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 三
会买菜,会背菜,那会不会做菜?
当然会,不然怎么叫神奇的小卉。
那一年的团圆饭小卉主厨,她客客气气地把所有人撵出厨房,让我们到餐厅里包饺子去,然后把厨房门紧紧一关,谁都不让进,谁都不让看。
难得难得,家境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还精通厨艺,小卉真不错,只是她把门关那么严干吗?做饭而已,又不是洗澡冲凉,有什么可保密的?
……
水龙头哗哗淌,抽油烟机轰轰响,没过多久,菜香依次飘荡出来,好闻好闻,有鸡有肉有海鲜,一闻就馋了。
我忍不住扔下擀面杖跑去推门,浑蛋,怎么还用拖把把门顶住了?搞什么飞机?
我不吃我就光尝一尝行不行……开门!
门没叫开,一堆人堵在门外咽口水,有些没出息的还趴在门缝上闻菜香。
真的香啊,不是家常菜那种温馨体贴的香,也不是酒店酒楼里那种浓墨重彩的香,有点儿像学校食堂里那种接地气的香,可以狼吞虎咽,可以大撕大嚼,可以勺子刮着饭缸噌噌响,可以馒头蘸着餐盘擦菜汤。
侧头看看两旁的人,像极了刚踢完球赛的大学新生,个顶个饥肠辘辘饿死鬼的脸,小卉好手艺,做菜懂得因地制宜,小屋除夕的团年饭可不就是食堂开饭吗……
不行了,越闻越饿,我带头砸门,咣咣咣,大师傅,啥时候开饭啊哈……
咣当一声,锅盖掉落的声响,卉姑娘隔着门结结巴巴地回应:快快快快了。
两个小时不到,小卉变了一场魔术,厨房里干干净净,餐厅里琳琅满目一大桌,全由她一个人搞掂。她一边调整着手上的胶皮手套,一边冲众人笑,好神奇,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连个油点子都找不到,她是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餐桌热气腾腾,远处的鞭炮声隐隐约约,烟花开满落地窗,电视里热热闹闹地唱着歌……有眼眶浅的姑娘当时就忍不住了,眼泪稀里哗啦掉落: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哦……
我伸手拦住她的筷子:少侠,忍住!
不忙吃,饺子还没包完呢,赶紧把鼻涕擤一擤,继续给我擀饺子皮儿去!
小卉却说:大家先吃吧,我一个人来包就好了。
逞什么能?十几张嘴几百颗牙呢,起码要包300个饺子,你累了半天了,赶紧躺沙发上歇会儿去。
她不肯歇着,我卡着她的脖子把她推出去,她自己又颠颠儿地跑回来。
我说,我打哭你信不信!她说信,于是怯怯地倚在餐厅门口揪手套,又远远地指指那些已经包好的饺子:这种包法,一下锅就开口笑了。
过年讲究吉利,她说的笑,是散的意思。
细看看包好的饺子,真想掀桌子,天南海北什么籍贯的人都有,饺子自然也是千奇百怪的,有大有小有花边,有馄饨形状的,也有鱼丸模样的,奶奶的,还有心形的,陶艺课吗!
……
好吧小卉,你行你上吧。
……
小卉包饺子的技术好神奇,右手筷子左手皮儿,馅儿挑进皮儿里的同时,手嗖地一握,我的天,一个饺子包好了……我的天,机器人儿吗?一个一个接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
那顿饭吃得香甜,男男女女打饱嗝。
我端起杯子给小卉敬酒,辛苦了,好吃!……明年你来不来?明年你必须还来!我们等你哈,说好了哈。
水晶杯叮的一声轻响,杯中绯红色的醇酒荡漾,莫名其妙,小卉的眼圈怎么也红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问:……我真的可以再来吗?
什么话!醉了吧,我送她一个大白眼儿:废话,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想了想,又补充说:……最起码每年的这几天,咱们都是一家人。
她使劲点头,小鸡啄米一样。
她说:嗯嗯嗯,足够了足够了……
门外开始点炮仗了,一堆人稀里呼隆地拥出去看热闹,小卉也跟着,姹紫嫣红里我回头,她独自站在屋檐阴影处的角落里。手套摘下来了。
手摁在脸上,脸是湿的,左手擦完了是右手,右手擦完了换左手……
大过年的哭什么哭嘛,怪让人心疼的……
手绢掏出来,脚步却停下来了。
哭就哭吧,这帮没有家的孩子。
……
小卉留下的小故事还很多。
我脑洞大,根据种种迹象脑补出一个揣测:
神奇的卉姑娘从事的工作,应该是餐饮行业,从采购到厨房,经验如此丰富,想必是父辈有意培养的,自然是从小耳濡目染得来的,我猜,她或许隶属于某一个家族连锁餐饮企业。
豪门恩怨的故事不仅仅会在TVB电视剧里发生,她在她的家族里,或许也是个众矢之的的角色。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会这么懂打扮,从衣着妆容可以看出,衣食一定是无忧的,但心情也一定是阴霾的。
辞世的父母留下了产业,她刚成年,尚无力全权承接,有人觊觎没人罩着,谋她的人比帮她的人多……这种故事若按常规的走向,除非她自己加速成长,否则住别墅和住大杂院,不过是一线之间。
按这个揣测来解构,倒是容易理解她出类拔萃的自理能力,以及她的懂事和怯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结和沉默,身世她不愿开口诉说,那就不说吧。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鸟与礁,绿洲与骆驼。
小屋和年夜饭,礁石而已,一年一度浮出海面生起篝火,只能提供短暂的温暖和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