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 结语

个人化

您可以手动控制谷歌新闻的众多元素。单击“个人化新闻”按钮,可找到位于谷歌新闻主页右上角的齿轮图标,找到定制版面的设定中心。运用这些设置,您可以通过按加号(+)或减号(-)滑动条,来按您设定的优先顺序调整新闻版块。

《谷歌新闻》

1.

曾几何时,我们对新闻的态度是来者不拒——三十版的报纸或半个小时的新闻简报全然不在话下,并且相信,负责提供新闻的人利用各种手段、多多少少地捕捉到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件。现在,技术的发展告诉我们:这种认知并不确切。我们意识到,新闻的供应几乎无穷无尽,每天产生的图片和文字都以百亿亿字节(exabyte)计,报纸和新闻简报只不过是赶稿的编辑们在信息沧海中随意打捞的一粟,其日复一日的工作不过就是猜测所谓的“普通读者”想要了解些什么。

无可避免地,他们猜测的也不总是正确。也许对西非某场战争或某项费解的债务偿还计划进行了太冗长的报道,也许高估了我们对某场豪华婚典或加勒比飓风的兴趣。我们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在被强迫进食并未点单的菜肴。

但是情况就非此不可吗?未必。科技的发展向我们承诺,只需将自己的口味告诉电脑,就可在当天数据中自动筛选出为我们量身定制的新闻简报。新闻的供应不再由编辑时常错误的假定所主导。我们也将迎来个人主义的乌托邦:有多少种受众,就有多少个新闻频道。

2.

不过,放弃客观的编辑指引,也会产生令人担忧的可能性,因为这将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即:我们之中有多少人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新闻?

作为成年人,要想在现代民主国家过上良好的生活,就必须习得各种知识,来帮助我们维系道德品行、自知之明和身心安全,并帮助我们有效地履行各项公共和私人义务。然而,其中有些知识可能乍看之下并不诱人。当规划摄取新闻的责任落在自己肩头,我们恐怕会回避那些对自我成长有重要意义的信息,而这显然也是一种风险。“个人化新闻”也许非但没能帮我们开发出丰富而饱满的个性,反而加重了我们的病态,沉淀了我们的平庸。

试想,要是个人化新闻发生在对政治毫无兴趣的玛丽皇后身上,她会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紧盯时尚和娱乐板块。五千法国子民在雷恩挨饿的报道,很可能会被她扔在一边,而转去关注勃利公爵夫人的聚会上的宾客着装描述。这种轻重缓急的次序,只有到了1793年10月才会成为一个问题——这一年皇后被送上了断头台。

或者,设想有人想要竭力回避嫉妒情绪,而新的技术让他得以屏蔽所有关于成功人士的报道。没有了那些他称之为“愚蠢报道”的折磨,他也许会觉得解脱,但也可能错过一些虽感觉不舒服但却关键的线索,以助力自己的成长和未来发展。

另一种程度相当,但方式不同的狭隘是:还有一些人只想了解欠发达国家的悲剧。但问题在于,这种对饥饿和屠杀的独有关注并非出于真诚的人道主义关怀,而是被用作方便而高贵的借口,以开脱对身边那些虽不至缺衣少食,但也同样需要帮助的人们的漠不关心。

只有当受众对于自己的需要有高度成熟和全面的认知,个人化新闻较当今编辑制度的优越性才会得到体现。不过要达到这样的目标,在接近定制新闻的按钮之前,必须要对自己的灵魂了如指掌。只有完成了大量的自我反省后(也许还需要精神分析学家的帮助),才能做好准备,去设置个人新闻引擎上的刻度,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报道以挑战戒备心、扩大视野、激发适当的嫉妒。个人化新闻就像通向更多选择自由的关口,只会凸显明智选择的困难。

3.

个人化的议题让我们回到本书花相当篇幅探讨的问题:理想的新闻应该是什么模样? 新闻需要关照什么样的深层需求? 新闻如何才能以最佳方式充实受众的心灵?

