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问题与贵族精神 6
现实一点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用“脚踏实地”这个褒义词来形容的话,我们的感觉会好得多。但我总是喜欢和那些不大现实的人交朋友,这倒不仅仅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朋友们曾经感到奇怪,像我这样一个情商为零的人怎么能够一眼看出一个人是现实型的还是不现实型的,我说这其实很简单,什么话都不必说,只要让我看一眼那个人的书架就够了。就拿历史爱好者来说吧,同样爱读历史,爱看现当代史的人肯定要比爱看秦汉史的人现实得多。我喜欢好熊,而好熊喜欢的历史时段比秦汉更早,是先秦。而为什么电视剧爱拍清宫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辫子戏,我倒觉得这里边没有什么意识形态成分,而是因为在所有的古装戏里,清宫戏是距离我们最近的,而像我这样远离现实的观众从来都是少数。
就此扯一句闲话,对有些事情的判断其实只需要一点点触类旁通的小聪明罢了,实在用不着多少人生阅历。我曾经教给男性朋友们一个判断女生是否易于相处的极简易的办法,即看她喜欢的小动物是猫还是狗,这个小技巧屡试不爽。其实道理无比简单:狗和人最亲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猫却很有独立性,几乎从来不把主人放在眼里。我自己一定很愿意和爱猫的女生相处,彼此都给对方很大的私人空间,就像并立在微风里的两株芦苇,有风时轻轻地彼此触碰,无风时静静地消磨自己的时光,间或隔着呼吸可及的距离对望一眼。
当然,在这方面我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藤缠树式的关系,我只要想一想就会不寒而栗。
我倒也没有完全偏离主题,因为凡勃伦在《有闲阶级论》里还专门谈到过阿猫阿狗的,他说人们若是为了炫耀闲暇而饲养动物,当然要挑选那些毫无功能性的动物,而且越是费钱就越有炫耀价值,因而也就显得越“美”——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冈仓天心该怎样痛恨这种审美趣味啊。在凡勃伦提到的炫耀性宠物里,阿猫阿狗也在可选之列,这简直像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过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荣誉原则”和“浪费原则”永远在发挥着最大的指导作用:
除鸟以外,驯化动物中格外值得注意的是猫、狗和供驰骋用的骏马。猫的荣誉性比上述其余两者要差些,因为它的浪费性差些,有时甚至还有些实际用途。而且以猫的特性来说,同荣誉性目的也不相适应。它是在平等的关系上与人相处的,对于一向被看作价值、荣誉和声望上的一切差别的基础的身份关系,它全然无所关涉,对于它的主人与其周围的人们之间的歧视性对比,它也不能积极地有所贡献。不过就上述最后一点而言,像安哥拉猫(Turkish Angora)那种稀罕的产物,可算是个例外,由于代价高昂,是略有些荣誉上的价值的,因此就在金钱的基础上博得了可以称美的权利。
狗这样东西一无实用,而且在性格上别有禀赋,因此是有它的优点的。它往往被特别看成是人类的朋友,它的智慧和忠诚常常受到赞扬;这就是说,它是人们的忠仆,其服从性是无可怀疑的,而且善于体会主人的心情。这些特点使它与人类的身份关系极相配合,就这里所讨论的意义来说,都应当算作有用的特点;此外还有一些别的特点,则在审美价值上没有上面那样明确。它本身在驯化动物中要算是最龌龊的,习性是最淘气的;但足以弥补这些缺点的是它对主人的忠顺和谄媚,是它随时准备伤害一切别的人或进行捣乱。这样它就使我们的支配欲有了发挥余地,从而博得我们的欢心。它也是消费中的一个项目,一般是不适用于生产上的;这一点使得它的主人把它看成一种能增进荣誉的东西,并使自己在主人的屋檐下占到一个巩固地位。在我们的意念中,狗总是和打猎活动联系在一起的,而打猎却是件侵占性工作,是光荣的掠夺性冲动的表现。
狗既已居于这样的有利地位,于是不管在它的形态上和动作上可能具有什么样的美感,也不管它可能具有什么样的值得称许的智力特征,人们总是习惯地一概加以肯定,并加以夸大。甚至被狗迷们培育成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变种,也有许多人会真心赞赏,认为它们实在是美的。这些变种的狗——其他变种动物的情形也是这样——的等级(从它们的审美价值来看),大体上是按其符合某种畸形的要求下的怪异程度和变幻程度来定的。就这里研究的意义来说,这种以外形结构的怪异和变幻为依据的有等差的效用,其根源实在是出于这类品种的比较稀少,因此也就是其代价的比较高昂。一些畸形的狗,像现在供男用和女用的一些流行品种,其商业价值是以其高昂的生产成本为依据的,对其主人而言,则其价值主要在于它们可以被用作明显消费中的一个项目。荣誉的浪费可以通过一只奇形怪状的狗而获得反映,因此这只狗间接地有其社会价值;于是在说法上和概念上略作转换,它就变成了宠物,就被说成是美的了。由于对这类动物不管怎样地加以殷勤爱护,也不会寓有利得或实用的意义,因此豢养它们就具有了荣誉性;由于这样的习惯是有荣誉性的,是不会受到轻视的,于是它逐渐发展成为一种顽强的日常嗜好(这种嗜好还富有仁慈意味)。由此可见,在对于玩赏动物的钟爱中,浪费准则作为一个规范是相当淡远地存在着的,而指导和形成对事物的感情和选择的,就是这个规范。下面我们还会看到,关于人对人的钟爱,情况也有些相类,虽然在这一情况下,上述规范发挥作用的方式有些不同。(《有闲阶级论:关于制度的经济研究》,第103—1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