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28日

（肯尼亚首都内罗毕）

奥巴马在内罗毕大学发表了此篇演讲，将“政府的廉洁诚信”作为演讲主题：

“腐败能将命运朝着最坏的方向扭转。无论人们面对的是艾滋病、疟疾还是严重旱灾，它都使得人们无法迅速有效地对危机作出反应。更恐怖的是，腐败能为不逞之徒提供契机，让他们利用人们的恐惧与怨恨达到自己的目的，谋取自己的利益。”

我第一次来到肯尼亚还是1987年的时候。那时我刚刚辞去在芝加哥低收入社区的组织者工作，准备进入法学院读书。当时我的姐姐奥玛就在这所大学教书，因此我来到这里和她共处了一个月的时间。

和这次访问相比，那次的经历可以说条件更为艰苦。那时我们上街时没有车队簇拥，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姐姐那辆老式的大众“甲壳虫”汽车，而且当时它就已经年满十岁了。走到独立花园的门前时，那辆车熄火了，我们不得不推着它前进，直到有人来帮我们在路边把它修好。那时我睡在姐姐公寓的沙发上，而不是豪华的酒店，我还经常到内罗毕市中心的一家小茶馆吃饭。我们要去内陆时，乘坐的是汽车和“马他突”，那时我的大腿上经常放着鸡和绿色甘蓝菜，有时候还有小婴儿。

但那是一次神奇的旅行。首先，我发现了肯尼亚人民不但热情友好，还有强烈的社区责任感。即使面对重重困难，你们也总是满怀希望。我还欣赏到了这片土地的美丽风景，让人离开后也久久难以忘怀。

不过最重要的是，那次我听到了很多故事，从此更加了解了我父亲和祖父的生活。

我知道了祖父曾经是一个服侍于英国家庭的厨子。虽然他在家乡的小村庄里是备受尊敬的长者，但在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中，他都被自己的雇主称呼为“家伙”。我还了解到了英国殖民者开展的“铁砧行动”对人民的残酷镇压以及那段时间里烧杀抢掠泛滥成灾的情况。人们饱受折磨，许多人都失去了生命。我的祖父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被抓进了监狱，虽然他并没有参与到解放斗争中去。

我了解到就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我的父亲在离夏亚市不远的一个叫做“阿莱沟”的小村庄中长大成人。我开始了解并欣赏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他曾是肯尼亚的一个放羊娃，后来远涉重洋，成为夏威夷大学的留学生。而后又赴哈佛大学深造，最后回到了祖国肯尼亚，成为受人尊敬的经济学家。从许多方面来说，他都体现出了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非洲新面貌。他在西方国家学习了知识，然后学成归国，希望能够报效国家，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

然而，我也发现，虽然我的父亲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他的生活却并不如意。他所提出的有关肯尼亚如何取得进步的建议往往让他和与部落利益紧密相连、讲求政治庇护的政府立场相对。他总是毫不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有时还会得罪人。最终他被解雇，失去了工作，而且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再找工作的权利。另外，就他个人而言，他从来没有协调好骨子里的传统观念与脑袋中的现代家庭观之间的关系，因为他就像他的父亲那样，总是希望无论自己做什么，妻子都要无条件地服从，因此他的家庭生活从未稳定过，孩子们也并不十分了解他。

我的家庭生活从很多方面都反映出了肯尼亚甚至是整个非洲大陆的自我矛盾之处。非洲历史本身就是古老的王国与伟大的传统相结合的历史。非洲故事是由那些勇于反抗殖民统治、向往自由的人们书写而成的。非洲是一片英杰辈出的土地，不仅拥有许多诸如恩克鲁玛、肯雅塔和曼德拉之类的伟人，还包括经历了重重苦难的普通人。从加纳到南非，他们无处不在。在艰难困苦面前，他们从未低头。

虽然非洲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进步，但我们必须承认，无论是肯尼亚，还是整个非洲大陆，它们发展的潜力依然十分巨大。但是，人们不再像后殖民主义时代那样充满了希望，而是变得愤世嫉俗，甚至绝望悲观。而且依然还有人只能依靠每天几先令的收入过活，生活举步维艰；还有人身患艾滋病或者疟疾；有些普通的公民们依然饱受战火纷扰、身陷民族冲突之中——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并没有赢得过真正的自由。

