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笑我太疯癫 九
摩托车旅行时的铁成是个大蜗牛。
摩托车把大弯就是蜗牛的触角,杂七杂八的家当垒成壳。铁折叠大沙发绑在摩托车上,为的是舒舒坦坦睡午觉,同样的睡午觉装备还有折叠帆布凳子和吊床。除了四季衣裳,摩托车上还绑着双人帐篷和气垫床……他随身带了间豪华大床房。
在老挝加油时,全村人奔出来围观,每个人都把嘴张得能塞进拳头……老挝加油站小,他的摩托车比加油站还大。
这么庞大的一坨车,倒了也是45度,必须五六个人才能扶起来,每天装车起码一个小时,但他善交朋友,每天装车时都有新朋友搭手相助。
所以工夫茶具他也带着,针灸拔罐也带了——电视购物来的,那是他在路上的交友工具之一:当街摁下老外就可以当赤脚医生。
他的装备中还有医药急救包,遇见骑车摔倒的人可以帮忙包扎,据说使用率极高。
最变态的是他还背了个火锅,酒精炉子一点,荒郊野外也能请人吃火锅,火锅食材当地找,有时是鸡鸭,有时是贝壳,有时是杧果菠萝,有时是蛇。
朋友们常说,铁成的摩托车环球穷游和旁人不同,他是出来感受世界,更是出来享受生活。
但他自己从不用旅行这样的词,只说是去游学,或者说:玩儿去了。
他到哪儿都能聚拢一堆人跟他一起玩儿,且沟通基本没障碍,对于一个英语稀烂成那样的老boy(男孩)来说,实属难得。他那时在清迈捡了个“联合国”,组织起了小摩托车队,一起去清迈山后面拍摄罂粟花。那是个传说中的花园小山村,大部分游客不知道,本地人是苗族,据说是从云南过来的。
蜗牛壳卸下来,他的哈雷大摩托车打头,后面一溜小踏板,小火车一样,南美北欧各种肤色,老弱病残各种年龄,人人都兴高采烈,不少人的踏板摩托车车技是现学的。
抵达目的地时,一个土帅土帅的小伙子跑过来,眼馋地盯着哈雷看。小伙搭讪:我能坐坐吗?是当地人,却是一口地道的云南口语。铁成拍拍后座:上来就是了。
摩托车绕村一圈,小伙子依依不舍地下车,铁成喊住他,钥匙也递了过去:车给你骑一个小时好了。小伙子吓了一跳:如果我把你的车开跑了怎么办?
铁成笑:那我就哭。
小伙子没接钥匙,什么话也没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在花园村落里玩儿了一下午,临走时遇到麻烦了。
几个身上刺龙刺凤的光膀子年轻人踱步而来,强行收停车费,车都停在路边荒地里哪儿来什么停车费,看来是要讹人了。所有的摩托车钥匙都被抢走,那帮年轻人大肆说着泰语,哐哐地踹车。
眼瞅他们就要动手打人时,那个土帅土帅的小伙子骑着小踏板路过,他猛地一个刹车,头盔嗖地砸过来,砸在其中一个年轻人的光脊梁上。
土帅小伙子用泰语骂人,骂得那帮年轻人直哆嗦,车钥匙一把一把地还回来,而后灰溜溜地走了。
小伙子对铁成说,没错,我在这里是大哥……你看得起我,你是好人,你不要多问了,赶紧走吧,我护送你们出去。
小伙子骑着踏板车,一路把“联合国”送出峡谷。
临别前他告诉铁成:我们村的老年人其实都是中国人,打仗时遗留在这里的,以前没有办法只能种鸦片,后来泰国政府给了户口,现在年轻一代会说中国话的没几个了……
他留电话给铁成:以后如果你有朋友来玩儿,我负责护送,让他们打我电话,报你的名字。
这段故事是那个土帅土帅的小伙子亲口讲给我的,我在那儿没名字,他请我喝酒,只喊我“铁成的朋友”。
铁成总说,人没有好坏只有真假,单看你待他是真是假。
他和我描述他的游学,如数家珍地说起他遇到的那些好人。
他说起途经一个缅甸小村时,天色已晚,错过了宿头,他在村口搭帐篷,离他最近的那户人家跑出来,不让他搭,死活不行。
他们拖铁成回屋子,比画说屋里有炉子,夜里外面冷。那户人家真的穷,三代八口人用一床大毯子睡,他们抱歉地比画:今天的晚饭已经吃完了,很遗憾没有剩的,你是客人,真对不住你哦……
铁成二话没说卸车取出食材,给那个没有隔夜粮的家庭做了一顿火锅。热气腾腾,每个人都吃得满头大汗,他们感动坏了,把一个热乎乎的小孩子硬塞进铁成怀里:晚上你抱着孩子睡吧,孩子暖和。
早上醒来,小孩子挂在他脖子上,搂得紧紧的,口水鼻涕淌成一幅小地图。
铁成出门,在有露水气息的清晨里伸懒腰,有张冻得发青的脸冲他憨笑,是那家的男主人,他蹲在屋外守了一宿,拄着棍子,守着铁成的摩托车和全部家当。
摩托车开出去很远,一回头,他们依旧远远地站着,不停地挥手。
摸摸胸口,小孩子留下的那幅小地图,还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