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睏了
他在夜里又醒来,在暗里一直盯着夜光表上的刻度看着。
秒针一圈又一圈的……。
醒来时,觉得心口绞痛,是想念某个人那样子的。依稀是记得走了好几年的奶奶领他到儿时她睡的床 ,他看着流进房里的小溪,怎地就隐没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去了。
他想打电话。可这旅店里的妇人,在傍晚时就暗示过他,店里就他一个客人,就算是天塌了,她也不肯起来帮忙了。
电话是要人接出去的那种,天亮还很早……很早……。
屋外一直落着雨,啪嗒啪嗒的。一会儿还有些听来像远远地开过来的列车声,是屋外不远处的海浪。海边开了门走去就到了,他下午里去过,高耸的灯塔,苍白的插住在岸沿上,海风很急,吹得人颊上发疼,而他就一直蹲在岸沿下涌出来的那池水边,瞪着风吹在水面的涟漪,舍不得离开。
一定是那池水的关系,才有了刚刚的那个梦,这下午里没想通的,以为那池子水是打哪里来的,就该有理由要往哪儿去似的。怎地就隐没到奶奶房里的一个角落去了。岩岸上几株草海桐,绿得要冒出油来。在灰蒙蒙的雨季里,那绿是今天里唯一的颜色了。他怀着这颜色,逼迫自己睡了去……。
听来是旅店在深夜里来了一车旅行的学生,叽叽喳喳的,朦胧中想,这南太平洋里孤悬的岛,雨季的夜里怎会有人来。
雨滴自己在说话了,高高低低的像一车小孩子要穿过廊间,走进房来。
不是听了一天的雨了吗?怎么深夜里,闭上眼,听来就不一样了。还可以闻得见浴室里,泡了水的小香皂传出来的味儿呢?
不是要躲开人,才睡到这遥远又沉默的岛的吗?怎么把雨声都想成了人。
还在想着要给人打电话,对自己有点失望。
又梦见潺潺的流进了奶奶房里的那池子水了。还是方才梦的延续。
雨声有些远去,那一车的孩子笑闹声就掉到风里的浪涛里去了……。
好长的一夜。
他伸手捻着灯,柜子上搁着旅程里带着的书。海明威这喜爱钓鱼的老渔夫,怎地在半个世纪之后来陪伴着自己呢?
下午站在旅店前等着雨停。雨只是啪嗒啪嗒的下着。店里的妇人踱过来阴森森地说。
“已经下了两个月了,今年很反常……。在这里大半辈子了,没有见过这样的……”让他听来觉得,雨不停,像是自己的错。
“会停吧!雨总是会停的……”
这雨却碍不着店里那条黄狗,它走在雨里,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毛尖沾了水结成一块,远看像大片垂挂的鱼鳞。
“不过这雨,这么细,也淋不湿人……。”那妇人说完还是阴森森的笑了,带着那条狗,真的散步去了。
那条狗从细雨中跑回来,对他说。
“要起北风了,你看跑道头那风筒就知道了。这样子再过几天,天就晴了。”
他拿出自己仅有的一包丽滋饼干,请那条狗吃。
“也许,我会住下来,也说不定。”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那条狗却能知道他心里的意思。
浴室里又传来了泡了水的小香皂的味道。他对这味道厌烦极了,他想应该有人为廉价的旅店设计些味道特殊的香皂。
最好是野姜花的味道。他想起奶奶闻起来总有点野姜花的味道。
啊!怪不得那一弯溪水要流进奶奶的睡房里,它是要来滋润像野姜花似的奶奶的。
大概又醒来了,屋外的雨依旧是啪嗒啪嗒的滴落着下。
他看见那条狗又跑来。
“还有没有丽滋饼干?”它说,那时候他正翻阅到海明威小说里,老渔夫跟老鲸鱼在缠斗着的那一页。
“风筒下面那一窝小燕鸥,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也许是燕鸥妈妈在海上出了事回不来了……”
他放下书,想了想。
“我们明天再想办法吧?好吗?”
那条狗斜着头,有点不明白。
“亲爱的!我睏了。”他笑着说。
“好啊,在这个沉默的岛,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雨还是啪嗒啪嗒的下着,那条狗又跑开了去,他想,下次应该多带点丽滋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