日

早晨上班,王文显仍然要命。

过午,旁听英文,Winter讲得不坏。

在图书馆看Medieval。

找吴宓关于请Winter演讲事。

晚上读Confessions。

今天长之回来了,晚饭一块吃的。谈到我要作一篇文评周作人《文学源流》时,我们讨论了多时,结果发见周作人承认文学是不进化的,我作文的大前提却是承认文学是进化的,但是大前提事前并没觉到,只感觉到好像应该是这样。经长之一说,我倒不敢觉到应该是这样了,这个问题我还得想一想。

最近我想到——实在是直觉地觉到——诗是不可了解的。我以为诗人所表现的是himself,而长之则承认诗是可以了解的,他说诗人所表现的是人类共同的感情。

十二日

倘若诗表现共同的感情,诗人是不是还有个性?

我对于近代诗忽然发生兴趣,今天老叶讲得似乎特别好。

过午看德文,觉得比以前容易了。

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真好,吴老宓再读十年书也讲不到这样。今天讲的是Victor lgnatus。

晚上预备中世文学,因明天有考也。

十三日

阴冷。从几天以来,红叶已经红了。今天接到印其的信说星期六来找我到西山去玩。

早晨接到家里的信,并大洋四十元。说,二姐已经搬到高都司巷去了。襄城哥十月十三日结婚,倘若是国历的话,岂不就是今天吗?我想恐怕是阴历的。

过午考中世纪,一塌糊涂。

听胡适之先生演讲。这还是第一次见胡先生。讲题是文化冲突的问题。说中国文明是唯物的,不能胜过物质环境,西洋是精神的,能胜过物质环境。普通所谓西洋物质东洋精神是错的。西洋文明侵入中国,有的部分接受了,有的不接受,是部分的冲突。我们虽享受西洋文明,但总觉得我们背后有所谓精神文明可以自傲,譬如最近班禅主持轮金刚法会,就是这种意思的表现。Better is the enemy of good。我们觉着我们good enough,岂是[其实]并不。说话态度声音都好。不过,也许为时间所限。帽子太大,匆匆收束,反不成东西,而无系统。我总觉得胡先生(大不敬!)浅薄,无论读他的文字,听他的说话。但是,他的眼光远大,常站在时代前面我是承认的。我们看西洋,领导一派新思潮的人,自己的思想常常不深刻,胡先生也或者是这样罢。

过午又接家中寄来棉袍。

昨天郭佩苍来请我做民众学校教员。固辞不获,只担任一点钟。不过为好奇心而已。

十四日

早晨上课。

过午仍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的确好。

今天该到民众学校去上课,心颇忐忑,真没出息。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上讲台去教人,或者也是不能免的现象罢。

先到民众学校办事处,会见唐品三、佩苍,课本是《农民千字课》。

学生一共十个,三个不到。活泼天真,教人觉到亲近。叫他们念,他们都争着念,喧哗跳跃,这正是他们富于生命力的表现。先前自己还觉着在讲台上应当formal,serious,然而一见他们,什么都没了。

晚上看法文。

十五日

早晨上法文,练习作得太坏,非加油不行。

Holland又叫我们作文。她用法文说了两遍,我没听懂,下班再问,她就不说了。真老混蛋。

梁作友(所谓义士者)终究是个纸老虎。我早就看透了。

午饭同王武施三君骑车在大礼堂前徘徊多时。读Keller,较前为易。

印其说今天来,然而七点汽车进校,却没有他。我回到屋里以后,梁兴义来,长之、印其亦来。

十六日

早晨去赁自行车,已经没有了,只好坐洋车到西山。

刚过了玉泉山,就隐约地看到山上,红红的一片,红红的一片,从山顶延长下来,似朝霞,然而又不像。朝霞是太炫眼了,这只是殷殷的一点红。

由香山一直上去,连双清别墅都没去。顺小径爬上去,忽然发见了一丛红叶,仿佛哥伦布发现美洲似的快乐。再往上看,一片血斑似的布满了半山。乃努力往上跑去,一直到红叶深处——近处的特别显得鲜艳,尤其当逼视的时候,简直分不出哪个红哪片不红。远处却只有霞光似的闪熠着,一片,一片,一丛,一丛。

我们在树下大吃一顿。一边是鬼见愁,高高地立着,下面濛濛的烟霭里,近的一点是玉泉山,远的一点是万寿山,再远,苍茫一片,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下山后,又到碧云寺去玩了一趟。

早晨天本来很好,刚到上时,仿佛要下雨,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然而当我们在往碧云寺的路上的时候,风又吹起来了。

我们喝了一路风才回到学校。

印其五点半走。

十七日

早晨法文考了一下,一塌糊涂。

过年因Ecke没来,据说有病。往杨丙辰先生处,谈许久。

晚上旁听杨先生讲Faust。这次讲的是民间传说的Faust的历史的演进。关于这个题目,我曾译过一篇Francke的东西,然而同杨先生讲的一比,差远了。从前我对杨先生得了一个极不好的印象,以后只要他说的,我总以为带点夸大,不客气地说,就是不很通。然而今晚讲的材料极多而极好。

今天文副稿子登了一部分。

好,以后千万不要对人轻易的得印象。

十八日星〈期〉二

早晨法文发考卷,成绩不很好,非加油法文、德文不成。

读Euripides' Medea完。

过午在图书馆读French Reader。

晚上看Emma。

最近天气忽然冷起来了。昨晚尤其冷得厉害,不得已把棉袍穿上。同时又觉得过早,然而实在也撑不住了。

十九日

早晨上班。

过午体育,跑百米,Standard是十四秒五分之二,而我跑了十五秒。我真够了,我很〈想〉改选国术。德文Ecke来了,只上了一点 assignment就完了。

晚上,作法文文。作法文文,这还是第一次。不过实在说不上是作,实在是抄。

二十日

早晨上课。

过午到图书馆看Modern Poetry,A.Huxley的Vulgarity in Literature,主要意思是写Allen Poe,没有什么意思。

我已决意买Dante全集(Temple Classics十二元),Chaucer和Rubaiyat,我本想不买此书,因为已经决定买R.Browning了。但是一时冲动,没办法,非买不行。我自己作了个预算,今学年买书费不得超过五十元了。