于是本书审视了六类新闻,试图定义其应该产生的作用。

政治新闻

面对现实生活中各种来袭的干扰和困惑,政治新闻应该引发我们对社会复杂构造的兴趣,帮助我们明智地点燃改革热情,同时冷静地接受某些难以打破的局限。政治新闻应该在受众的脑海中创建一个圆融、包容的国家,唤起我们的自豪骄傲和集体共鸣。政治新闻的监控对象不仅应包括个体当权者,也应覆盖阻碍社会发展的系统性痼疾,同时认识到,其评论对于所涉及国家的价值观有重大影响。

国际新闻

这个类别应该打开我们的视野,以了解异国他乡的生活本质,而不仅是呈现血流成河的危难时刻,以此阻断我们的同理心和鉴别力——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国际新闻应抛开对中性语气的痴迷,为我们描摹丰富、感性,间或带有个人色彩的画面。借用旅行文学的某些技巧,并大量采用优秀的新闻照片,将异国他乡的形象赋予人性,以让我们摆脱全球化带来的狭隘。

经济新闻

理想情况下,这个类别不仅说明当前的经济发展,而且会调查众多明智且可行的理论方法,以构建更理智、更充实的市场资本主义,从而消减不必要的犬儒主义和不成熟的愤怒。此外,经济新闻也应表现产品背后的企业百态,而不局限于提供投资者所需要的冰冷的经济数据,从而激发感恩、义愤、内疚、敬畏等积极情感。

名人新闻

这个类别的新闻会带领我们认识当代某些最令人钦佩的人物(以成熟细腻的标准为评判),并引导人们学会如何从榜样身上汲取灵感和建议。名人会让我们产生建设性和有节制的羡慕,用榜样的勇气和毅力,来帮助我们了解自身具备但却羞于展示的才华。不过,名人新闻也会提醒我们:要想化解对名声的渴慕,最好、最彻底的办法,无疑是建设一个能将善良和尊重慷慨撒播的世界。

灾难新闻

他人的悲剧应该让我们警醒,其实道德沦丧、狭隘或暴力的行为,距离自己也不过一步之遥。当我们看到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的种种冲动后果,应该感到害怕和同情,而不是傲慢和自以为是。另外,每天击垮人类同胞的众多事故,应该让我们领悟生命危在旦夕,从而明白:对于每一个平静安宁的时刻,我们都应待之以感恩与宽容。

消费新闻

这一领域的新闻应该提醒我们,在一个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中,要通过花钱来产生真正的幸福是件多么复杂的事。因此,消费新闻应该巧妙地引导我们,去追求最能满足我们内心深处对于圆满人生渴求的物品和服务,以及相关的精神活动。

4.

但即便接二连三发生奇迹,使得新闻有朝一日能圆满达成所有上述目标,仍有很多理由让我们继续保持谨慎的心态……

心声

假如我们读到一个人遭抢劫、被谋杀或意外丧生,或是一幢房屋着火、一艘军舰失事、一条汽艇爆炸、一头母牛在西部铁路线上被撞、一条疯狗被宰、一群蚂蚱出现在冬季……类似的新闻就无需再读……就英格兰而言,这个地区最近的重大新闻爆料当属1649年革命;假如你已掌握了该国年平均作物收成的历史记录,你绝对无需重复关注那种事情,除非你的算计纯粹是出于金钱考虑。假如一个人有头脑,即使很少看报纸,也知道国外从未真正发生过什么新鲜事,就算法国大革命也不例外。

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1854年

1.

我们祖先生活的社会,变化委实不多——而一旦发生任何改变,就可能非常重大甚至危及生命。在此背景下,我们继承了一种面对新奇事物的认知缺陷:条件反射地认为,新生事物必定值得重视。

但事实并非总是如此。要想在新闻一统天下的时代保持清醒,就必须看到“新奇”和“重要”的范畴虽有重合,却仍有关键的区别。

当我们感到紧张、想要自我逃避,有什么方案能比投入新闻的怀抱来得更好、更过瘾,又更体面?新闻提供了理想且认真的理由,让人得以顺理成章地抛开许多可能比新闻重要得多的事物。我们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所有责任,去聆听种种庞大而紧迫的问题,如巴西的债务、澳大利亚的新领袖、贝宁的儿童死亡率、西伯利亚的森林砍伐和克利夫兰的三人谋杀案。

2.

以当代新闻的规模和普遍性而言,粉碎我们的独立思考能力不是难事。在某国际新闻机构的欧洲控制室,我们会看到近五百人坐在昏暗的巨大水泥楼宇内,其间装点着通过光纤连通世界各个角落的屏幕和公告板。每天流入这个大楼的数据量,比整个人类从苏格拉底去世到电话发明的两千三百年里产生的总量还多。从光纤传来各种报道,例如危地马拉的地震、刚果的谋杀、赫尔辛基的获利警告、安卡拉的爆炸,覆盖了你能想到的任何主题、任何区域:不管是布基纳法索的选举还是越南的儿童死亡率,不管是加拿大的农业补贴还是力拓集团的非洲战略,不管是普拉达的秋季新款还是苏黎世的中餐厅。看时钟,现在是喀土穆的午后,但拉巴斯仍在晨光中。这种感觉好比身处大型国际机场的出发大厅,让人恍如抛开了一切乡土的、根深蒂固的、发展缓慢的事务,而置身疯狂、失重的全球化时空。我们确凿无疑地生活在当下这个迷失和随机的时代,在新技术的帮助下,我们得以摆脱故乡的牵连,扬弃大自然的节律,在巨大的城市里,清楚地感知到周围数百万同胞的存在——彼此同样癫狂,又各自背负着不为人道的不幸、野心和怪癖。

