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代到中世纪，讲述菲尼克斯的作家非常多。我也很犹豫该让谁先登场呢？还是先让3世纪的罗马博物学家索利努斯出场吧。据他说：“在阿拉伯人的国家里，有一只像雕一样大的鸟。这只鸟头上的羽毛呈圆锥形的塔状，颈周围是金色的冠毛。身体后半部是鲜红色的豪华色调，只有尾部是蔷薇色和蓝色的微妙混合。”

我们暂且将闻名于世的菲尼克斯理解为这种形状和色彩的鸟吧。古代人把这种美丽的鸟与许多传说结合，越发诗意地装扮它。今天，菲尼克斯依旧被叫作不死鸟，经常作为比喻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用语中。例如，运动选手一旦落后之后再次迎头赶上，我们就会说“像不死鸟一样复活”。有关不死鸟再生的传说，我在这里援引一下基督教的早期神学家革利免的话吧。

“当死亡接近菲尼克斯时，它会亲自开始准备保存自己的尸体，收集香料、没药和安息香制作一个棺木，然后把自己关在里面死去。之后一只幼虫从尸体中诞生了，不过它会和自己父亲的尸体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不久幼虫长出羽毛之后便飞走，并且会将父亲的墓搬到赫利奥波利斯的神殿的太阳祭坛上。”

从上文可知，革利免没有提到后世所谓的：菲尼克斯用火燃烧自己再从死灰中复活。希罗多德、普林尼和奥维第乌斯也都没有提到火。普林尼在《博物志》里也强调诞生了一只虫子。博尔赫斯在《幻想动物学提要》里写的是：“在4世纪末克劳狄安的诗里已经出现了永生的鸟，是一种从死灰中复活的鸟，永远不会死、总能重生的鸟。”不过，据我所知，比克劳狄安更早的是1世纪的罗马地理学家蓬波尼乌斯·梅拉，他在著名的《论世界地理》第三卷八章中提到了关于燃烧自己的菲尼克斯。这也许是有关菲尼克斯和火的最早记述吧。

蓬波尼乌斯·梅拉说道：“菲尼克斯总是孤独的，因为无父无母，”“生活了五百年后，菲尼克斯会自己积累香料、堆积木柴，然后躺在上面焚烧自己。当已分解的身体的液态部分凝固后，菲尼克斯会从那里再次诞生。等精力充沛了，菲尼克斯再把被没药覆盖的自己的尸骨，运到埃及一个叫作太阳之都的城市，安放在神殿的圣域里，并举行埋葬的纪念仪式。”

梅拉认为不死鸟的生存期限是五百年，但是也有很多其他说法。最早讲述菲尼克斯的著述家是公元前5世纪的希罗多德，据他说菲尼克斯是“难得一见的鸟，用赫利奥波利斯居民的话说，每五百年才会出现在埃及”。主张五百年周期说是最多的，前面所说的梅拉也是其中一人。不过，苏伊达斯主张六百五十六年，普林尼和索利努斯主张五百四十年，塔西佗则主张一千四百六十一年周期说。

塔西佗他们认为这只鸟出现的时期是法比乌斯（Paullus Fabius）和乌提利乌斯（Lucius Vitellius）的执政时期。它的出现成为学者间无休止讨论的话题。另外，据索利努斯说，罗马建国八百年后在埃及捕获了一只菲尼克斯。这只鸟被运到罗马，依照克劳狄乌斯皇帝的命令在民众面前展示。索利努斯还补充说通过国家记录保管所的报告书可以确认这一事实。

菲尼克斯出现的周期是如此漫长的时间，对此博尔赫斯这样说道：“这种天文学式的周期结束后，宇宙的历史会受到星星的影响，连细节都会一模一样地重演。”因此，菲尼克斯是宇宙之镜，是宇宙的形象。如此类推下去，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们还主张宇宙会在火中灭亡、再生，这一过程既不会终结也没有开始。

尽管到了后世，希腊人和罗马人认真地对周期式复活的不死鸟传说进行了润饰，但是这个传说首先发源于埃及，这一点毫无疑问吧。因为制作金字塔、木乃伊，永远寻求不死的埃及人创造出不死鸟，这在理论上是可以理解的。在埃及的赫利奥波利斯的神话里，有一种鸟相当于菲尼克斯。这种鸟叫Bennu，是青鹭的一种，被作为拉神（太阳神）的灵魂崇拜。它是燃烧殆尽又日日重生的太阳的象征。

不过，也有学者认为：把被火烧死的菲尼克斯的神话和埃及的太阳崇拜相联系是不是有些牵强？因为出现在古代王朝美术里的赫利奥波利斯的圣鸟Bennu，都跟火没有任何关系。最古老的一张在火里燃烧的Bennu的画，不过是开罗美术馆里那张公元137年的画。所以说，这是一个各地方神话混合的所谓Syncretism（诸神混淆）时代比较新的传说吧。大概如此吧。

那么古代人空想的菲尼克斯源于现实中的哪种鸟呢？动物学家居维叶从普林尼的记述中推测说，亚洲产的锦鸡鸟大概就是菲尼克斯的原型吧。虽然埃及神话中的Bennu是青鹭，但是古代作家的记述里没有一处展现了涉禽类的特征。曼德维尔的《东方旅行记》说：“头上有孔雀一样的鸡冠，但比孔雀的大得多。”还有学者认为菲尼克斯在希腊语里的意思是红色，所以可能是红鹤。

另外，也有学者考虑到菲尼克斯与中国传说中的灵鸟凤凰的关系。在世界的东方和西方，人们想象出了相似性质的灵鸟，这一事实的确让人好奇。然而，两者在根本上没有任何直接的影响关系。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主要以竹实为食。有趣的是，由奥维第乌斯可知，菲尼克斯“绝不会吃果实和草，只以乳香和茗荷汁为食”。顺便提一下，茗荷汁是罗马人用来给尸体防腐，以及女人们用来护理头发的。

初期基督教的护教家们，以拉克坦提乌斯和德尔图良为首，他们全都使用菲尼克斯的标志，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作为肉身复活的证据，没有比这更理想的标志了。中世纪的动物志作者们也广泛使用。另外在炼金术里，菲尼克斯也作为“贤者之石”的象征经常成为绘画表现。

我想在古代大概也只有极少数人相信不死鸟真实存在吧。就连最早的记述者希罗多德也是半信半疑。普林尼也认为可能是虚构的动物。或许，只要实现了象征功能就可以，至于实体无关紧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