晚上看Swann'S Way,真够Complex的。

二十一日 星期五

昨天一天大风,今天天气冷极了。

早晨三班,近代小说、西洋小说、文艺复兴,简直等于受禁。

过午,体育,跳高Standard是四尺,我只跳三尺七(大约三尺九能过去,因为太累了)。

今天民众学校送来三个借书证。又去上了一班。学生只来了五个,程度不齐。

晚访遂千闲谈。看法文。看《小说月报·最近二十年德国文学》。

二十二日 星期六

天气冷,终天风。

昨晚躺在床上吃栗子,颇妙。

早晨在图书馆看Aristophanes的Progs,只看了一半,我觉到这剧颇有点像中国剧。

过午读Keller,抄近代德国文人的名字。

借《出了象牙之塔》,看。

问长之,他说,他因为生物实验作不好,有点对生物灰心。他说,人家看见的,他看不见,人家做得快,他做得慢。他又说,《世界日报》副刊艾君骂他,说他只学了点生物学的皮毛,来唬人,自己未必真懂。他笑着说,他或者真成了这样。其实我就以为他是这样了。他对每件事都有意见,这当然很好,不过他的“扯力”也真大,他能在一种事情里发见别的原理,然而大多不通,他自己说来却天花乱坠。譬如他作《歌德童话》那篇文,凡是他那一个期间读的书全扯进去了——歌德与王阳明发生了关系,歌德与生物学某一部分发生了关系,都是他自己在头脑里制成的。他的主观太深,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又说某英人研究藻类,出书汗牛充栋,然而又有什么用处,普通人不看,科学家不见——他自己说这是对科学起了反叛。不过,我想,科学的目的是得一种彻底的了解。对生命的了解,对宇宙的了解。因为能力的关系,各人不能全部研究,范围愈小,愈易精到。等到把宇宙各部分全研究过了,这种了解就或者可以得到了。这位英人最少把宇宙的一部分研究了。比如堆山,他最少已经堆了一块石头了,哪能说没用处呢?

二十三日 星期日

大风。

昨晚在床上预备了许多书,预备今天晚起看的。然而因为昨晚喝水太多,又吃梨,刚一醒就想撒尿,虽然竭力忍耐着,在床上躺下去,终于不行。

读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我在他骂日本人的毛病里,发见了中国人的。白村的思想,我总觉得很Moderate的,与中国的周作人先生相似。

读Medea和Keller。

过午大睡一通,醒后颇难过。

晚饭后与长之长谈,我看他有转入哲学的倾向。

预备法文。

我的同屋陈兆祊君,这朋友我真不能交——没热情,没思想,死木头一块,没有生命力,丝毫也没有。

吕宝东更是混蛋一个,没人味。

二十四日

早晨读Swann's Way。

《华北日报》才登启事叫去取稿费。

过午因Ecke请假,只旁听一堂Winter。Ecke真是岂有此理,据说害痢疾,大概又是懒病发作了罢。

同施王武三君访Winter(过午四点),商议演讲问题,他的意思不愿意公开演讲,又因一时想不出题目,所以定以后再谈。在他那里喝了杯茶,吃了几块Cakes,大聊一阵。Winter谈锋颇锋,只一引头便大谈不休,从文学谈到人生政治……他又拿出他的Stendhal全集来,他说他喜欢A.Gide,Thomas Mann他又拿出他的Stendhal全集来,他说他喜欢A.Gide,Thomas Mann。我坐的靠近火(他屋里已经有了火)头痛,因为烤得太厉害,老想走,但是他却老说不完,从四点到六点才得脱身,他指我们他画的一张铁拐李,真能!

晚上读Emma,法文,《出了象牙之塔》。

二十五日

过午在图书馆看Londo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又有几个文坛消息可作。

今天主要工作就在读Swann's Way。晚上睡了一觉,只看了二十页。

读傅东华译《奥德赛》,我想骂他一顿。一方面他的译文既像歌谣,又像鼓儿词,然而什么又都不像。一方面,这样大的工作,应该由会希腊文的来译。翻译已经是极勉强的事,转了再转,结果恐怕与原文相去太远。

二十六日

今天早晨老叶叫作Paper。

过午上体育,跳远勉强及格;棒球掷远,差得多。读Swann's Way。

作文坛消息两则,一〈是〉T.S.Eliot赴美就哈佛诗学教授,一〈是〉G.K.Chesterton又出版新书:Sidelegtes or Newer London & New York & Other Essays。

晚上誊出,看法文。

《华北日报》稿费到,共二元八角。

老想写点文章,只是思想不具体,不集中。奈何!

二十七日

早晨仍是无聊地上班。

过午,听平教会教育部主任汤茂如先生演讲,题为视察广西感想,大捧李宗仁、白崇禧。他说广西当局现已觉悟,实行平民教育,广西政界非常朴素,薪俸很少,只够过简单生活。教育界颇受优待,全省交通利用汽车路,治安很好,非他省所可及。教育形式方面都有,唯内容不行。平民生活亦颇安定,女人劳动,而男人闲逸,与他省正相反。不过因没有优美的家庭生活,所以犯罪的加多,赌盛行,现省当局预定两年计划,训练民团二百万,并组织政治实验区,在这方面因需平教会,所以特别约汤先生视察,总之他的视察印象很好。

我再说我对汤的印象:第一印象,我觉得他是个官僚;第二个我觉得他很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晚间读Swann's Way,Herr王来闲谈,铃摇始走。长之生日。

二十八日

早晨连上两班吴可读的课,真正要命已极,吴可读怎么能从Oxford毕业呢,真笑天下之大话。

过午跑一千六百米,共四圈,因为缺少练习,跑到第二圈上就想下来,好歹携着两条重腿跑下来,头也晕,眼也花,也想吐,一切毛病全来。澡没洗好,就赶快回到屋里来,大睡。

又到民众学校上课。又难办,学生程度不齐,而设备又不够。

今天我用所得的稿费请客——肥鸭一只。

晚上东北同乡开募捐游艺会,我的票送柏寒,没去。同长之闲扯,我觉到他是从感情到理智进行着的,他不能写小说。然而他不服气。

同访杨丙辰,谈少顷即回屋。

预备法文。

二十九日星期六

不觉已经记完了一本,我现在愈加感觉到日记的需要,以后大概不会再间断了罢。

我今天一天都在想进城,九点钟没走。一点没有,三点又没有,终于没有。主要原因就是我并没什么事,所以便一直迟疑下来。

看Plautus的Captivi。

过午看徐霞村的《古国的人们》,是小说,不太坏。不过所得的印象总是头大腚小。

从三点钟起,作Pearl Buck的新小说Sons的review——与其说是作不如说是译。Buck对中国很熟悉,她的丈夫是金陵大学的农科主任,自小说The Good Earth出名,已成为一个很popular的作家了。

晚上仍继续作。

三十日

昨天一天想着进城,今天终于成行了。坐的是九点汽车,下车后,即赴盐务访印其,已移至北大三院,又去访之,在。

谈了半天,又到市场又看旧书。有De Musset的诗集,我很想买,但因为索价过昂,没能买成。结果,买了一本Heine的诗,一本Schiller的诗,装订都还讲究,唯因当时未能够把价议妥,吃饭后,心里只是惦念,终于回去买了,所以价钱不免贵一点(4.0)。