一个统计可以有力地说明这一梦想还远远没有实现。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肯尼亚刚刚赢得独立的时候，当时的国民生产总值与韩国相差无几，而现在韩国的经济总量已经是肯尼亚的四十倍。

我们应当如何解释这一事实呢？当然，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并非是肯尼亚人民没有付出艰苦努力。我们都知道，肯尼亚人都工作努力，任劳任怨；肯尼亚的母亲们为了自己的子女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父亲们为了家庭付出了辛勤的汗水。我们也很了解这个国家有很多天资聪颖、才智过人、追求创新的人才。我们还知道这片国土就和整个非洲大陆一样，受到了上天的福佑，拥有丰富的资源和宝藏。

那么我们应当怎样解释这其中的原因呢？我认为有这样几个重要因素。

第一，肯尼亚，和许多其他的非洲国家类似，并不是在最好的历史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而是饱受了殖民主义的侵害。其国界的划分也没有考虑到土生土长的人民之间的政治联系和部落联盟关系，这样一来，政治纷扰和部落冲突就在所难免。

第二，肯尼亚被迫从一个高度农业化的国家迅速向一个更加城镇化、工业化的国家过渡。这就意味着，国家的教育事业和医疗保障系统滞后，影响了国家的整体发展。而且至今，建国已经两百年的美国还依然受到类似问题的困扰。

第三，由于非洲的地理位置和世界地位的特殊性，肯尼亚也受到了消极因素的影响，例如疾病蔓延、与充满活力的市场相隔甚远，尤其是在贸易领域没有优势。当众多非洲国家刚刚取得独立的时候，广大工业化国家早已经拥有了建设本国经济和引导国家财政体系数十年的经验。正如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说过的那样：“不去争取，强权永远不会主动让步。从来不会，也将永远不会。”

结果，许多非洲国家尚未从已经发展成熟的经济体那里得到互惠互利的特权，就被它们要求实现市场自由化。非洲的农产品和商品缺乏出口的途径，这致使各国的经济发展缺少重要的动力来源。另外，自然资源遭受掠夺、人力资源流失也是造成这一状况的重要因素。

作为一名美国参议员，我认为我的祖国和其他国家都有义务与肯尼亚、与非洲进行全面合作，而且这也符合我们国家自己的利益。我会竭尽全力去推行明智的##外交政策的实施，以促进世界和平与繁荣。这样才能给这片伟大大陆上的人们带来希望和机会。

但肯尼亚也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能等待其他国家首先采取行动。普遍来说，各个国家都只会为了自己国家谋利，这是个残酷的事实。因此，如果肯尼亚不立刻行动起来，就只能落后于别人。

不过导致肯尼亚落后的原因不仅仅是历史因素与外界影响。肯尼亚和这个大陆上许多国家一样，都没能建立起一个透明性强、值得信赖的政府，一个为人民服务、远离腐败的政府。

毫无疑问，肯尼亚人民赢取国家独立的斗争过程不仅让人肃然起敬，而且振奋人心。在众多非洲国家中，肯尼亚典型的民主模式可以说是树立了一个典范。这里有许多不同的民族派别，但这些不同群体却共同探索出了一种可以和睦相处、共同生活和工作的方法。你们建立了稳固的文明社会，拥有自由、公平、诚实的媒体，与美国建立了强大的合作关系，使得两国在反恐问题上实现了重要合作，在抗击疾病和贫困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绩，在促进地区稳定方面建立了重要的同盟关系。

然而，今天我之所以在这里谈论你们艰苦斗争才获得的自由，是因为当下这份自由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它正在遭受腐败问题的威胁。

腐败问题已经不再新鲜。这不是一个只会发生在肯尼亚或非洲大陆的问题，而是全人类的共同问题，几乎在每一个社会中，它都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就拿我生活的芝加哥市来说，那里曾经出现过美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地方政治腐败问题，涉及政治庇护和选举作弊等许多方面。就在去年，美国国会有一名议员受贿后离职，而其他几名议员也因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被调查出来后纷纷下台。

然而，虽然腐败问题是我们都会面临的问题，但在肯尼亚，这种问题却极为严重，已经发展到了政治危机的地步。这一危机剥夺了这个诚实的民族一直努力争取并且值得拥有的生活机遇。

