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忘的人 马基雅维利敬启

自打与您交往以来,已经过去了很长的岁月。在我的《马基雅维利全集》上,“1967年”字样的墨迹已经变色。那是我购买的年份,已经是21年前了。我们的交往是从我准备撰写处女作时开始的。与其他史料和研究书籍相比,这套全集的使用频率也完全不同。

在我写作的书桌右边近处有个小书架,我坐在椅子上伸手可及。书架的最上面一层和我坐着时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那上面摆放着我平时常用的书。两种意日词典、意意词典、英日词典、法日词典、德日词典,以及拉丁语和意大利语词典、两种日本国语辞典、五种年表,还有《圣经》。这些都是这书架上的常客。而紧挨着的边上的空间,20年来都为您的全集所占据。

我觉得,您的作品我一直是作为“人的词典”使用的。每当我对历史上人物和现象的把握产生疑问时,总会把手伸向您的作品,嘴里嘟囔着:“来吧,尼科洛,看看您会怎么说。”

对读者而言,您是一个无比诚实的作者。您惯常的做法是清楚说出自己的想法,进而是表达您对自己的意见负责任的态度,并且具有贯穿整个作品的、把您所拥有的一切奉献给所有人的开放性。考察您的一生,知道您总有一些好朋友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极其自然的事。因为我感到,再也没有比您更理想的朋友了。

您在给理解您为人的一位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


夜幕降临,我回到了家,走进书房。进书房前,我会脱去被泥土或别的什么弄脏的常服,换上官服。穿好礼服,我来到了古人所在的昔日宫廷。在那里,我受到他们的亲切欢迎,吃着那些专门给我、而我又为此活着的食物。在那里,我毫不害羞地同他们说话,询问他们行为的原因。他们也会像还活着一样回答我的问题。

4个小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无聊。我会忘记一切苦恼,不再害怕贫穷,也不再畏惧死亡,我已经全身心地融入了他们的世界。


我从第一次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也是我的世界。在幻想之中,我甚至看到了您在古代宫廷里等我到来,跟我耳语,向我介绍谈笑中的历史人物,并把我介绍给他们。您正像英国作家肯尼斯·克拉克不无调侃地评论的那样,原本就是一个古道热肠、好管闲事的人。

然而,您信中后来接着还写道:


但丁说过,听到的事情不去思考整理就成不了学问(scienza)。我决定把我跟古人们的对话试着整理成一篇题为《君主论》的小论文。


我自认为自己的幻想能力并不输您,但说到我幻想的产物却又只能是现实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了解自己的才华,决定只做凭我的才华可能做到的事情。我才华平平,只能单纯地讲述您这位天才为发表高论而用作素材的那些人物和国家的故事。

我写切萨雷·波吉亚的一生,写威尼斯共和国的千年兴亡史,这都是具体的实例。现在终于要写您的一生了。我是想通过写您,尝试去写佛罗伦萨共和国的衰亡啊。

20年来,您是我完全不可替代的导师。这也并非说要感谢您,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把您的思想更直接地传递给500年后的日本人呢?结果我想到了这样的形式,用以《马基雅维利语录》为题的书来撷取您思想的精华。

我把写您一生的作品的标题定为《我的朋友马基雅维利》。但仅此一事就在日本引起了一些人的抗拒反应。可能会有人批评我对人类智慧财产之一的您的思想断章取义,对此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我相信您一定会允许我这样做的,因为我的愿望只是把当代日本人领进古代宫廷,让他们与您对话。

198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