从市场到消防球场看赛足球,汇文对三育,两边踢〈得〉都还好,不过风太大,一阵阵的沙土往嘴里送,实在受不了——当时我真恨北平的怪天气呢。

出球场到李阁老胡同访静轩,一直谈到吃晚饭,并与高耀西、薛德昌等会面。七点钟返校。本来同长之同时进城,他已经回来了。他是去找瞿冰森的。他说瞿与乃兄一模一样,极似一个,理发,态度木僵而谈话坦白有豪气。

三十一日

早晨只上了一班法文,其余的时间都用在抄关于Buck的消息的稿,完了,寄了去。过年预备德文。

晚上上杨丙辰先生的班,讲的是Faust的结构。因为伤风太厉害,早睡。伤风几乎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几乎每天有,不知是甚么原因。

昨天日记忘记了几件事要写——第一,我买了几〈本〉旧书(其实昨天没忘,是我现在忘了,又重写一遍);第二,我坐汽车进城的时候,我观察到几乎每个人头上都有顶毡帽,然而又都非常难看。在车窗外面,猛一闪我又看见了一个戴瓜皮帽的。因此想到,毡帽实在是西洋的东西,现在是被中国采用了。同时又有瓜皮帽存在着,实在是一种不调和。就这种不调和实在是人生一切悲剧的起因,再进一步说一句,不调和就是人生,人生就是不调和的。

十一月一日

一天伤风,好打喷嚏,真不痛快。早晨上三班,读Captivi完。

过午看崇德对清华足球赛,清华球队今年实力大减。

预备Keller,晚上仍读Keller。

二日

机械般地,早晨仍然上班,老叶胡诌八扯,吴可读简只[直]要命,温德也莫明其礼拜堂。

过午上体育,打篮球笑话百出。球一到手,立刻眼前发黑,分不清东西南北乱投一气。

德文因艾克病还不好,没上。

晚饭时,施王两君因开玩笑冲突,简只[直]孩子气。到校外去买栗子,又到合作社去大吃一通。

到遂千处去还柏寒书,他〈在〉新日本买了两本书,日金只合中币一圆零一分,可谓便宜。我也不禁跃跃欲试,去到丸善去买几本书。借到周作人《看云集》读Swann's Way。

三日

从前就热了暖气管,这几天来天气暖到可以在露天只穿背心短裤而不觉冷,你想,能受住受不住?

仍是机械地上班。

过午看汇文对清华足篮球赛。足球汇文踢得比清华实在强得多,然而结果是二比二,汇文还几乎输了呢!篮球清华差得太远。

晚上忽然刮起风来,大得不得了,而屋里又觉气闷,真不能看书。

读完《看云集》。周作人先生所(描)写的东西,在平常实在引不起我的趣味,然而经他一写,都仿佛有了诗意,栩栩活动起来。周作人先生素来主张中国文学有两大思潮,言志与载道,互相消长。白话文的兴趣是言志的(见《中国新文学源流》),然而目前洋八股又有载道的倾向,长之同Herr施〈反〉对这样说。《看云集》里面有一篇《金鱼》,在结尾周先生也表示了同样的意见。

四日

现在一天大都[部]分时间,都在无聊地上班。倘若不记,这一天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记,记起来又觉得很单调,真没办法。无已,还是记罢——

今晨仍是机械似的上班。

过午体育打篮球。

吹了一天风,晚来天气有点冷了。

我向上海璧恒公司预订的歌德全集,计算着早该来了,然而一直到现在不见到。我每天上班回来,看见桌上没有信,真颇有点惘然之感呢。

今天又托图书馆买了两本书,一是Herbert Read的Phases of English Poetry,一是Robert Graves的。

五日

早晨只上了—班法文。今天第一次下雪。

预定今天作完现代诗的Paper,早晨在图书馆看Present State of Poetry。

午饭后接到印其来信,借大洋十五元。我立刻写了封信,钱也同时汇了去。不过,歌德全集来了的时候,又有我的蜡烛坐呢。

大千来谈,古今上下谈了一下午。李秀洁等四位来谈,同往吃饭。他们不常来我这里,岂知这次来还别有用意呢。到了二院食堂,他们一叫叫了一桌子菜(十五样),是请我的客。叫我真难过。菜太多了,只好退回几样存着。大概因为入学时我替他们办了几件事,这算酬厚意罢。

饭后又到李秀洁屋闲谈。

回屋后又到长之屋闲谈。我开始觉得,我现在才为多思苦,都是受长之的影响。然而,每次冥想一件问题,总是因牵扯过多,得不到结论。于是我又想到no prejudice,no opinion。我对长之说,一个哲学家无所谓系统思想,除非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系统思想。因为思想根据知识,而知识是无限的,非到你不能再思索,再得知识,就是死了,你不能决定你的什么观。

六日

早晨躺在被窝里,只是不愿意起,拿了现代诗的Notes,想写paper的材料。

起来就开始写,一写写了[一]早晨,弄得头晕眼花,才只写了两页。

过午仍继续写,好歹算是完篇了。

晚上早睡。

七日

早晨,法文下了课,到图书馆去整理昨天作的paper。结果费了一早晨的工夫才算整理得有点头绪。

过午预备德文,清华与三育赛足球,只看十几分钟,因为还有德文。两方踢得都乱七八糟。

图书馆新来杂志不少,《新月》亦来,有胡适《四十自述·我怎样到外国去》。原来他做学生的时候,家境也够他受的。先前我以为他家还很阔哩。

晚读Maupassant的L'Aventure de Walter Schnaffs,还不难懂。

今天又到书库里去。我每次去,看见那几部法文书,总羡慕得馋涎欲滴,总觉得个人那点书的渺小。我最近对书仿佛生了极大的爱情(其实以前也这样,不过轻点罢了)。同班中也有几个书迷,见面时,大部分总是谈到书。即如我本学期,买书费占总费用的三分之二强,不能不算多了。

八日

日子过得真快呵,一瞬间这个月又过了八天了。

早晨上了三班,过午上了两班。

其余的时间都用在抄老叶的paper。早晨一点钟只抄了半页,过午伏案两小时,澡也没能洗,与英兵赛足球也只看了几分钟,所得的结果是多抄了二页,头痛不止。抄比作还难哩,因为有许多话,在作的时候,觉得还不坏,一至抄起才发现或者前边已经说过了,或者与前边矛盾。

晚上仍在抄,好歹抄完。

又读Keller一页,头昏昏矣。睡。

九日

今天晚上写信到日本买Holderlin的Life。

又把抄的现代诗paper对了一过,缴上去。后天要考小说,所以今天小说无课。然而虽然说这点钟是留给我们预备,我却仍不能预备。因为前两天的空时间都给作现代诗paper占去了,没有时间预备德文,再不预备今天过午就非刷Ecke不行了。

