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 十

下了阁楼,他带我去看屋外的另一个工具间。

老树下面石头垒的房子,堆满收集的心爱之物。农用工具,一桶碎瓷片,一地自己种的地瓜、南瓜,棒槌,朋友送的瓦片。

夜壶。“我和我外公同榻时,见他用过此种夜壶。”

几把木椅子。“这是我们这家家户户还在使用的一种椅子。还有生产。古人延续下来的东西很好,你看这靠背,两根凸起的支柱正好顶到膀胱经络,倚靠时很舒服。其实方桌的高度也是很考究的,端坐着有利于气血通畅。传统的家具跟传统文化密不可分。”

他拿起一把砍刀,砍柴用的,很锋利,手感也极好。但他没拍成作品。因为是贵州苗寨里的东西,跟他的个人记忆没关系。如同本来有朋友送的画有山水的青花罐,画得极好,但他还是选择拍本地的双喜罐子,“我不想做任何假的。”

他说自己没有占有欲。对物品看缘分,能保留就保留。自己经手的有感情的物品都尽可能留着。有些东西则是觉得太美,被遗弃于心不忍。

“时代变化太快。现在整个村子一头耕牛都没有,牛养着都是给人吃的。全面机械化是农村发展的唯一出路,一般是这样宣传。以后农村的孩子连犁为何物都不知道,不知道犁跟牛的关系,也不再知道为什么犁字下面要有个牛字。我们这一代送走了农耕文明,送走了手工时代,也许是在做绝后的事情。”

斧子他自己找铁匠打的,还没来得及磨。他有很多东西去找铁匠打。我问他现在还有铁匠吗。他说,还有,但是不多了。他觉得石匠也有意思,能把石头变成有生命的东西。因为对传统手工艺的爱慕,正式拜过老木匠为师。喝过拜师酒,学得并不容易。过去是三年学徒,自认只是掌握了一点皮毛。

“每件器物的比例有严谨的传承,差一点就不好看,不好用。这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东西,一根线条也好,一个斗也好,浑然天成。粗一点不好看,细一点不好看,要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