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儿子 三

我第一次见到圣谚和他女朋友的合影时,一声叹息。

都长着一双太干净太纯粹太好被欺骗的眼睛……

他俩人绑在一块儿估计都战胜不了一个阿宏。

据说两人谈了那么久的恋爱从没吵过架,女生特别骄傲自己男朋友去当修理工。

圣谚应聘长荣航空修理工时,他女朋友也去应聘长荣的空乘,因当时大学毕业证还没发,虽录取了但无法成行,这女孩子后来跑去中华航空当了空乘。

据说之所以当空乘,是想着两人在一个行业里上班,方便以后结婚。

是的,结婚,俩人大学毕业一年后就订了婚,完全不去琢磨着再挑一挑选一选等一等。

订婚前圣谚通知了我这一喜讯,我惊吓之余问他是否征询过阿宏的意见,圣谚说:当然问过哦,但他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记得给我发喜帖就行,我人不到礼也会到的……

圣谚早于2017年耶诞节前后就被阿宏撵出家门,这两年在外租房,没有和阿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常带彤彤去看阿宏,但每次阿宏都不让他们久待。

我撂了圣谚的电话立马打给阿宏,他在电话那头紧张坏了,说有点头疼。

阿宏那天的原话如下:

我还没有做公公的心理准备……

我很惶恐……

圣谚的女朋友姓啥我都不知道,只知叫彤彤……

他说:这女孩子笑起来两个酒窝,很阳光很稚嫩,但行为举止优雅得体,家教好得一塌糊涂,估计父母自身的教育程度不低,应该有个充满爱的家庭,经济条件绝对是在小康之上……

说真的我是打从心底特别喜欢这孩子,从她身上能看出她有多优秀的父母……

但我每次见她总是一副不像爸爸的调调,怎么办,我怎么当这个公公,没人教我啊?

圣谚要我去趟女方家拜访一下对方父母,我跟他说我不去,又不是我娶他家的女儿,关我屁事……

啊呀是真的害怕,害怕见彤彤的父母,我是个什么样的父亲我自己还不清楚?想想就害怕得不行!

很遗憾,我是个快40岁了还没结过婚的老光棍子,我帮不了阿宏。

电话里我祝了他自求多福,唯一给出的建议是——反正你都这熊样了,那干脆做自己就行!

他想了一下,说对,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他决定不伪装不掩饰不整那些虚的,坦诚面对。

我很后悔给了阿宏这个建议。

我忘记了以他的出身背景,在这种非常情况下如果做自己,他会把普通的父母见面,搞成帮派谈判……

圣谚至少找了阿宏三次,请他去拜访彤彤的父母提亲,阿宏鸡贼地挑了个星期一,因为彤彤爸爸要上班,他只需要面对彤彤妈妈就行。

阿宏素日里在台北是机车大叔造型,那天也不例外,皮衣皮裤皮头盔,大哈雷轰鸣如牛,他轰着油门炸着街,嚼着槟榔叼着烟,一路开到彤彤家门口。

装备壮不了怂人胆,他见到彤彤妈妈后是大腿也抖手也抖,为了不露馅儿他没和人握手,咔嚓鞠了个90度的躬。

用力过猛,头盔甩飞了出去,差点终结了彤彤妈妈清白的人生……

果不其然,阿宏把提亲搞成了谈判。

落座后他张嘴提了一个条件——给我一块钱,我把圣谚给你,咱们双方成交。

对于彤彤妈妈的骇然,他解释道:

只要圣谚和彤彤真结婚了,基本上我是抱着没了这孩子的心态,送你们了!包括他将来的小孩!全部交给你们管。

不是我不要他,而是我不能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与未来,你想哦,以后他们的下一代应该跟我处还是跟外公外婆处?他们只能有两个选择对象,不是我就是您。

论家庭氛围、教育、三观价值,您肯定比我强多了,不然不会教育出这么完美的女儿来,我相信他们的下一代多跟你们接触绝对比跟我正面,而我呢,我绞尽了脑汁才勉强当完了这个爸爸……

他坦诚地说:我并没有信心去当好一个模范爷爷。

他说:我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鬼马爸爸,我将来只想继续当个鬼马爷爷。

他真诚地伸出手来:所以,请一定给我一块钱。

……

阿宏一块钱卖了圣谚,圣谚在订婚宴那天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发了喜帖。那天的订婚宴上女方没人相信他是男方父亲,他骑着哈雷来的,黑西服黑墨镜,漆黑的背头扎小辫,像个黑社会老大一般。

订婚仪式有儿媳给公公敬茶的程序,阿宏从怀中给彤彤掏了一个红包,姿势很像拔刀。

红包背面,他给彤彤写了几个注意事项,是他对彤彤的唯一期望。

注意事项如下:

A.严禁生气,将来遇到真的很生气的事情,必须告诉公公。

B.30岁之前严禁考虑买房,每年必须排定夫妻旅游计划(严禁带上公公)。

C.不能/严禁欺负公公,要和圣谚一起,把公公当弟弟。

务必谨记遵守要求。

弟弟陈奕宏,字

圣谚和彤彤2018年9月15日订婚,11月26日登记领证。

蜜月旅行他们去了北京,十冬腊月的爬了长城。

至于婚礼仪式,他们计划安排在2019年9月,届时我会去台北观礼,阿宏说了,那天我和他一人一辆重型机车,嚣张跋扈地开在婚礼车队最前头。

说这话的时候,阿宏在大理,他来探望我。

我们把摩托车停在洱海边,立在大风里抽烟,飞舞的围巾飞舞的树叶,西伯利亚红嘴鸥在头顶翩翩。两年不见,阿宏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身形消瘦,面上已有明显的褶皱。

我问了他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

他明显地慌乱了一下,噘着嘴不说话,看着手机屏保上圣谚和彤彤的合影,咬牙切齿直瞪眼……

我们慨叹了一会儿,互相拍了拍肩膀,默默地发动引擎,把路碾碎把风撕开。

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使劲开吧。

两年来这一度是他唯一的解压方式,总在午夜时分才有自由的时间,他发动机车开上阳明山,开到渔人码头的海礁边,独自嘶吼或发呆。

我劝说了很久他才肯来大理小住,两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远行也是第一次休息。

他也应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