过午体育踢足球,非常累而有趣。

晚上看法文及小说(Western Novel)。

十日

法文下后看杂志。Shakespeare我没去。

午饭后,我〈在〉Herr王屋完[玩]骨牌,不觉已经一点半钟,我觉时间过得快再不比“能赌博”。

过午看小说,晚上看小说——结果又是头昏眼花。我近来常感觉到肩上仿佛多了点东西——就是平常所说的担子吗?倘若可能的话,我还想大学毕业后再作进一步的研究。我总觉得大学毕业平常人以为该是做事的时候,我却不以为然。大学毕业是很不容易的,毕业不能继续研究,比中学毕业还难堪!我有个偏见,中学是培养职业人才的地方,大学是培养研究人才的地方。

十一日

今天考小说,题目多而容易。满满写了四张,颇觉满意,今年我们功课虽多,而预备极容易。

过午,英文没上。体育打篮球。

到民众学校去上课。一共十几个人,然而程度相差,可分为七八级,教着真难。

民众学校送来电影票一张。凡同学在民众学校服务的每星期都有享受看电影的便宜,也不错。今天演的是金焰、王人美合演的《野玫瑰》,前半还不坏,最后扯上国难,结果一齐加入义勇军。这是最近小说、电影一个Tendency,总得扯上国难,然而大半都非常生硬。我并不反对宣传,然而我总觉得这种宣传仍是劳而无功。

明天放假,后天又是星期,心境颇优适。

十二日

昨夜大千来我屋里睡,不知为什么大谈其[起]来,横的各国,纵的各代,艺术体育,没有没谈到的,一直谈到约莫有早晨五点钟,听远村里鸡鸣,看窗朦胧淡灰色的天光——生平尚是第一次。

六点钟时始渐渐睡去。然而到八时就给人吵起来,再也睡不着,头也有点痛,爬起来,昏昏沉沉的一早晨,把Holderlin的Die Eichbaume找出,想再译一遍,只译了两句,又住了。

午饭后同施、王、武到校外去逛,因为天气实在太好了。信步至海淀,渴甚,至一买豆浆之铺,乃污秽不能入口,咄咄怪事(燕大对门)。

归后,实不能支,乃眠。

晚饭后仍睡。

今天报载Nobel文学奖金已经给了John Galsworthy data-note="John Galsworthy,约翰·高尔斯华绥。高尔斯华绥(1867-1933),英国小说家、剧作家。193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创作方法属于现实主义,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福赛特家史》三部曲。">,不知确否,但Galsworthy究竟是过去的人物了。

十三日

早晨到图书馆读Terence:Phormio,未完。

过午看德文Keller,然而又昏昏想睡。自从星期五晚一夜未睡后,这两天来只是昏昏的,真是太乏了。

晚上预备法文,读Keller,又昏昏睡去。醒时,灯已熄,在黑暗中摸索,收拾被子,再正式睡。

今天读鲁迅《二心集》(其实从昨天就读起了)。在这集里,鲁迅是左了。不过,《三闲集》的序是最近作的,对左边的颇有不满,仍是冷嘲热讽,这集的文章在《三闲》序前,却称其[起]同志来了。真叫人莫名其妙。

十四日

大风通夜。半夜朦胧中摇窗震屋,杂声齐作。上法文后,读Phormio及Maupassant的Walter Schnaffs,过午预备Keller。

晚上听杨丙辰先生讲Faust。今天讲的是《奉献》(Zueignung郭译“献诗”),讲得非常好,完全从Goethe的Life方面来了解这诗。

昨天长之同我谈到,要想出一个刊物,名《创作与批评》,自己出钱,以他、我、张文华为基本。他说中国文学现在缺乏主潮,要在这方面提醒别人。我非常赞成。

最近我才觉到我的兴趣是倾向象征的唯美的方面的。我在德国作家中喜欢Holderlin,法国喜欢Verlaine,Baudelaire,英国Blake,Keats以至其他唯美派诗人。不过这些诗人的作品我读得并不是多,我所谓喜欢者大半都是By Intuition。然而即便,他们的天才总是能觉得到的。

我主张诗要有形式(与其说是形式,不如说有metre,有rhyme)。以前有一个时期,我曾主张内容重于形式,现在以为是不对的。散文(尤其是抒情的)不要内容吗?中国新诗人只有徐志摩试用metre。不过这在中国文是非常难的。不过无论难不难,中国诗总应当向这方面走。这是我所以对徐志摩有相当崇拜的,无论别人怎样骂他。我觉得诗之所以动人,一大部分是在它的音乐成分。本来拿文字来express感情是再笨不过的了。感情是虚无缥缈的,音乐也是虚无缥缈的。感情有natural harmony,音乐也有。所以——最少我以为——音乐表示感情是比文字好的。倘若不用文字,则无所谓诗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在诗里多加入音乐成分。

十五日

今天接到静轩的信,说没有图章不能领贷费,我赶快给他一信,请他替我刻一图章寄去。

亏了歌德全集还没来,不然又得坐蜡,大概借钱总是免不了的了。

早晨上Drama & Shakespeare,作了一早晨typewriter,真要命。

过午读Keller。

晚上读Keller。看Swinburne诗。

读希腊文。我近来有一个野心,想把希腊文弄好。我总觉得希腊文学是世界上最人性的文学。

十六日

早晨现代诗讲Swinburne,还不坏。

过午未上英文,预备德文,因为今天同美兵赛篮球,美兵是北平最棒的队。很想一看。下了体育恐怕没有工夫预备,所以牺牲英文。

看的人非常多。美兵似乎并不怎样好,也或者不是第一队罢。

只看了三个quarter,就急忙赶着去上德文。晚上预备法文。读希腊文。

十七日

最近报上载着狮子星座放射流星,每三十三年一次,上次为1899年,今年适为33年。每年都在十一月中旬,尤以十六、十七两日为最好,古人所说“星陨如雨”者是。我为好奇心所鼓动,半夜里爬起来,其他同学起来也大有人在。同长之到气象台下去等着看,天气简直冷得要命,我急忙中没穿袜子,尤其觉得冷。刚走到气象台下空场上,忽然天上一闪——是一个流星,然而这一闪别梦还依稀,只我一人注意到了,于是就倚在台下等着。还有其他同学数十人。朦胧的月色,使一切东〈西〉都仿佛浸在牛乳里似的。蓦地两边又一闪——是一颗流星。然而谁都不以为这就是所等着,渴望地等着的奇迹,都以为还有更大的奇迹出现,最少也得像玩盒子灯般的下一阵星雨。然而结果是失望——仍是隔半天天空里一闪,一颗流星飞过了,赶着去幻灭。

