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第十六章 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1
我写过,对孩子来说,不存在没有办法重新开始的事情,并且不能做没有办法重新开始的事情,我把这犯法做铁则。那么,在无论如何都极其痛苦,非要做没有办法重新开始的事情的时候,为了让自己停止于不采取行动的阶段,孩子们该做些什么呢?
从孩童时代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一问题,所以我有一个答案。这答案非常简单,并且从我个人经验来说还非常行之有效。
——就是努力积累等待那一时刻到来的力量。在想着采取行动做没有办法 重新开始的事情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保持“等待那一时刻到来”的力量,绝不承认不行了,约不放弃。
对于孩子来说,这“那一时刻”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长大成了成年人,有时就是等待着“那一时刻”,但最后可能也还是不成。但对孩子来说 却绝对不是。在你等待“那一时刻”到来的时候,可以说你拥有着所有的一切。如果要只选一句话传达给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你们,那么我会这么说:
如果你认为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已经是不能不采取做没有办法重新开始的事情的时候,那请你振作起等待“那一时刻”的力量来。
这需要勇气,需要平时对这种能力的锤炼。这种力量是你们所拥有的。
2
前面我提到过,在我读新制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曾从上过旧制高中的学生那里弄到了几何教科书,并一个人自学了这些课程。高中时我接着又学习了解析几何。正因为如此,大学考试的试题集中,有关数学的部分我实际上是非常愉快地做完的。
这些都是数学的基础,却不是数学的一切,但是从古希腊开始发展的逻辑学到作为新学科的符号逻辑学都与这些数学的基础相关联。现在,当我在考虑比较复杂的事情的时候,我会在笔记本上划出一个个表格,然后在那些表格中把问题一个一个加时进去进行整理和思考。在乘飞机去国外时因为需要长时间坐在那里,就更是如此。这样做着想着,有时想“如果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多好呀”,可即使思路最后转到了和事先预想的结论不同的方向,我觉得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这事情原本就是在自己思考中的。
我高中学的解析几何,最开始是被称为“解析I”的部分,那还是尚未进入微分和积分等高等数学思考方式及方法的阶段。我觉得这一阶段的教科书和习题,对于像我这样非理科类型的学生来说,要比“解析II”有意思得多。
我特别喜欢那种从应用题中列出算式求解的问题。在解题过程中,将复杂的数和符号的某一部分括上括弧,将它表示为A,这样一来,式子就变得简单了。一步一步的计算之中,知道等号两边有同样的数目的A或者分子和分母中都有A,那么可以两边同时去掉A。在那一刻,我真的非常高兴。
并且,A即使不能去掉,在把式子整理清楚的过程中,重新打开括弧,将A代表的内容带入,有时会非常顺利地就完成计算。
有的时候,在计算的最后阶段,凭着气势打开括弧想算完它,开始时怎么也解不开的问题,却又重新出现在那里,将它设为A而加以计算所使用的时间就这样都白费了。徒劳无益令人非常恼火。那时候,我会喘口气想:
——没办法,这是自己做的。
我这么想着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实际上,从那时候起,遇到数学以外的难题,我也开始用将其中的一部分先加上括弧设它为A这样的办法来加以思考。这种情况下,像刚才写的那样,有时A也会自然而然地被消掉,问题自然得到解决。
也有这种情况,当计算,也就是思考的问题终于得到了整理,试着把A还原为具体的内容时,最初的难题还是原封不动地在那里。那时候,我会有和解数学习题多少有些不同的心情,我会意识到:
——我只是在躲避这个问题最难的地方。
于是,我会重新鼓起勇气,从正面迎向那最难的地方。在长大成人之后,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3
话题之所以围绕着我学习的回忆,是因为我想说明下面的问题。
我想说,对于孩子来说,应该拥有振作起来等待那一时刻的力量。我想说,不仅仅对于孩子,就是对于大人,只要是活着,遇到了真正困难的问题,不妨暂时将它放到括弧内,放到某一时刻,不妨就一边这么做,一边继续演算自己活下去这一大算式。这和从一开始就完全逃避并不是一回事。
因为在这过程中,括弧中的问题有时会自然找到解答。如果把括弧中的问题设为B在等待“那一时刻”的过程中,特别在孩童时代,你就是这么假设了但也绝不会完全忘记它。我们一面做其他事情,实际上心中总还是牵系着它,想得起它。在你苦恼的时候,不是去想某一具体问题和某一特定的人,而是用B这一记号来置换、来思考:
——B还没能解决,再等一下吧!
