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一
帽檐压低点儿,再低点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那条胡子拉碴的大汉依旧盯着我瞧,满脸谜之微笑。
……看什么看!看得我不要不要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乐早就喝空,吸管却一直啜个不停,丝丝的凉气摩擦着牙缝,微微的无奈摩擦着焦虑的人生。好吧!来吧!那个重复了快1000遍的场景要发生就快点儿发生。
果不其然,兀那汉子一个箭步蹿过来,咔嚓一把薅住我,气贯长虹高声怒喝:大冰哥哥!
他满脸狂喜,扭头喊:我×!真的是他!
话音方落,三五条黑影蹦将起来,踹翻椅子迈过桌子雀跃而来,狩猎羚羊的狮群一样,抓捕逃犯的便衣一般……将我团团围住,七手八脚摁住了我。
汉子忙着介绍:这是我爸,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小舅子,这是我大小子,这是我大姐夫哥……
我苦笑,撒手好吗?我不跑,别摸我头发好吗?不要用手指戳脸……是的是的是活的。
汉子他小舅子摁着汉子他大儿子的脖子往我怀里塞:快快快,快喊大冰哥哥!
他儿子刚有桌子高,特别听话特别乖,不仅一顿老拳捣在我肋骨上,还用指甲盖掐我……
除了默默地受着这一切,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命哦。
汉子深情地看着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虎目微睨,晶莹的泪光闪烁,好似即将展开一场感慨万千的追悼演说。
好了,冷静。用肚脐眼儿也能猜出你要说什么,来来来我和你一块儿说——大冰哥哥,我们全都是看着你的节目长大的。
好的,你们……终于长大了。
喊我冰叔的基本是读者,喊大冰哥哥的一定是观众——大都是山东的。
我在山东台当过15年的主持人,在那个中国综艺节目尚未泛滥的年代,我和我的节目生生毁过整整一代山东孩子的三观(参见@大冰2014年8月23日的微博)。
这些孩子成年后遇到我,都感激地说:从小看你的节目长大,成年后遇到啥变态的事儿都不觉得污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欠下的三观也是要还的,多年后每逢老观众,总要接受因果报应,总要耐着性子回答一系列拷问:大冰哥哥,你怎么沧桑成个中年胖子了?
因为心里有事儿,不好瘦……
大冰哥哥,你怎么不像当年电视上那么天真活泼了?
因为我37了,不是21……
大冰哥哥,你这两年为什么不主持节目了?
因为……
大冰哥哥,我们家当年电视是黑白的,频道只能收到两个,我每周六都苦等你的节目呢。大冰哥哥,你是我的童年啊,一看到你就觉得无比心酸啊……
我不是艺人,没什么偶像包袱,但轻微的抑郁症还是有一点儿的,面对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除了嗯嗯啊啊实在也说不出些别的什么。
老观众们的热情不能拂,但肉身必须要撤了,不是不给面子,而是按照常规剧情,接下来的问题中,他们一定会提及那个名字……
一个从来也不愿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是个女生的名字。
大半个青春里,我和她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出现的,无数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儿,或者希望我们是两口子。
……
晚了一步,眼前一黑,那条汉子热情地抬手,狠狠一巴掌呼在我背上。
他终究还是问了:大冰哥哥,刘敏姐姐还好吗?你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
他们一家人都热切地看着我,好像下一秒我就能把刘敏从背包里拎出来一样。
他们喊:回来……别跑啊……大冰哥哥你跑什么跑……
第1000次遭遇这个提问,第1000次落荒而逃。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我只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