我实在支持不了。跑回来加了衣裳又出去。朦胧里游移着一个个的黑影,也到[倒]颇有意思。抬头看着天,满天星都在眨眼,一花眼,看着它们要飞似的,然而它们却仍站着不动,眨着眼。

终到因为太冷,没等奇迹的出现就回来了。白天才听说,所谓奇迹者就是那半天一跑的流星——奇迹终于被我见了。

早晨上了一早晨班,很觉得疲乏。过午小睡两点钟。

晚上Winter讲演,题目是AderéGide,讲得很好,可惜人甚少(不到二十人),未免煞风景,不过他这种题目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了解的。他一讲讲了两点,我手不停挥地笔记,头痛极了。回屋后,因为明天头一堂有法文,还没预备好,焚烛加油。这篇日记也是在烛影摇曳中记的。

十八日

星期六第一堂的法文,移在今天,所以我早晨有四堂课要上,但是我只上三堂,因为我实在有点累了——被刷的是Winter。

过午英文又刷。

到民众学校去上课,今天考他们,大半都不会写字。晚饭后访李秀洁谈半点钟。又访长之,他仍然同我谈到出刊物问题。我向他谈了谈我对新诗的意见,就是——诗之所以感人,我以为,大半都在音乐成分。中国新诗在这方面完全忽略了。外国诗有rhyme,这在中国诗可以办得到。但也有metre,而且这metre随着感情而变化,非常重要。譬如Browning的As I ride一首,不懂英文的,又要听别人一念,也会感到是骑在马上的一颠一簸的情绪。不过中国文是单音字的,要来讲metre是非常难的。对这问题我想了好几天,忽然想到论理学上有一章,名字是忘了,譬如“我吃饭”一句话,重读“我”就表示,“我”吃饭不是“你”吃饭。重读“吃”就表示我“吃”饭不是我“拉”饭,以此类推。在中国旧诗里也有把主要字放在末尾的(长之补充的)。倘若我们以重读来代表英文的高音,按照个人情绪的不同,把主要字放在前面或后面,重读了,形成iambic或trochaic……来表示不同的感情,也未始不可的——这意见,我自己也知道,自然是很荒谬的。不过,还有老话,没偏见没意见,也总是不失为一种偏见罢。长之给我很多的鼓励,我向这方面研究的心更大了。

九点半后,访杨丙辰先生。谈到出刊物的问题,他对我们谈到他自己的根本思想。他说,几千年来,人类都走错了路了。现在应该猛醒,用和平方法来消除武力,世界大同,废止战争,无论什么主义,即如共产主义,这是人类同情心最大的表现,然而到后来,同别的主义一样,变成不人道的了。我们所需的是真正的人道主义。

谈至十二点始返宿舍。

十九日

早晨读Sons & Lovers。

到书库去查A.Symons的Symbolism和杨丙辰先生介绍的两本书,一是Kant的Critic of Judgement,一是Schiller的哲学论文,结果只借到Kant的一本,

过午清华同燕大赛足篮球,我没去看。结果足球4:1,篮球17:15清华大胜,真侮辱。

我最近忽然对新诗的音节问题发生了兴趣。午饭后同长之到民众图书馆,借了一本民〈国〉十五年的《晨报诗刊》,晚饭后又借了Herr施的两本最近的诗刊。

晚上看电影,是贾波林[卓别林]的Big Adventure,不很高明。

二十日

今天进城。先访静轩,他说我的领贷费的图章丢了,今年恐怕领不到——不胜焦急。我本预算着可以有四十元,所以才大胆去order书,现在中途发生变故,又只好向家里要钱去了。

同静轩到东安市场,看旧书,没有什么好的。饭后我到朝阳去访鸿高,他不在。又访贯一,他也不在。其他别人我又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只好嗒然地往回头走。

到青年会时才一点钟。又到市场去逛,无聊地来往的跑。二时余,又回到青年会,等三点的汽车。

回校后,觉着非常累,澡也没洗,懒懒地过了一下午。晚上好歹预备了法文,又读了点Keller。

今天接到Mags Bros寄来的rare books目录。

读到《论语》第五期,有林玉堂《论美国大学》。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本来对美国留学生就没信仰,现在是更根本怀疑了。

二十一日

早晨下了法文就预备德文。

过午第一点英文旁听,脑袋仿佛要裂破似的,迷迷糊糊地一点钟。下了英文仍是预备德文。在上德文前到杨丙辰先生处送杂志。上德文脑袋痛极了,好歹上下来。

晚上又预备法文,脑袋痛得实在有点撑不住。杨丙辰先生讲Faust,讲得真好。比看中译英译本明白得多,不过脑袋仍然痛——今天实在用它用得太过了。没办法,睡觉。

长之对哲学发生了兴趣,简直是个奇迹。才入清华时,他根本不承认哲学的存在,只有科学。现在对生物学感到厌倦(我想,大部分原因,是他干生物,他自己说,吃力也没有成绩,不相近),然而也可以证明他以前对哲学并不认识,只是无聊的prejudicially攻击。前天他曾同我谈到这问题,他说他要转系——哲学系,今天果然转了。以前他只要谈到生物系,总是比别的系好,无论什么都好。现在刚转哲学系,于是哲学系又变得好了——我想,他的这种倾向是非常显著的。只要他认识的朋友,也不许别人说半句坏话,虽然那个朋友满是缺点,在别人眼中。

二十二日

今天同星期四是我最怕的一天,因为有王Quincy的课,上他的课,作抄写机,真比上吴可读的课都讨厌。过午中世纪文学,说下星期又要考,真混蛋。

读Keller。今天是只用一点钟(5-6)就预备完了,这也是新纪录,在图书馆里也的确比屋里静。

晚上读Swinburne,Emma。焚烛读Holderlin's Leben。

今天接到叔父的信,非常高兴。

刚才我焚烛读Holderlin——万籁俱寂,尘念全无,在摇曳的烛光中,一字字细读下去,真有白天万没有的乐趣。这还是第一次亲切地感到。以后我预备作的Holderlin就打算全部在烛光里完成。每天在这时候读几页所喜欢读的书,将一天压迫全驱净了,然后再躺下大睡,这也是生平快事罢。

夜十二时,记,摇曳烛光中。

二十三日

早晨上课三堂。

过午,午饭后在Herr王屋打骨牌。

体育后预备Keller,急急跑着去上德文。今天本定清华对中大赛球,因故不能举行,不然德文又有不上的可能,球瘾实在太大了。

今天读《苦闷的象征》。以前也读过,大概因为难懂没读完,而且董秋芳先生在高中时还特别开了一班讲这书,我似乎也不大能了解,现在读起真觉得好,话的确应当这样说,中国只要有个白村就够了。

