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个新鲜陌生的地方，首先要找的，不是吃的，而是附近有没有好的咖啡厅，那关乎我一天的精气的来源。没有好喝的咖啡，我就全身不自在，好像捱不过一天。如果真的找不到，那么星巴克也行，再没有，麦当劳顶着也好，有时到了偏僻地方，问有没有咖啡，他们说有，端出来的却是速溶咖啡，一杯甜水，一口都喝不下。

咖啡有那么重要？对别人没那么重要，至少没有吃饭重要。但是对我，那已经不是生理需要，而是生活需要。朋友知道我家的咖啡是由台湾空运过来的，眼神都有一种暗暗的不解，心中一定在想，香港又不是没好的咖啡。

那阵子常跑长沙，一住几天。除了找景点到处看，第一天就问当地的朋友，有没有好的咖啡厅？他怔了一下，可能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他帮我问了在火车站旁的一间店，放下行李，就直驱到那家位于商场的一角的小咖啡厅，喝了一口，舒了一口气，至少，在下来几个星期，都有这家咖啡店可以防身。

结果？更大的惊奇来了。原来长沙这个被视二线城巿的，凭心讲食物不是辣就是油的地方，竟然有着随处可以喝到好咖啡的咖啡厅。更夸张的是，当我一家家地巡视，那咖啡厅简直不像话的豪华、巨大空敞以及有着和这城巿不符的俗丽风格。

那风格是和价钱挂钩的，一杯咖啡三四十元人民币，一壶曼特宁要八十大元，连锁店分布在长沙重点地区，每间都以占地万尺的豪气招徕客人。还有单间，可以上网、躺卧，隐私权极高，簇新的沙发桌椅，仿巴洛克或古典时期的室内设计，挂着仿制的名画，着黑白制服的服务生，那架势，与外头那个烟尘滚滚的中国城巿有着极大的落差，像误进了一个电影拍摄厂，那里头搭的是外面荒凉世界格格不入的另一个梦工厂，隔绝了所有庸碌平凡的人间，但也进到了庸碌平凡的天堂。

这考验我在各国的咖啡厅喝咖啡的感受，我是可以很舒服地喝着一杯好的咖啡，但那种舒服似带着隐隐的阶级气味，也不过就是一杯咖啡吧。在巴黎喝咖啡，喝的是气氛，享受的是那种有着人文气息的悠闲心情。看漂亮美丽的人儿在身边说着法语，看这都巿而心想着有多少心仪的人曾经这样不经意地坐着，谈论着或写着。所以要有户外的人与风景相衬托才能算是享受一杯咖啡。

越南人也爱咖啡，到处都可以见到平民咖啡店，小桌小椅像扮家家酒一样。客人骑着摩托车，在街边停下，越南天气热，咖啡店是没冷气的，他们坐在户外面朝着街的折椅，越南的咖啡是滴露式的，又黑又苦，其实没什么香味，但是加上炼奶的味道马上不同。配上越南河粉一流。

平民化的咖啡是庶民的饮料，夏天冰冻冬日暖胃，我们为着入乡随俗，也会来一杯，但是坐在一帮越南人的身边，一看就知是游客，虽然有点格格不入，但都算自在，因为坐得久一点，他们也就不理你，自己看着小电视里的球赛，或听着那古老播音机放出来的越式音乐，慵懒的热带的风情，所以不管他们的国民所得再如何低，都有一杯堪称他们自己爱喝的特色咖啡悠然地啜饮着。

在日本喝咖啡，老实说，煮出来的咖啡并没有惊喜，虽然日本人爱喝咖啡，他们的小店也出名地独特娇小，但是，反而我入咖啡厅的主要目的是尝尝他们的精致甜点，那才是亮点。有次，在京都一家小神社的咖啡馆，露天的，未进去时就看到苍松在园子里，咖啡桌椅是石头，而旁边挂着几个灯笼，晚上点起灯来会有多少诡异的故事发生？点了他们京都最有名的厥饼，花生草莓绿茶各来一个，人人都轻声细语，你也就变得优雅起来，动作轻缓，不急不徐。

咖啡馆和咖啡，是一个像我这样旅人的另一个看城巿的窗口，也是对这个城巿喜恶的指标。都是个人的主观和偏见，我靠着这样的偏见，在许多的咖啡馆度过我旅途的不少时间，把玩我的相机、写着稿子、听音乐和看书。那些宁静的咖啡时光，暗中在我的旅行中发着如荧火虫般微细但美丽的光，偶而想起，它们就慢慢地散发咖啡的香气，向我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