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only put down what I saw”

“说道天凉好箇秋”

■都穆《节妇》诗有联云:“白发贞心在,青灯泪眼枯”,沈石田说:“尔不读礼经云,‘寡妇不夜哭’,何不以‘灯’字为‘春’字?”都穆悦服。听说古时咏节妇,自应避“夜哭”之嫌;黄永武先生说,改“青灯”为“青春”,悲苦之情既不减,而守节之志更可佩。守寡而不得夜哭,大概是怕人家说她孤衾难忍。“节妇”是中国人古老荒唐自欺欺人的观念。前两天我写黎翠珍主编的《翻译评赏》,引过张籍的《节妇吟》;诗当然是写得很够水准了,可惜那位节妇大大动了心,踰越了礼教的限度。第三者明知故追,送了明珠,艳妇心里甜得发腻,系明珠於红罗襦上。从贞节的标准看,那是失宜了。从来当是觉得那玩意儿悬在身上随时会让夫婿识破幽幽私情,只好以武士丈夫的武器压住自己心中的情愫,也趁机吓一吓那个第三者,再胡诌了一堆废话:“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收尾两句最是缠绵,也终於犯了“哭”的大忌:“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千古绝唱。此妇断非低贱淫荡,是媚在骨子里也,迷得张籍硬给她造牌坊。

■中文造句有“吞吐”一法,指将说未说,欲放还收,所谓“今天天气哈哈哈”者也。大词家自是不同凡响,十五字颠倒众生:“欲说还休,欲说还休,说道天凉好箇秋!”

■学生抗议,阻扰大典,港督彭定康说:“你瞧他们现在蛮高兴的;折腾了一个下午,该有点累了……不少总统、首相、首席法官当年都那样闹过”(Looking at them over there now,they seem to look very cheerful and obviously they had a rather tiring afternoon and... quite a few presidents,and prime ministers and chief justices start off like that.)说得也是。洋政客口才、演技都不俗。

■邓之诚《骨董琐记》说刘石庵书法非不工,特有姿无骨,人品限之。他说石庵媚事和珅,尝为和珅书屏条,上款致斋尚书命书,自署下款极恭谨。中国字一笔一划看祸福,看品格,可怕。

■有人说,查不到出处的名言隽语不妨当成是萧伯纳或邱吉尔说的,八九不离十。读杂书见邱吉尔说:“我去巴黎不带荆妻,盖赴盛宴不自携香肠肉卷也”(“I'm not taking my wife with me to Paris because you don't take a sausage roll to a banquet”)邱翁多缺德话,此句似过份了。

■《现代汉语词典》“咱们”条说:包括谈话的对方用“咱们”,不包括谈话的对方用“我们”,如:我们明天参加义务劳动,你们要是没事,咱们一块儿去。不过,说“我们”也可以包括谈话对方。邓之诚引周密《癸辛杂记》,说书中记河间府烧饼,主人曰:咱们祖上,亦是宋民,流落在此。据此,他说“咱们”之称,元初已有之。除写对白,我通常不用此二字,太“方言”也。

■画家唐云访竹刻家徐孝穆不遇,顺手就案头纸笔划一幅小景,留便条云:“冒雨访孝穆,不遇,作此而去。”徐孝穆后来把画与此便条刻在一块臂搁上。雅人深致,都成旧时明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