因这本书而对精神分析学感到兴趣,大想明了一下。最近我自体验得到,无论读什么书,总给我很深的印象,而使我觉得自己太空虚了,空虚得有点儿可怜了。而且,我对任何问题都感到兴趣,兴趣的方面加多了,精力也愈觉得不够省——这或者也是很好的现象罢。今天Herr王同我说,瞿冰森托曹葆华作一篇关于Galsworthy的文章,曹诗人不愿意作,转托他,他又转托我,我本来正作Holderlin,不想应——然而终于应了。晚上大部分时间是用在读参考书上,结果是头痛。

二十四日

今天寄家信要五十元。

头午只上了法文,别人一律大刷。在图书馆看关于Galsworthy的书。

忽然不见了借书证,我以为掉了呢,大贴布告,又因为急切想到书库去查书,同图书馆打了半天麻烦,才准许进去。结果找了几本书。

吃午饭时才知道借书证忘在Herr王那里了。

过午仍在图书馆加油,一瞬间,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了——工作紧张的时候,真不觉时间的逝去的。

晚上预备法文。听Winter讲Gide。

今天工作顶紧张了。几年来没这样了,也颇有趣。

二十五日

星期五,早晨仍然只上法文,别人一律大刷,仍然看关于Galsworthy的参考书。

过午上体育,下来仍然看。

因为明天没班了,晚上更放心大胆地看Galsworthy。工作紧张的态度同昨天差不多,头有点痛了。

以上几天的日记,和以下三天的都是二十九日补记的,作这篇Galsworthy,直费了我五整天的工夫,参考书十余本,五天之内读千数页的书,而且又读好几遍,又得写,这还是以往没有的记录。这几天每天都几乎到下一点睡,早晨醒得又极早,只有Galsworthy盘桓在我脑子里。我觉到这种刺激非常有趣。在近几天以内,我又要开始作Holderlin呢。

二十九日晨写

二十六日

今天开始作Galsworthy的生平和著作(二十五日作的),过午作戏剧家的Galsworthy和为长篇小说家的Galsworthy。不过,这所谓作,并不是定稿,不过把书上的材料摘下来。至于前后次序,那是抄的时候的工夫了。

晚上头颇痛,需要休息。民众学校送来电影票,去看电影以苏困。片子是《招请国王》,一塌糊涂,坏极了。

电影完后,点蜡,作为短篇小说家、小品文家和诗人的Galsworthy和一篇附尾。睡觉时下一点。

二十七日 星期日

昨天虽然睡得晚,但今天一早就醒了——Galsworthy把我催醒的。

我开始抄,这抄的工夫也真真要命。又要顾到是否前后重复或冲突,又要顾到文字。有时因为一两行费半点钟的工夫。头也因而更痛了。

过午仍继续抄,终于没抄完。

二十八日

早晨上法文,也是心不在焉。

下课后,又抄,至十一点完——这可完了。总共费了五天的工夫,坐卧不宁。

自己重看了一遍,交给曹诗人,他答应写信。

因为明天还要考中世纪文学,今天Holland又催作文,真要命。德文没去上。作法文,读中世纪笔记,又是要命的事。而且还要预备明天的法文。

晚上终于又点了蜡。

二十九日

早晨仍只上法文,别人一律大刷,看中世纪也。过午中世纪考得倍儿坏,然而也没关系,总是过去了。今天接到丸善来信,说Holderlin没有了。我最近买书的运气一向不佳。前两天接到璧恒公司回信说,歌德全集卖完了,今天又接到这信,真不痛快。

晚上看Keller和Emma。

最近作了这篇Galsworthy以后,本来懒于动笔的我,现在却老是跃跃欲试了。我计划写一篇Holderlin介绍,和一篇新诗的形式问题。后一篇我是想发起点波澜的。

三十日

早晨上了三班,老叶是胡诌八扯。

过午体育打篮球。

赶着上德文,但是我却预备错了。我上次没去,我以为已经把上一次assignment讲了哩,但是星期一张朱二位也没去,班没上成。今天讲的仍是上星期三的assignment。

因为最近才感到多思苦,所以想写点东西,总名就想叫“梦话”,就是因为自己也不清楚的意思。晚上预备法文。

十二月一日

星期四,今天早晨上三班。又叫王文显念了一通,我干抄了一遍,结果手痛了。

过午看同志成中学赛足球和女子篮球。所谓看女子篮球者实在就是去看大腿。说真的,不然的话,谁还去看呢?

听人说班禅大法师来游清华,并且还向同学“训”了十分钟的话。我竟交臂失之,没见这个法宝,大怪物,实在可惜。

晚上听Winter演讲。没精彩,有点进了(?)要命了。读完《创造十年》我第一就觉得郭沫若态度不好,完全骂人。那是来(?)有历史性的文章呢?又读《春醪集》。

二日

今天Holland忽然在班上Dictate,弄得一塌糊涂。

现代小说没上,其余两堂上了。

过午体育测验,单腿闭眼站二十二秒钟,起初觉着很易,然而做起来却极难,不过,终于pass了,别人没pass的还多着哩。

又测引身向下五下,也pass了。

回来写《茧》——小品文。

到民众学校上课。

晚饭后,到Herr王屋去打牌。本想理发,人多未能挤上。回屋大睡。

三日

早晨到图书馆去读Spanish Tragedy,倍儿长,没读完,又读Holderlin's Leben。

过午仍到图书馆去读Spanish Tragedy,仍未读完,因为心急去看足球。

足球是师大对清华。

看球后同Herr施闲聊,长之及长楫来。

晚饭后,理发,到Herr施屋闲聊,目的是在等到八点钟看电影。七点半过,就到大礼堂去,一看没有灯亮。施说,已经开演了。我乃大慌,跑到门前一看,门关着,没有人。又回到二院布告一看,是星期日。笑话。

晚上读Keller,盛成《海外工读十年纪实》。

四日

早晨到图书馆,本想借Drama,但是已经给人借净,只好看Emma。还好,一点半钟,看了五十页。

过午洗澡,到图书馆去,看完了Spanish Tragedy。

晚上看电影。《火山情血》,开头很好,愈来愈糟。我看了几部中国片子,全是这一个毛病——《野玫瑰》亦其一。我真奇怪,有些地方,简直可笑。

在看电影的期间,想到——Turgenev说Hamlet代表人的怀疑,Don Quixote代表人的勇往直前的精神。阿Q这两样全有。

在烛下写给芬妹信。

五日

早晨法文。

下来到图书公司,本想〈买〉法文字典,卖完了,只买了本Everyman's Library的Conversation with Eckermann of Goethe。