仅仅只是这样做一下心情就会轻松许多,我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即便现在,我也能将“受欺负的孩子”的表情置换成某一符号。
而过了“那一时刻”,打开括弧解一理试试,如果问题还依旧在那里,这回可真需要正面面对了。但是,你们这些孩子不同,在无论如何都需要忍耐焉的那二段时间中,你会意识到自己长大了,自己变得有勇气。这是和做算术题不一样的地方。在我个人,特别是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这一阶段就是这样忍耐过来的。直到今天,我还活着。
4
当我家中第一个出生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他是智障儿童,并且这智力障碍不可能痊愈。对我和妻子来说,我们感到这是到那时为止所遇到的问题中最难解答的一个。
我那生活在林中小村的母亲,也把它当成了自己的难题,积极帮助我们寻找解答的方案。母亲想的是,在城里,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可能会被歧视、被欺负,如果在自己的村子里,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大家原本就相互认识,哪怕别的孩子们并没有欺负人的打算,只是取笑这孩子的时候,自己也可以站出来帮他说话。这是母亲找到的答案。
于是母亲提议说,在森林边上盖一座她和光两个人住的山间小屋,并准备住在那里。这件事她和我妻子也讲过了,但最后我们没有接受。
——我会做木匠活(这样说着,他把河对面的树林指给奶奶),这里有这么多的树,我当个木工可以和奶奶在这里生活下去。
光自己没有说,也许他对去残疾人福利工厂工作感到不安吧,也许因为他想起了我们很早以前讲过的在树林边盖间山中小屋的话头来。
——唉,要是能那样的话……
母亲说了这些。她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了实现十几年前提议过的事情的体力和精神儿了。
那以后又过了几年。我们将光一点点创作出的乐曲请弹钢琴的朋友灌成磁带,送到森林中的老家。母亲从心中感到欢喜,她打电话给妻子说:没在森林边上盖间小屋一起过算做对了。因为那么做的话,自己和光说起来可以过得闲散、愉快,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创作音乐呀。
“那一时刻”不断地累积下来,我、妻子、母亲,甚至连光都没有想到过的是,最困难的问题就这样有了非常好的答案。今后,对于光来说还会有许多新的问题出现,但包括光的弟弟、妹妹在内,我想我们这一家会积极主动地共同去克服它。5
漫长的作家生涯中,我第一次这样为孩子们写了一本书。构思这本书时,因为想写的事情太多,结果把为小学高年级的孩子们写的东西和为已经读了高中正准备考大学的人写的东本都写了进来。所以也许你会感到内容散乱,感到有时语气和孩子很接近,有时却又很难吧?实际上,我就接到过指出这一问题的来信。这里反映出的是我一直为大人们写书,并且没有实际从事过教师工作的缺点,我由此深深感到宫泽贤治的伟大。
当然,从读者那里也有主人觉得很愉快的反响。比如,从我去游泳俱乐部途中遇到的少年那里,就这本书最开始的文章中的插图提出了问题。在这本书中,我妻子第一次为我的文章画插图。妻子是我高中好友的妹妹,小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少年的问题是:在那棵大树的左边,有一位老爷爷,还有一个孩子。孩子绕过树走向老爷爷。那孩子拿着一要棒子在腰间,他是不是想去收拾那位古怪的老爷爷?老爷爷拿的是用来防身的武器吗?
依照妻子的解释,从前的老人家一般手中都拿着扇子的。所以这画画的不是一个要搞突然袭击的场面,画的是小时候的我向已经可能在“自己的树”下相会的我询问“你是怎么生活过来的”的场面。当然,提这问题的,也可能是我的母亲。我重新在想,现在已是老人的我,如果回到森林中见到了还是小时候的我,该怎样回答呢?
“就是长成了一个大人,你现在内心所拥有的一切也一直被保留下来啦!只不过这一切通过学习、通过经验的积累得到了伸展。今天的你与长大成人后的欠一直相连着,与在你身后的从前的人们相连着,也与你长大成人后还在你前方的未来的人们相连着。
用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话说:你是自立的人。即便成了大人,也像这棵树一样,像你现在这样,站得笔直地活着。
祝你幸福!再见啦,在未知的时间,在未知的地方。”
(刘晓峰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