新闻更新的脚步从不停歇。不管昨天的新闻多么重大——山体滑坡,发现半裸年轻女尸,往昔风云政客的今日落魄——次日清晨,这所有的混乱喧嚣就会再全部重来。新闻机构的这种制度性健忘,类似医院的急诊大厅:每个晚上,当天的血迹都会被拭去,连同死者的记忆也一并抹去。

有时不免遐想,报道的洪流会不会暂时干涸;人类有无可能通过某种非凡的协调机制,一致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谨慎行事,从而让世界平安无事。世界各地的凶手都能推迟他们的计划,莽撞的泳者不去下水,淫乱的政客专注整理自家的草坪。不过,新闻的监管者永远不需要害怕这样的情形。统计数据将向他们保证,任何二十四小时内,都有三千人不经意地死于世界各地的道路事故,四十五人在美国各地遭遇谋杀,四百场火灾在南欧各地的住宅发生,还不包括各种新颖和无法预见的创新型致残、恐吓、偷窃和爆炸事件。

3.

内省从非易事。因为内省旨在揪出潜藏在我们内心的无数艰难真相。当我们在酝酿特别尴尬但可能具有重要性的想法时,我们最是在不遗余力地逃避内心。此时,我们的意识便落入了新闻手中。

我们应该察觉到,新闻作为内省的敌人,是何等心怀醋意,并且希望变本加厉地与之作对。新闻供应者恨不得把屏幕安装在我们的座椅靠背、把接收器嵌入我们的手表、把手机植入我们的头脑,以确保我们时时连线,总是知晓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且永远不感到孤独。

然而,如果自己首先不能具备耐心,像助产士那样守候个人思想的降临,那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提供给别人。

我们需要长途火车旅行,远离无线信号,也没有书籍杂志可以阅读,置身空荡荡的车厢,朝向广袤的风景,只听见车轮摩擦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我们需要飞机旅行,选一个靠窗的座位,在离咋舌的寒冷仅数米之遥的地方,于三两个小时内只能看着云端,以及宽大的烟灰色机翼下悬挂的劳斯莱斯引擎,以其纪律和勇气推动我们的飘浮思绪。

4.

要让人性变得圆满,其中所需要的某些素材在当下无法找到。有些态度、意识形态、情感模式和精神哲学,必须穿越数个世纪追溯到过去,穿过图书馆的走廊,经过被遗忘的博物馆橱柜,走进遍覆青苔的破败寺庙,因为答案也许夹杂在二手书页面上已故主人的注释中,也许隐藏在一套套生锈的中世纪盔甲中,或是供奉在一座座祭坛上。除了紧盯屏幕上日新月异的像素,我们也需要翻翻厚重的精装书——透过其装帧和前电脑时代的字体,一个声音在宣告:昨天说过的道理,在明天仍有一席之地。

5.

新闻让我们感觉自己身处无与伦比的重要时代,到处充斥着战争、债务、骚乱、失踪儿童、首映后派对、首次公开招股和流氓导弹。偶尔,我们也需要上升到想象中的空间,远离某个特别的会议、某场特别的瘟疫、某种新款的手机、某场惊人的野火对我们的影响,飘离地幔数公里。当面对浩瀚银河所代表的亘古时光,即使是最棘手的问题也会得到化解。

6.

偶尔,我们应该放下新闻,把眼光转向那些拙于表达的物种:红隼和雪雁、蜘蛛甲虫和黑面叶蝉、狐猴和儿童——关注这些无心进入人类剧情的生物,以平衡我们的担忧和自我聚焦。

要想实现充实的人生,必须具备这样一种能力:能体察新闻从何时开始不再具备原创或重要的教育功能。在这些时刻,就应该终止与陌生人止于幻想的关联,并将治理、成败、创造或杀戮的事务交由他人,明白余生苦短,而自己的目标尚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