到图书馆去看Emma。

过午预备Keller,看Marlowe。上Ecke班。

晚上到一院去上浮士德,等了半天,没人来,下来一看,杨先生请假——真怒,大风天白跑了一趟。

预备法文。读Emma。

头午天阴,过午晴。一天大风,颇冷。

六日

今天寄信到丸善去买Kleist,Lenau,Novalis全集,不知能寄来否。

早晨上三班。

过午上一班,洗澡。

晚上看Emma和Holderlin's Leben。

长之来谈,灯熄后,继之以烛,兴会漓淋。

七日

大风,飞砂走石。

老叶请假,不亦乐乎。

过午预备德文,上体育。忽然决定再托图书馆买书,同时,又决定买Holderlin全集。下德文后,问Ecke,他说,Hellingrath和Seebass合辑的全集已绝版,但能买到Second hand,晚上遂写信到Max Hossler问是否可以代买。

看法文,及Comedy of Errors。大千借十元。

八日

早晨上三班。

过午一班。看华北与清华足球赛。

今天本来想再托沈先生买书,但据云图书馆八月间所Order之书现尚未来,不久即打电报去问,先叫我们等一等。

接到家信,并五十元。

接到瞿冰森信,言稿子稍缓即登。

看李达译《辩证法唯物论教程》,比看英文还费力。这是最近译新社会科学书的一个通病。据鲁迅说,日文也同样难懂(这些书多半从日文转译的)。这是中国文字的毛病。但是我从这书看出来,用叫人懂的文字并非不能把意思全达出来,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用这种天书似的文字不行?

晚上读法文。Sons & Lovers,Emma。

九日

早晨本来有四堂课,上了三堂就已经太累了,所以只好再刷Winter(文艺复兴)。

回到屋里——呀!又有挂号信。去领,是清平吕仲岩先生代领的贷费。我这两天真是财运亨通,昨天接到五十,今天又接到四十。

过午体育。看大一与大四赛球。

到民众学校上课。

晚上大千来谈。我本预定看Sons & Lovers到一百四十页,看到一百三十页时,施武二君来谈,直至十一点始走,我决定非看完不行。幸亏今天演昆曲,因未完场,电灯晚熄。终于看完了,而且还多看了几页。然而眼苦矣。睡。

十日

今天一天没课,然而颇加油。

早晨看Sons & Lovers六十页,The Star of Seville。

过午看Keller,看完The Star of Seville。

晚上看Sons & Lovers四十页。

自从看了林语堂一篇文章,我对教授(尤其是美国留学生)总感到轻蔑。他们穿的是虎皮,皮里是狗是猫,那有谁知道呢?只觉得他们穿的是虎皮而已。有信仰就好说,即便信仰而到了“迷”信,也不打紧,最苦的是对任何事都失了信仰的人。

十一日

今天九点钟进城。

半夜里给风震醒,早晨风势愈加大了。下了车一直到盐务在找印其,他还没来,满眼是砂子。

同印其坐电车到前门,至琉璃厂,买了三本Everyman's Library——Euripides两本,Aeschylus一本。由前门到东安市场,风凶得不得了,满眼是沙子。

逛旧书摊看到Scott全集,Reuter全集。我买了一本De la Mare的短篇小说集,四元,印得装得都非常讲究,原价是美金三元五角。

到真光去看电影——《兽男子》,Busk Keaton主演,是有声的。这是生平第一次听有声电影,片子还不坏。不过不深刻,趣味极低。

五点散场,到盐务。风在窗外的暗夜里狂奔,震得窗纸响。我一想到还有四十里的路去走,回学校,仿佛有索然之感呢。

七点回校,冷甚。

预备法文。长之来谈,烛继电。

接到鲍芳园借钱的信,真讨厌,我能借给他吗?

十二日

仍大风,一夜没停。

早晨一堂,由四院至一院,为御风而行。

预备Keller。

过午仍读Keller,朦胧睡去。

上德文,钟打十分钟后无Ecke,于是便去找杨丙辰闲扯。回屋问Herr陈,才知道今天Ecke来了。但是我们的班他为什么不去呢?去晚了吗?晚上听杨丙辰讲Faust,讲得仍然极好,唯废话太多,时间未免不经济。

回屋预备法文。

aaaaa

十三日

早晨仍大风,颇冷。

上王文显的班真有相当的讨厌,把手都抄痛了。

过午看Emma。

在图书馆看到许多杂志,如《大法》、《平明》等,都可以寄篇稿去试一试。心中跃跃欲试,但想不起写什么,自己也空虚得够劲了。第一想到写的是France的文学批评论,我想到日本去买他的Life & Letters。晚上看Shakespeare的Romeo & Juliet,对照徐志摩译文。

十四日

天气真怪,前两天大风,颇有些冷,今天又热得在屋里直出汗。雪也不下了。

早晨现代诗老叶胡诌八扯。

Renaissance,Winter讲的是要命。不过今天讲的是Montaigne,我觉到很好。非买他的全集看看不行。

接到挂号信的通知单——我愕然了,怎么又有挂号信。取出来一看,是璧恒寄来的书,只一本Thomas Mann的Der Tod in Venedig,Eichendorf〈f〉,大概又需向德国去订了。我真没想到能来这样快。

看女子篮球赛,对翊教。但因为德文只看了一个Quarter去赶快跑了。

晚上看Shakespeare's Romeo & Juliet。法文。

今天报载中俄复交了。真出人意料之外。孙科、陈友仁主张中俄复交,不成而去。现在却终于实现,咄咄怪事。

十五日

早晨三班。

今天我的高斯桑绥剧[居]然登出来了。我真没想到能这样快,虽然已经不算快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北晨《学园》发表东西,颇有点飘飘然呢。

接到璧恒公司的信,Eichendorf到德国去买去了。说八星期可到,其实最少须用三个月。

今天天气太好了。没风、和暖。过午下了课,简直不愿在屋里坐着。一听说一、二年级赛球,非看不行。归后读Sons & Lovers。

晚上读法文。Sons & Lovers。

十六日

几天来,天气真太暖了。

早晨四班,刷吴可读一班。

过午看Sons & Lovers。到民众学校去上课。

晚上吴宓请客,居然不是一毛五的客饭,真也算稀有。他请客的意义,大约就是我们都帮他办《大公报·文学副刊》。其实我最近对文副也真有点反感呢。

在吴先生遇见盛成。真够个怪物,谈话极多,最奇怪的是面部表情。两倒[道]眉毛,一高一低,变化莫测,真可谓眉飞色舞了。

回屋后看Sons & Lovers,今天一共读了一百页。

十七日

今天本来预定看的书极多,然而结果等于零。原因是——

早晨正预备看书,长之拿了一份Monde,上面有Henter Barbusse,叫我翻译,是张文华的《文学周报》上要,Barbusse左倾,张这周报,据我看也有点左倾,我之答应去译,并不是我喜欢“左”,也并不是我喜欢Barbusse。实在因为我学一年半法文,还没有译过东西,有这机会来试一试也不坏——所以就答应。然而就有了苦吃——生字多。