我知道，最近有报道指出虽然目前这个国家经济发展迅速，但依然有56%的人民生活在贫困之中。而且我知道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国民都极为渴望改变这一现状。

显而易见，腐败问题已经阻挠了国家的发展，这让人痛苦不堪。腐败榨干了国家本来就很稀缺的资源，而这些资源本来可以用于改善国家基础设施、发展教育事业、加强公共卫生保健系统。腐败使得企业家们将大量资金用于贿赂官员，却再也无力实施增加工作岗位的计划。实际上，最近的一份调查显示，肯尼亚存在的腐败行为浪费了当地企业6%的收入。而且腐败从内到外彻底腐蚀了整个国家，整垮了刑事司法制度，使得正义无处可寻；它还毒害了公安系统，以至于警察的存在已经成为安全隐患而非安全保障。

腐败能将命运朝着最坏的方向扭转。无论人们面对的是艾滋病、疟疾还是严重旱灾，它都使得人们无法迅速有效地应对危机。

更糟糕的是，腐败能为不逞之徒提供契机，让他们利用人们的恐惧与怨恨达到自己的目的，谋取自己的利益。

腐败可以让战争罪犯逃之夭夭……腐败为战争罪犯提供了机会，只要花钱就可以在避风港躲避一段时间，剥夺了人类将罪犯绳之以法的权利。

腐败还助长了恐怖分子的气焰。许多恐怖活动使得肯尼亚人民流血受伤，给肯尼亚经济带来重创，而这一切皆因腐败而起。因为海关和边防的官员可以被金钱收买，警察的力量被大大削弱，无法保护在内罗毕大街上行走的肯尼亚人民的安全。而在这样一个贪污、诈骗横行的环境中，伪造的文件更是随处可见。

人民对于官员腐败问题普遍感到愤怒，甚至开始变得麻木，而国际舞台上那些道德败坏的演员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从中谋利。我们看到那些极端分子们口口声声承诺要实行斋戒，但实行的却是极权主义。当地的腐败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让政府失去了广大人民的信任。

最终，如果人们都无法再相信政府可以做好其本职工作，无法保护他们，为大众谋福利，那么政府就失去了一切。这也就是为什么反腐败斗争是当今时代最为重要的斗争之一。

但好消息是，这里已经显现出了改善的迹象。肯尼亚人民揭露腐败的热情有了显著提高，媒体也变得敢于曝光、报道政府部门最恬不知耻的腐败行为。而且人民和政治官员之间也都达成了一致共识，认为这是一个至关重要、亟须解决的问题。

除此以外，这种共识最终促成了2002年12月份大选中新的肯尼亚联盟的当选。这个联盟因为向大众承诺作出改变而胜出，而就他们目前的表现来看，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但是大选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因为在一个真正的民主社会中，各次大选之间政府的表现才是真正可以用来衡量其是否值得人民信赖的标准。

如今，我们开始发现，肯尼亚人民所期待的不再仅仅是警备人员的更换，不再仅仅是为了应对羁绊国家前进的危机而作出的零星改变。肯尼亚人民正在呼唤一场真正的变革。在去年的大选中，无论是把选票投给“橙子”还是“香蕉”，许多肯尼亚人民真正想要发出的信息其实是他们对于改革步伐缓慢的不满，是对政府高官长久以来对腐败问题袖手旁观的失望。

因此，我们明白，还有更多的工作需要我们去做，还有更多的变革需要我们去实现。我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所有方案，而且并不认为改革会轻而易举完成。但我认为如果一个国家真心实意地想要大刀阔斧地进行变革，那么可以从这样几个方面开始做起。

我们都知道，官员们的工资越是不尽人意，他们收受贿赂的可能性就会越大；我们也知道，政府工资单上的人数越多，敢于贪污受贿的人也会越多。因此，如果政府制订出削减官僚机构的方案，裁掉没有必要或没有用处的职位，节省下来的开支就可以用以增加其他政府官员的工资。

当然，削减机构、增加收入的最好途径还是发展私营企业，以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而增加就业机会的办法是建立透明的社会准则、制定清晰的法律法规，规定好应如何开创企业，如何创造个人财富，如何获取贷款。这样，腐败的政府官员想要制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规则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阐明法律法规，并将社会资源集中于建立一个可以有力实施法律法规并解决分歧的司法体系，才应当是任何饱受腐败问题困扰的政府所需达成的首要目标。

