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
梅俊杰
阿兰·德波顿先生的这本书,如果直译的话,书名应作《宗教之于无神论者:一名非信仰者关于宗教用途的指南》。可见,这是一本由无神论者写给无神论者、旨在借鉴宗教智慧的书,不是一本为宗教辩护的书,更不是一本传教的书。
与我等无神论者一样,作者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不认同宗教中的超自然内容。但不同之处在于,作者愿意更加通达地看待宗教,能够透过其超自然体系,鉴别并吸收其中所包含的诸多有益要素,希图借此丰富世俗生活,促进个人的身心健康和社会的和谐友爱。
随着人类从中世纪迈入近现代,科技节节昌明,理性日益高扬,各路宗教遭遇到前所未有的信仰危机。尼采的一句“上帝已死”标志着宗教主导地位的土崩瓦解和世俗化洪流的滚滚而来,也让众多无神论者扬眉吐气、豪情万丈。目前这个超现代的大众消费时代似乎证明着人类掌握自身命运后的不凡成就。
然而,在德波顿看来,光鲜的物质外表之下,人性并无本质的改变,个体心灵的救赎仍然是个严重问题,人类群体生活所面临的挑战也依然如故。你可以宣告“上帝已死”,但你依然需要此前借助上帝而维系的伦理道德,也依然需要原来经由宗教而获得的心灵慰藉。可现代社会恰恰拙于满足这些需求,早已显露出令人遗憾的种种弊端。
相对而言,宗教作为人类经验的深厚积淀,形成了巍巍可观的理念和做法,大可补过于物质至上的当今社会生活。德波顿以为,人们尽可以抛弃宗教的基本教义,却实在不应该放弃宗教涉及群处、悲悯、慈善、教化、艺术、建筑等等方面的真知灼见和公序良俗,更何况其中不少要素原本就采自世俗生活。
对于书中的更多内容,这里不必赘述,本书开篇的“智慧无关教义”以及末尾的“结论”已有精当的概括。我只想强调一点,即作者抬举宗教,甚至有时不免将之理想化,绝不是要否定现代世界科学理性的基本框架,只是认为在此框架下,理应从宗教这一人类的共有遗产中善加采撷,从而矫治现代社会之褊狭,补救其心灵护理之贫乏。
将本书译介到中国来谅必是件有意义的善事。作为在现代化道路上全力追赶乃至无暇他顾的民族,作为世上最为庞大的无神论者群体,我们无疑更需要以平和客观的态度来了解宗教并从中汲取营养。在道德精进、心灵抚慰、人际和谐这样的层面,各种宗教都提供着现成的启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进而言之,国家的价值观坐标和发展轨道也可从宗教中得到支撑。如果说自由、民主、科学、富强是当今中国无可争议的追求,我一直认为尚须辅之以更加丰富而宜人的内容。简言之,我们实应追求复合型目标:自由—和合、民主—良治、科学—人道、富强—正义,如此两相兼顾方能做到平衡协调、基石宏大从而行之久远。而宗教显然是这些新增目标价值观的重要思想源泉和促进手段。
诚然,像天底下一切功业一样,对宗教有益内容的体察与采纳要靠慧根和悟性,首先则有赖于对宗教的悉心学习和研究。就此而言,我们或许面临着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窘迫处境。所幸者,取长补短的条件已今非昔比。德波顿这位大众哲人匠心独具、富有启迪的论述当能让我们获益良多。
我本人通过翻译全书已感到受益匪浅,至少从此会增加一个理性观察宗教的视角甚或增添一分宗教情怀。还好,当上海译文出版社衷雅琴女士约我承译此书时,我没有照例推辞,特此向她致谢。自然,我也要感谢张旦红、梅新枝,她们作为本书译稿最早的读者,协助完善了译文。
2011年8月12日于上海社会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