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忘的人 致黑泽导演的粉丝信
黑泽明先生:
我看了《影子武士》。我回国第三天就跑进了电影院。尽管在意大利也可以期待秋季公映,但我想在观看意大利语配音版之前看日语的原版。
一一列举哪里和如何好,一来纸张不够,二来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在长达3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一次也没有看手表,也没有想要抽烟。看完电影出来到走廊上时,我才赶紧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几口……
这是一部久违的让我全身心感到满足的电影。我享受了迄今从未看到过的信长式的信长,长篠之战的场景也让我痛感自己才华凡庸。我过去也写过几次战争的场面。但那些描写仅停留在人扑通倒地。我从来不曾想过战斗还可以那样描写。那些镜头肯定会让欧美的电影导演惊叹不已。我曾经与费德里科·费里尼聊天,他说喜欢你,我问为什么。
“黑泽是天才!”
费里尼回答道,尽管我认为费里尼也是一个天才……
我想起你的电影画册已经出版,便赶紧去买了回来。漂亮的画自不必说,更让我欣喜的是里面还收了剧本。我仔细研究了剧本,看哪些场景剧本里有但电影里删掉了;哪些场景剧本里没有但电影里却有;哪些地方剧本里只有一行字,一个电影镜头便可结束,但你却用了绝对的力量去展开戏份。于是,我手头的你的电影画册上到处都标有“×”号,或者写上了字。做完了这些,我又去看了一遍《影子武士》。
看第二遍也一点不无聊。岂止是不无聊,我还知道了出彩的场景几乎都是改了剧本的地方。我甚至想知道拍摄时是经过了怎样的过程。我觉得搞清楚这些就能解开黑泽明天才的秘密。
我认为《影子武士》是一部叙事诗。在日本,赞成和反对这两种论调都没有切中核心问题,我认为这是因为当代日本知识分子缺少欣赏叙事诗的素养。每每听到影子武士的动机不明确啦,搞不懂黑泽明想要说什么啦这类批评时,与其说我感到绝望,不如说我哑然无语。因为我想到,我也准备在目前正在写作的《海都物语》完成后继续写3场战争,如果我的作品也遭到这等批评又会怎样。如果是我,也许会回答说想早一点看到读者内心的悸动。
你不是想要胜新太郎那张脸吗?可胜新太郎满心以为自己受欢迎的是他作为演员的个性,他不懂你的想法。而且,胜新缺乏一种弃名求实的胸襟,即他不能通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去塑造无法单靠自身塑造的自我。作为胜新的粉丝,我对他实在感到遗憾。然而这种倾向不唯胜新一个人独有,这是世上很多男女共有的倾向,他们以为不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就无法维护自己的自主性。
《德尔苏·乌扎拉》也非常好。刚开始时,我也对那慢吞吞的节奏感到困惑。可是自打我明白那节奏正是主人公以后,我就把身心交给了那真正人性的叙事诗,品味到了其中的妙处。
我相信,所谓作品,即使出于同一作者之手,对不同题材也必须采取适合题材的描写方法,而接受作品的一方也必须用品尝不同菜肴的心态去欣赏。
望您保重!
199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