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在意大利中部的古都佛罗伦萨，已经住了十五六年。在此以前的四五年，我曾住在罗马。不过，我有工作，又有家里的事情要做，除了少数情况外，我与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日本人并不热络，原因只是没有富余时间而已。

佛罗伦萨作为文艺复兴古都而闻名于世，有很多日本人前来旅游观光。尤其是近几年来，佛罗伦萨也似巴黎、伦敦和罗马一般出现了日本人旅游热，不分季节到处都能看到日本人，似乎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

佛罗伦萨经常举办意大利风格的时装秀和展会，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日本人也会纷至沓来。女装有佛罗伦萨女装展（Pitti Donna），男装有佛罗伦萨男装展（Pitti Uomo），其他还有童装、内衣甚至家具等等的展会层出不穷，都会冠以“Pitti”之名。因而，即使到了没有游客的淡季，也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包括日本人在内的外国人的身影。此外，在欧美游客罕至的时期，也会令人惊讶地遇到日本年轻人组成的大型旅游团。这种现象已屡见不鲜，最近日本的大学似乎到了最后一个学年都会组织学生旅行。这让我不禁喃喃自语，难道现在还没有进入学习季吗？

最近，日本人的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一两个人的自由行游客也多了起来。也有很多在欧洲工作的日本人家庭利用假期来佛罗伦萨旅游。在这种情况下，把在外国见到的日本女人拢在一起聊天，我会感到有些抵触。我认为，能有多种多样的国外体验是日本经济实力增强的一个证明。

然而，最扎眼的还是旅游团里的日本女人。无论是大学校友的团队，还是旅行社组织的团队，她们年龄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似乎很放心大胆地用日语说话。

我看见年轻女人的旅游团会尤其开心。她们穿着最流行的服装。对我这类懒于关心穿着的人来说，她们是一道愉悦的风景，让我会心微笑。

我对潮流并不迟钝。只是到了这把年纪，我的心境已是不愿意跟别人同样打扮，觉得有趣我便会接受，否则即使被认为跟不上潮流我也会毫不在意。最近日本女性对潮流已非常敏感。

这个倾向已经不单为极年轻的女性所独有。我的责任编辑曾经来访佛罗伦萨，她那时全身上下是清一色的“三宅一生”。相形之下，居住在时尚潮流中心佛罗伦萨的我反倒落后于潮流了。这事令人啼笑皆非。我并不喜欢最近的潮流，一心享受着优雅的“落后的潮流”。落后也得优雅，因而比追逐潮流更花钱，更不合算。

于是，在外国看到的日本女性大都穿着光鲜起来。我想，她们有如此漂亮的穿着，在佛罗伦萨不会有什么可买的，然而却仍然看到她们有东西要买。她们全身裹着昂贵的服装，手拎好多纸袋，像颗圣诞树。袋子里装的一定是成堆的手包和鞋子。

不过，我有一两句逆耳之言要献给这群衣衫光鲜的人。

第一是她们的姿势不好。外国人是在父母“挺起身板”的唠叨声中长大的。日本女人置身外国人中间也许本身就会比较醒目，但她们的不良姿态让她们更显得特别。

她们充满青春气息，身穿昂贵且让人感觉良好的衣裳。单说脸庞，她们的化妆技术近年来也有飞跃式提升，面庞显得可爱而端庄。我总在想，只要姿态良好，她们便无懈可击。不论是走路还是站立，姿态良好便不会给人以穷酸相。相反，如果姿态不良，即使其他方面无懈可击，看上去也只是刚刚发迹的暴发户。

第二句逆耳之言是她们对腿的表情浑然不知。日本女人对腿的粗细相当神经质，但对腿也有表情这件事似乎并不了然，毫不在意自己的罗圈腿。

其实，男人们并不关注女人腿的粗细，而腿长得是否笔直才是重要问题。

在欧美，人们甚至说，只要从后面看腿就能区分日本女人和其他亚洲女人。中国的女人，印尼的女人，只要身材苗条，腿也一定是笔直的。只有日本女人，身体其他地方苗条优美，只是腿的线条的丑陋一直延伸到脚。我甚至认为，这大约是因为和服一直遮到脚，对腿不加关注已成传统。但我仍是不明白，不管是用纱丽遮住全身的印度女性，还是一袭长袍的越南女性，为什么她们迈腿行走的姿态一点也不邋遢。

日本女性并非是病理上的O型腿，但为什么她们的腿从外观上看都呈O型呢？这也许同姿态的好坏一样，取决于内心吧。与本国人一同行动便可以放心，不知不觉把腿也有表情这回事儿抛到了脑后。这同仅用日语说话便能沟通是一回事儿。

可是如果用欧美的标准衡量，这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没有哪个男人会觉得自我放弃的女人有魅力。

写到这里，我陷入了沉思。我开始想，尽管我把逆耳之言都给了日本女性，但把日本女性变成这种女人的责任不应该是在日本男性吗？

无论哪个男人一定会觉得女人是年轻的好。但是，日本男人洛丽塔情结般的趣味却异常得只能说是变态。

被一股脑儿地称为偶像、明星的女孩子们占领了电视和杂志，进入成熟期的成熟女人被令人捧腹地形容为熟女或实龄女，撂进了犄角旮旯。25岁到35岁的女人肯定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熟女行列的，那究竟叫她们什么好呢？

这样一来，女人到了20岁还寒酸地弓着背，站在那儿支着无所事事的O型腿。这个结果难道不是很令人无奈吗？如果一定要用身材苗条和双腿笔挺来做性感的标准，她们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可爱的姑娘”。

总之，日本女人不习惯被男人看。日本的男人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看过女人，女人便也不可能习惯被看。日本男人被太多种类的女人包围。

首先是母亲，其次是妻子，再次是在酒吧和夜总会工作的女人，还有就是在被称为性浴室里工作的女人，再就是旅馆女郎，等等。特别是现在的日本，用金钱可以买到女人已经形成了系统化的产业。当然，外国男人也并不讨厌这种女人，但一般都是躲起来偷偷搞，并未形成像日本这样的系统。

这样一来，日本男人就有可能把欲求、欲望什么的分割开来，这方面的嗜好用这个层次的女人来满足，另外方面的要求用另外层次的女人来满足。相反，外国的男人则会向女人索求一切，不管是用金钱买得到的，还是买不到的，都会向一个女人索取。

在日本，妻子只被要求当好妻子，在恋爱时期也只是被要求当好恋人。男人压根儿不会想要外行人为娼，女人也根本不会去这样想。

这是文化的差异。日本男人看到日本女人跟外国人在一起，经常会认为她们是被性征服，表现出一种类似劣等人的嫉妒感情。这是日本男人的想法肤浅所致。女人只是受到文化的冲击，反应敏感而已，不过是作为完整的女人被追求，从而得以饱享以前从未知晓的作为女人的愉悦而已。

于是，她们也会挺起身板，直起双腿，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大大方方地接受来自男人的挑战。

198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