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蔡澜:我们都是对生活好奇的人(《鲁豫有约》)

我的方向就是把快乐带给大家

很多人会很羡慕我的人生,但是,不用羡慕,实行去,谁都可以的。

我在北京常吃的就是那几家饭店,吃羊肉,因为到了北京不吃羊肉不行嘛。北京就羊肉做得最好。

有个地方是一个朋友介绍的。我们到每个地方去,都有一些当地喜欢吃东西的朋友,而且你看过他们写的文章或者发表过的微博你就会认识。认识这个人,那么就到那边去找这个人。信得过了,那么他就介绍这里好或那里好。

好吃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吃,但不好吃的东西,我也可以学着去吃它。好不好吃,你没有吃过,你没有权利批评。但试过了以后知道不好吃就不吃。

去国外的话,如果遇见什么都不好吃的情况,那么宁可饿肚子。比如,有一次我在伦敦街头,肚子很饿了,走来走去都是这个M字头的店。我死都不肯进去,多饿我都不肯。

后来碰到一个土耳其人在卖那个一块一块小肉,用刀切。我就终于有东西可吃了。

吃饭是有尊严的,宁肯饿着,不好吃我就不吃。

我从来不会把吃当成半个工作。

我有一个写了几十年的专栏叫作《未能食素》。有一天我说,哎,旅行的时候也要我发稿?别的文章可以一边旅行一边写,只有这一篇东西不能够,因为你离开了很久,你没有吃过那个餐厅,你不能乱写。

我这一生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做到很任性地生活。倪匡先生也讲过,不能够想做就做,可以不想做尽量不做。想做就做,天下大乱了。

我想做的事就是我的方向,我的方向就是把欢乐带给大家,一方面又可以赚钱,尽量不要做亏本的事情,我现在这个年纪还做亏本的事很丢脸的。

我最得意的发明是和镛记老板甘建成先生一起还原了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这道菜。

这道菜的来源是:黄蓉要求洪七公教武功,洪七公说你煮一个菜给我吃。黄蓉说,吃什么?洪七公说,吃豆腐。怎么做呢?要把那个豆腐塞在火腿里面,那么这个怎么做呢?书上没有写明。因为这里(镛记)有个金庸宴,我就跟这里的老板甘先生一块去研究,研究完了我们就把一个火腿切了三分之一,然后用电钻钻了二十四个洞,再把豆腐放在里面,用盖盖起来拿去蒸。因为火腿的味道都已经进入到豆腐里,所以,这道菜只吃豆腐,火腿弃之。

金庸吃了之后,表示很喜欢。

除了金庸小说里的菜式,也试着还原过其他作品里的菜,比如《红楼梦》以及张爱玲的一些小说,但是,最后弄出来的菜,其实都不好吃。

我喜欢的是欣赏

我做监制就是邵逸夫先生教的,他说你要是喜欢电影的话,你就要多接触电影这个行业一点,你如果单单是做导演的话,那么这部戏你拍完了以后就剪接,时间紧,牵涉到的范围比较窄小,你如果做监制的话,任何一个部门你都要知道,做监制有一个好处就是说你懂的事情多了以后,你就可以变成种种的部门,你都变成一个专家以后,你的生存机会就会越来越多,可以去打灯,可以去做小工,总之你的求生的技能越来越多,你的自信心就强起来了,都是这样。

邵逸夫先生之所以给我这么多机会,一方面因为跟我的父亲是世交,另一方面还因为他觉得从这个年轻人身上能看到当年的自己,觉得我是适合做这一行的。他是喜欢我的,所以他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我听。

但并不是因为邵先生的关系,我一上来就要管很多人、很多事,也是要像新人一样从头开始,去学习,学习了之后才可以去做。

我参与的第一部电影是从拍外景开始,像张彻先生来拍《金燕子》,我不是整部戏参与,就是外景部分罢了。从那里学起,一直学,跟这些工作人员打好关系以后,我就开始自己拍戏。我跟邵先生讲,你们在香港拍一部戏要一百万,七八十万,我这里二三十万就给你搞定了,你们拍戏在香港拍要五六十天,我这里十几天就给你搞定了。那时候是越快生产越好,因为工厂式的作业,所以他也就听得进去。他说那你就拿这笔钱去,你就去拍,那么我就在开始在日本拍香港戏,请了几个明星过来,其他工作人员都是日本人,拍完了以后就把它寄回去,就在香港上映。所以在东京拍香港片子就算是外景,也不能够拍日本外景,都要拍得很像香港,模仿香港,所以看到富士山也把它剪掉了,不拍的。

