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问题与贵族精神 2

古希腊是西方哲学的源头,先哲们早早为哲学订立了一个标杆:哲学是贵族的学问,人们之所以探究哲学问题,纯粹是因为吃饱了撑的,拿一些毫无实际用途的东西取悦自己的好奇心;一旦有了功利上的考虑,那就落了下乘,所研究的学问也就不能称其为哲学了。

曾经有一位自矜家世的豪门贵妇向我抱怨,说中国当今富人虽多,贵族却不见一个。她的言下之意是,只有像她自己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贵族这个称号。但是,她经营着一家公司,每天都要亲自操持。虽然这公司就算垮了对她也不会有多大影响,但是,仅从经营公司这一点来说,她就已经不符合贵族的标准了。

德国学者维尔纳·桑巴特的《奢侈与资本主义》相当简明扼要地讲述过个中原委。如果你想了解贵族传统与资本主义的关系,那么这是一本不错的读物。桑巴特是马克斯·韦伯的同时代人,比后者只大一岁,他在这本书里谈及人们对何为贵族的观念变迁时说:

这一观念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商人的孩子在经历一两代之后,依靠父辈积攒的金钱所发挥的作用而成为绅士,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这在最初只是对已经富裕起来的商人的儿子或孙子来说才是现实(在笛福眼里,商人意味着批发商和零售商)。然而,仅靠财富在那时还不能成为绅士。笛福将商人——不管他们多么富有,生活得多么优越——与绅士——他们可能一贫如洗——做了十分清楚的区分。

商人只要还在从事商业活动,那么他就与同类人没有什么差别。只有当他从商业活动中引退后,他们才能在一定的条件下与绅士建立联系,甚至“开始做绅士”。

笛福也曾提到,许多绅士非常不情愿接纳新近发财的平头百姓的子孙,更不用说吸收发财致富的第一代人了。(〔德〕维尔纳·桑巴特著,王燕平、侯小河译:《奢侈与资本主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7—18页)

然而,显贵阶层的贵族特征表现为一个人被承认为贵族并不只是因为其财富,而是要求具备完全非资产阶级特征的品质。与实际的商业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及培养家族传统——这体现在贵族佩戴纹章这一不变的习俗中——是被上层社会接纳的先决条件。(《奢侈与资本主义》,第18页)

贵族最自我标榜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闲暇,哪能亲手去做经营性的事务呢,这实在太粗俗了。英国绅士为什么走路要拿着一根无甚用处的手杖,那是为了标榜自己的手总是被这个无用的东西占着,可不是什么干活儿的手;贵妇人为什么喜欢留长长的指甲,那是为了标榜自己是个不事生产的人。凡勃伦写过一本《有闲阶级论》,专门探讨这个问题,正如书名所示,他特地标榜的是“有闲”,而不是有钱或有地位:

作为一位有闲的先生,他生活中的理想的一个组成部分,就是这种可敬的有闲,他要使旁观者获得印象的也就是这一部分。但他的有闲生活并不是全部在旁观者的目睹下度过的,其间有一部分势不能为公众所看到,为了保持荣誉,对于这个不能为人所窥见的部分,就得有所显示,使人信服他的生活的确是有闲的。他应当想出些办法来做到这一点,对于不为旁观者所见的那部分有闲生活,他应当有所证明。这一点只能间接地做到,办法是把他从有闲中得来的一些具体的、持久的成绩显示出来,这就同他所雇用的工匠和仆役们的情形一样,他们也是惯于把工作中一些具体的、持久的效果显示出来的。

……

但是在更为狭窄的意义上的“有闲”与“侵占”不同,与对无实际用途的物体作表面的生产性努力的情况也有所不同,通常它并不留下物质成果。因此,“有闲”的既有成就所表现的大多是“非物质”式的产物。举例说,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就有这样一些学术研究:古代语言和神秘学,合标准的文字拼法,文章构成法与诗歌韵律学,各种类型的家庭音乐与其他家庭艺术,关于服饰、家具与设备的时尚,关于各种竞技与运动比赛,关于犬、竞赛用马之类不为实用而培养的动物,等等。当初进行这些形形色色的研究时自有它们的最初动机,有关的一些知识就是在这个动机下开始取得的,这类知识也是在这个动机下开始流传开来的,这个动机跟要表明人们的时间同样没有花费在生产工作上这一愿望也许全无关系,但是要晓得,除非这类研究成果经证实是可以用来作为不事生产地消耗时间这一点的适当证明的,否则就不会继续存在,就不会保有作为有闲阶级的惯有成就的地位。(〔美〕凡勃伦著,蔡受百译:《有闲阶级论:关于制度的经济研究》,商务印书馆,1964年,第36—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