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1954年) 扁桃树

“您知道,”拿破仑常对逢塔诺说,“世上我最赞赏的是什么呢?是以无力之力来创立某种事情。世上只有两种力量,即军刀与智慧。久而久之,军刀终究会被智慧所战胜。”

大家都知道,征服者们有时也会愁烦。他们确实应该为那么多过眼云烟的荣誉付出一些代价。然而,一百年前战刀可以解决的事情,今天的坦克已经不再那么管用了。征服者们在地面上标出一些虚点,几年之间在一个四分五裂的欧洲便会出现一些沉闷、寂静的无人区。在可怕的弗朗德勒战争时期,荷兰画家也许还能画一画养鸡场里的公鸡,大家同样也忘记了百年战争,但西里西亚已被动员起来,因为我们要同这个世界步调一致。如今,理智已失去了一个征服者对它庄严承诺的信任,它无法制服武力,便只好极力诅咒它。

一些善良的人总是说,这是一种罪恶。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罪恶。我们却知道这些事是存在的。结论是,应该设法解决这一切。那只需认识到什么是我们所需要的,而我们所需要的,恰恰是我们决不能再在军刀面前顶礼膜拜,决不再为武力不受理智支配而辩护。

不错,这是一项永无终结的任务。但我们就从这里着手并继续下去。我不太相信关于历史发展的道理,也不相信历史上任何一种哲学。但我至少相信,人类从未对自己的命运丧失信心,从而裹足不前。我们并未超越我们自身的条件,相反我们对它却有更深的认识。我们知道自己已处于矛盾当中,但我们必须克服矛盾,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以缓和矛盾。我们作为一个人,其任务是找到某几种方法,以减轻自由灵魂的无尽苦恼。我们要把撕破的重新缝合,在这个显然非正义的世界上建立起理想的正义,要使处于不幸中的当代人民,能够得到切实的幸福。自然,这是一项超乎人力的任务。我们之所以称之为超乎人力的任务,是因为人类需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仅此而已。

因此我们要了解我们想要什么,我们要坚定自己的意志,即使武力能够奏效,用另一种想法或另一种安适的环境污染来引诱我们,我们也不能动摇。首要的一条,就是不绝望。不要听信叫嚷到了末日的那帮人。文明不会轻易消亡的,即使这个世界必然要崩溃,那也将是在其他星球之后。

不错,我们处在一个悲剧时代,但太多的人把悲剧同失望混为一谈了。劳伦斯说:“悲剧恰是狠踢在厄运身上的一脚。”这是一种正确合理的见解,立刻就能应用起来。当今就有很多事物应该挨这一脚。

我住在阿尔及尔时,冬天我总是耐心地等待着,因为我知道,只需一夜的时光,仅仅一个夜晚,寒冷而纯净的夜晚,康苏尔山谷的扁桃树就会开满白花。随后,我便会看到这层脆薄的雪即可抵挡每一场雨以及海上的风,这使我赞叹不已。然而,每年它都能坚持一段恰好是孕育果实所需要的时间。

这决非是一种象征,我们不能凭象征获得幸福。我们应该更严肃一些。我只是想说,有时候在这个依然满是不幸的欧洲,当生活的重负变得过于沉重时,我便转向一些阳光灿烂的地方,在那里许多力量尚未受到破坏。我太了解它们了,不会不晓得它们是经过选择的土壤,沉思与勇气可以在那里互相平衡。对这个例子的思考告诉我,如果我们想拯救灵魂,就必须无视它爱哭诉的特点,并要颂扬它的力量与威望。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幸,却似乎对此很得意。它完全被抛进罪恶之中,这种情况被尼茨赫称之为“迟钝的心灵”。我们却万不可伸手帮它,因为思想上伤心是徒劳的,我们只需为它工作就行了。

但优胜心灵的品格在哪里?还是同一个尼茨赫,把它们列为“迟钝的心灵”的死敌。对他来说,那是性格的力量,是个人的爱好,是“世界”,是传统的幸福,是坚定的自豪感,是哲人冷静的节制。这些品格,是绝对必要的,每个人都可以选择适合他自己的方面。在这一切的面前,不管怎样,大家不要忘记性格的力量。我说的这种力量,并不是选举台上出现的蹙眉与恐吓的力量,而是以那种扁桃树上洁白的花朵和勃勃的生机去抵挡每一阵海风的力量。是它,在人间的冬季里孕育着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