那时候我二十多岁,但我必须要掌控全局,没别的办法,就学,学习的过程从犯了很多错误开始,但犯错误不是坏事情。

我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要求很高,所以我曾经一度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炒了鱿鱼,只剩下我一个,重新开始组织。就是因为拍一部片子的时候,他们太慢。

没人了也没关系,再去组织就是了。

但这件事给我的一个经验就是,我要炒人的话,从炒一两个开始,不要通通炒掉。

我对人对己都要求很严,尤其是自己,要从自己开始。

合作的那么多导演,都是一些很以自我为中心的怪物。没有一个我喜欢的,我都很讨厌他们。

如果让他们来评价我的话,他们会说中午那顿吃得很好。

那是香港电影最最好的时候,因为忙碌,不断地有戏拍。因为每部戏都卖钱。

但是也会困惑。因为没有自己喜欢的题材、喜欢的片子,像我跟邵逸夫先生讲,我说邵氏公司一年生产四十部戏,我们拍四十部戏但是其中一部不卖钱,但为了艺术为了理想这多好。这是可以的,你们四十部中间一部你可以赌得过的。

他说我拍四十部电影都赚钱,为什么我要拍三十九部赚钱,一部不赚钱?我为什么不拍通通赚钱的?那么我也讲不过他,结果就是没有什么自我了。那时候我的工作就是一直付出,一直付出,一直把工作完成,没有说自己想拍些什么戏,就可以拍,所以如果谈起电影的话,我真的是很对不起电影的。我对我这段电影的生涯,不感到非常骄傲,我反而会欣赏电影,我欣赏的能力还不错。我做监制的时候我就为工作而工作,常常人家批评我,他说你这个人,你到底对艺术有没有良心?我说我对艺术没有良心。你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说我有,我对出钱给我拍戏的老板有良心,因为他们要求的这些,我就交货给他们,我有良心的,我不能够说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辜负的人家,拿了这么大的一笔钱,让我来玩,我玩不起。

我只是赶上电影最容易卖的时候。但是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电影人,其实那是挺痛苦的。

但是没有后悔过。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代。

我那时候的心态就是把电影当成一个很大的玩具,因为你现在没有得玩,现在拍电影,好像大家都愁眉苦脸痛苦得要死,我很会玩啦,我会去找最好的地方拍外景,当年最好的酒,当年最好的一桌子菜,我都把它重现起来,女人我会重现,让她们穿最漂亮的旗袍,这些我会很考据的,把这部戏拍起来,在拍的中间,我很会玩,我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

被这个时代推着,你不给我别的机会,那我就从中找到别的乐趣。

我经过这种失意的年代,那时候我就开始学书法。三十几岁吧,有一段时间很不愉快,不愉快,我就学东西了。

我学书法很认真地去学,书法和篆刻,刻图章,现在还可以拿得出来,替人家写写招牌。

内心是会郁闷的。当然郁闷时间很短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在书上也写过,干了四十年电影,原来我不喜欢干电影这行。

因为我喜欢的是欣赏,看,我不喜欢参加在里面,但是我会把自己变成一些大的玩具,就好玩,对自己的人生也有帮助,现在我欣赏电影就好了,不要再去搞制作,制作很头痛。

我做不了像邵逸夫那样电影大亨。我没有那种决心,很多很绝情的事情我做不了,很多决定我做不了。

比如你要很绝情地说,每一部戏都要赚钱,这个很绝情吧,我就不可以了,我说有钱就完了吗?

我不较劲,这个事情我做不好的话我离开一段时间,我试一个别的事情。

这点就是很多很多经验积累下来以后,让我离开,让我决定再也不回来。

我不遗憾,我知道遗憾了也没有用。我也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只是对工作要求高,我不怕得罪人,我看到不喜欢的我就开口大骂了。

在电影圈里面要找一两个性情中人不容易,都是很有目的地去完成一件事情的人。做导演的多数都是想着“我自己成名就好了,你们这些人死光了也不关我事”的人,这种人我不喜欢。

我最欣赏的人都不是电影圈的,像黄霑、倪匡、金庸、古龙。这几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共同点都是文人,都是对生活好奇的人,都是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