过午同辅仁赛篮足球,我还能在屋里安坐吗?站了一过午,结果清华两路人马败北。

晚上更忙了。民众学校送来电影票,片子是Shadow,还能不去吗?去了,结果是失意。乱七八糟,莫明其妙,加入了两个中国人,怪头怪脑。又杂了传教,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坏的片子。

十八日 星期日

看完Romeo & Juliet。看Life is Dream。

有暇则翻译Barbusse论Zola。

看Sons & Lovers。

看Keller。

晚上预备法文。

十九日

早晨上了一班法文。

看Keller。翻译Barbusse论Zola。法文其实非常简单,然而一句都不懂。

过午看Emma,看《超人哲学浅谈》。

上德文。

晚上上杨丙辰先生Faust。讲得仍然很好,他在班上又提到我那篇Galsworthy。

看Maupassant的L'Aventure de Waiter Schnaffs。现在一想,这四年真不能学什么东西。我们现在书看得倒不少,可惜,都生吞活剥地往肚里填,等于不读。真可叹。

二十日

这两天,天气又反暖。新搭的冰棚,然而冰结不了,不能溜冰,真怪事。

早晨三班。

过午,吴可读请假。

看Emma。借Der Tod in Venedig英译本,我打算翻译这本书。

覆校所译Zola。这篇文章,简直不成东西,真叫人头痛。我潦草地抄出来(只一半)交给长之,叫他再看一遍。

晚上看Emma。

二十一日

今天接到秋妹的信,璧恒公司的信。

璧恒公司的信上说:Holderlin全集或能代我买到,但是须先寄二十元去——接到信,就立刻写了封信,寄了二十元去。大约明年三月书可到,倘若买到的话,还不知道价钱是若干呢。

早晨现代诗,讲Yeats,才知他的老婆是个下神的,而Yeats本人也是个大怪物。

过午德文,颇形疏散。看清华对附中女子篮球赛。说实话,看女人打篮球,其实不是去看篮〈球〉,是在看大腿。附中女同学大腿倍儿黑,只看半场而返。

晚上看法文,整理书籍。

二十二日

快要考了,早晨Holland将今学期所念的节数全写了出来,以便预备——我想,最好把别的课全drop了,只选Holland的一样,才能念那样多。真岂有此理?过午看铁大与清华赛足篮球,足球两方都太泄气,结果是五比一,清华胜。篮球他们打得不坏,结果仍是清华胜。

又翻译Barbusse论Zola,简直是受罪。

晚上看法文。最近有个毛病,晚上老好睡觉,颇荒废时间,非改不行。

曹诗人来,闲聊,摇铃后始走。

点烛看Mrs.Dallowy。

二十三日

山东教育厅津贴发下,又领到二十五元。

早晨上了一早晨班。

过午看Emma五十页。

到杨丙辰先生处,告诉他我要翻译Thomas Mann的Der Tod in Venedig。他说,他能帮我的忙。

到民众学校,真讨厌。真没办法,要认真教,一班五六十人,程度不齐,从哪里教起呢?要不认真教,又对不住自己。

晚上看法文,是温习。

二十四日

早晨看Emma五十页。译了一点Zola。

过午看球,共三场——女子篮球,师大对清华锦标赛,男子足篮球,清华对潞河,结果是两路大胜。看完Emma。

晚上看电影,德国乌发公司《曼侬》,是法国小说家A.Prevost的Manon Lescaut的改制,原书情节,删去大半,与原〈书〉几全不符,原书好处,也丢尽了。而且片也有十年以上的历〈史〉,破痕甚多,光线暗淡。清华真不演好片子。

回屋后,翻译Zola。

点烛仍读《春醪集》。

二十五日星期日

早晨看Keller。

本来打算多看点书,然而过午一点书也没看,先是王红豆(王红豆系王岷源的绰号。“红豆”即“混蛋”的对音,当时学生间用以互相取笑)约来出校一走,从新开的门出去,从新开的门回来,到化学馆新宿舍看了看。

回屋后,正预备看Swann's Way,长之同张露薇来找,谈了一会儿,又约我出去走走,出的仍是新开的门,在校外徘徊多时,溜了一会儿冰,从西门回来,已五点矣。

晚上预备法文。

二十六日

早晨法文过后,抄翻译的Zola。翻完了仍是莫名其礼拜堂,真苦极了。

过午看Keller。上德文时同Ecke谈到明年是Holderlin的死后九十年纪念,我希望他能写点东西,我替他译成中文。他说,他不敢写Holderlin,因为Holderlin是这样的崇高,他写也写不出。他介绍给我Stefan Georg〈e〉的东西,说Stein那儿有。

一晚上听杨丙辰先生Faust。

看法文。

二十七日

早晨上三课。

过午吴可读中世纪没课,乐哉。

抄Zola翻译。

看Keller。

晚上仍抄。念法文。

二十八日

早晨吴可读忘带讲义,不能lecture,小说又没上。

过午Ecke没来,于是乃放心大胆去看清华同税务赛篮球。

Zola抄完。

同长之畅谈。

我觉得我所认识的朋友够了解我的实在太少了。人们为什么一天戴着面具呢?我感觉到窒息。我要求痛快。我并〈不〉是天才,然而人们照样不了解我,这我还说什么呢?我大笑罢,我还是大哭呢?

晚上念法文。

前几天济南又有假皇帝案件,我想到他们这般人是可以同情的,我想用Freude解释梦的说法来解释这些下等社会的迷信宗教团体。

二十九日

早晨忽考法文,结果一塌糊涂,真是岂有此理。

戏剧结束了,王文显说,非将所有指定戏本看完不行。过午中世纪文学也结束了。

吴宓的稿费发给了——我真想不到,竟能十元大洋。因为法文答得不好,一天不痛快,非加油不行。

三十日

今天早晨又结果了一样——现代小说。吴可读先生好容易敷衍了一学期,我们也真受够了。

过午体育已经考过了,没有课。看Swann's Way,看Sons & Lovers一点钟可以看四十页,这书最多也不过看三十页,真够讨厌的。

到民众学校上课。

晚上仍看Swann's Way。

三十一日

从今天起四天没课,然而心里实在觉不出轻松,因为须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

早晨写给叔父信。

看A woman killed with kindness,这篇剧也够长的,拼了一早晨的命好歹看完了。

过午看清华对新学足篮球赛。篮球清华相差还甚,新学沈聿功是龙腾虎跃,矫健非凡。结果清华当然大“腾”。

晚上看电影——《冒充女婿》,还不坏。

看Swann's Way六十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