除此以外，公众所获取的信息越多，你们这些远在山村中居住的肯尼亚兄弟姐妹们才能判定国家公务员有没有公正地对待你们。如果没有人能了解到真实情况，官员进行财产公开也不会起到任何效果；如果没有人知道政府的财政收入是多少，不知道政府最初给特定项目下拨的资金金额，那么对政府花销进行清算也没有任何作用。

最后一点，基于民族利益之上的部落政治应该结束了。这种现象的出现根植于一个人们早就应该摒弃的观念，那就是：从事政治或商业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地为自己的家族、部落或群体谋利，而非公众利益。这种观念不但抑制了社会创新，还破坏了社会的基本构造。人们不再用心经营企业，而是处心积虑地依靠政治庇护、行使贿赂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一来，整个国家的人民就不可能万众一心去解决问题，人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渐行渐远。

要想打破这种恶性循环，就应建立起一个诚实、透明的政府。当人们不再用社会关系的多少而是用品格的好坏去判断别人时，那么国家就会往最美好、最光明的方向发展。人民群众会更努力工作，国家经济会更迅速发展。这样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所有人，而不仅仅是特定群体会拥有更多可以利用的社会资源。

当然，你们国家拥有的最强大的反腐败武器还是你们自己，是你们这些勇于站起来，说出自己目睹的不公正现象的人民。肯尼亚人民才是保家卫国的终极力量。

整个世界都知道旺加里·马塔伊和约翰·吉松戈这些名字。他们曾经勇敢地和严重削弱了肯尼亚力量的腐败问题作斗争。肯尼亚还有很多同样英勇的斗士们，这次我来到这里还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见过面……当然，还有许多人民拒绝通过行贿的手段让公务员行使自己的职责；许多审计人员和稽查人员不畏强权，公正、准确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还有敢于追根究底的记者，坚持打破沙锅问到底，虽然其实假如他们愿意换个角度看问题或者干脆杜撰一篇报道可以赚到更多的钱。除此以外，肯尼亚还有许多匿名的腐败问题举报者，他们用行动向我们证明，我们可以团结一致，追求真理。

这些英雄们拒绝接受“腐败是肯尼亚文化中的一部分”这种令人感到耻辱的说法。相反，他们表现出的坚强诚实才是建设一个强大国家和强大未来所需要的特质。他们重点致力于建设强大、独立的机构和部门，例如成立不会形同虚设、有真正实权而不是搞个人崇拜的反腐败委员会。他们通过作出贡献建设自己的国家，这样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才不会看到祖国的衰败，而是会让它一直强大下去。他们参与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斗争中来。

我看到了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年轻人，我相信你们也会投身于这场斗争。

你们将决定，国家的领导人是否值得信赖，或者你是否会换个角度看问题。

你们将决定在国家制定的标准和准则面前，是否做到了无论种族和财富如何，人人都能受到平等对待。

你们将决定这个国家在21世纪的发展方向，决定多数人的努力工作是否会被少数人自私的欲望所吞噬，决定你们是否可以建立起一个人人都能奋勇前进的开放、诚实、强大的肯尼亚。

你们的许多先人都曾经设想过这样的肯尼亚，因此他们英勇奋战、敢于牺牲，才赢得了你们今天可以享有的自由。

我明白，缅怀他们并最终实现这种自由，是非常困难的，这需要我们付出更坚苦卓绝的努力。但其实若想达到这个目标，有时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将你所看到的错误予以更正。

就好像我在开头说的那样，我并不太了解我的父亲。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美国，返回了肯尼亚。从那以后我只能从我母亲给我讲的故事当中，从我在肯尼亚的家人们给我讲的故事里去了解他。

从这些故事当中，我了解到我的父亲绝非完人，他也会犯错误，也会让家人失望。

但我们可以从父母的错误和失败当中吸取经验教训。我们可以鼓起勇气，完成我们的前辈们尚未完成的梦想，将我们的伟大国家引领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在如今的肯尼亚，在这个比我父亲那个时代开放得多、自由得多的国度，正是这样的勇气才会发动起你们十分渴望并值得拥有的变革。我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可以幸运地拥有这样的勇气。我还想让你们知道，我是你们永远的伙伴、朋友和兄弟，永远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