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3

大 鸟

"他们真可怜。"丁雄泉先生望着花园池内的鱼儿说,"有只大鸟飞下来咬他们。大家都沉进池底躲起来。"

"是怎样的鸟?"我问。

"叫不出名字,鹭鸶之类,也长得很可爱,但是很凶。我也爱鸟,但是更爱鱼。鱼是我的朋友,我当然站在朋友这一边。"

"买管汽枪把它打死算数。"我说。

"不行,不行。"这时丁先生的同居女朋友安迪丽雅跑完步回来,大叫道,"它是受保护动物。在荷兰,打死了罪可大。"

"总不能每天看它杀鱼呀!一了先生说。

"说得也是。"安迪丽雅说,"上次买的那一条:二百多吉尔达的,也被它咬死。"

一算港币是七八百块。

丁先生说:"吃了还有话说,只叮得剩下半条命,玩玩而已。真可恶!"说到这里,丁先生的儿子击夕也来了,他说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买到汽枪。

安迪丽雅对枪还是有所保留。

"我不会杀死它的,只想吓跑。"丁先生说完,安迪丽雅才放心。"买一枝只发声音的。"她再三叮咛。

击夕和我开车到一家运动用具商店,各种类的长枪手枪齐全,店内尽是令人致命的武器。

"有没有像日本做的玩具手枪,只打塑胶圆弹,不会打死那只鸟?"我叫击夕翻译。

"子弹有得卖,枪没有,说是太像真的,不准出售。"击夕听完店员解释后说,"只发出响声的是这种。"

我一看,锁匙扣那么大的小手枪,可装入子弹,一打可真的发出巨响,就决定买下。

击夕摇头:"我小时候,爸爸买过给我玩;真想不到长大了,我买给爸爸玩。"

报 仇

大鸟飞了下来吃鱼。丁雄泉先生拿了那把银色的小手枪,砰的一声打出。鸟惊飞。

丁先生和女友安迪丽雅大乐。

鸟儿又飞回来,再砰一声。第三次,它已经不怕,把池中的鱼儿啄死三条。

丁先生大怒,安迪丽雅投降,向儿子击夕和我说:"买汽枪吧!"

我们两人隔天又驾车到那间运动用具店,看中一把泵气的手枪,叫店员拿出来试试,我左手抓着枪管,右手抓着枪柄,大力一折,但是怎么折都折它不动。

"我老爸也折不动吧?"击夕说完,请店员再拿其他款式出来看看。最后决定一把装气筒的,每筒气可打二三十粒铁弹,但不能连续,装一颗子弹打一次,法律才允许。荷兰这个地方虽然开放,连大麻和安乐死也通过,但有些法律莫名其妙,我想在酒店的小卖部买几颗必理痛也买不到,说是有真正牌照的药房才准出售。

拿到家里,丁先生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拿出手枪来玩,我们即刻避开。装气筒,拉开掣,把子弹放进,上膛,再关掣,这一大堆过程太过复杂,丁先生学了几次就嫌麻烦,不玩了。

大鸟又飞下来咬鱼,这怎么办才好?

喵的一声,隔壁那只猫来丁先生家玩,它的主人每天喂它猫粮,吃得有点厌,就来丁先生这里。丁先生每次请它吃火腿,它吃上瘾,常来。我们都叫它为情妇猫。

但是情妇猫从不抓老鼠,更不会咬鸟儿。

我说:"不如自己养头大猫,让它来杀那只鸟,虽然是受保护动物,但是给猫咬死,什么罪都没有。"

大家拍手赞成。丁先生说:"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就这么决定。"大鸟故事,终告一段落。

比利时

隔日,丁先生带我去一个叫Maastrickt的小镇。离开阿姆斯特丹两个半小时车程。

非常宁静的地方,这才有点像昔时的荷兰。据说这地方当年是法国属土,三剑客中最年轻的第德宁埋葬在这里。我还以为他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呢。

广场中坐满了客人,今天有难得的阳光,大家都出来喝一杯。我们叫了当地酿的啤酒,名叫"白啤",有丰富的麦芽味道。

来了两名流浪者,丈夫拉小提琴,很瘦;太太讨铜板,很胖。本来这些人物的音乐都很悦耳,但是瘦子拉的提琴声音像锯鸡颈,我说从来没有试过那么难听的,坐在隔桌的女士懂英语,不断吃吃地笑。

胖太太也有她的才华,整个广场中看中我们是会给钱的,果然猜得不错。

懒洋洋的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是吃饭的时间。丁先生友人Dr.Weil说:"我先带你们到本地最出名的法国餐厅。"

荷兰人对自己国家的东西很自豪,但从来没有听他们推荐过有哪一家荷兰菜馆最好吃的,看关于荷兰的旅游书,你会发觉他们把印尼菜也当成国家食物。

餐厅叫Restaurant Au Coin Des Bons Enfants,要丁些东西送香槟,食物很精彩,可惜我们被一位中国太太请客,要去她开的Mary Wong饭馆,她是我的读者,听Dr.Weil说我要来,特地准备了十五道菜。用最新鲜的材料烧出,有他乡的惊喜,我们酒醉饭饱,坐车子回阿姆斯特丹时都呼呼大睡,一下子就抵达希尔顿酒店。

地址:Maastrichtersteenweg 2423770。Vroenhoven Belgie

为什么地址是比利时?原来这小镇在边境,一跨就进入去,又没有国界,欧洲真好玩。

开 始

荷兰之游很快地结束。最后那天早上散步到丁先生的家,向他道别和致谢。

丁先生开门相迎,大家聊了一会儿,依依不合,天下总无小散之要席。回程再看看那棵大树。有一天我们都不在,它还那么健壮地活下去,所以对老树非尊敬不可。

从希尔顿酒店到机场,星期天不塞车,二分之内便能抵达。

上次来转米兰买东西,最后要在阿姆斯特丹的机场办扣税手续,非常之麻烦。先要拉着行李由机场一角走到老远的另一角去盖印,当时又排长龙,税关人员慢吞吞,急死人。这回什么名牌货都没有买,一身轻,舒服得很。如果再去米兰,也要在市内办手续先盖印,别等到去机场弄得满头大汗。

阿姆斯特丹机场内没有国泰自己的候机室,搭别家航空公司,里面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还是在餐厅解决较佳。

人闸后一共有三四间卖吃的,最具规模的那间,什么烤羊扒牛扒都不好吃,反而是印尼炒饭做得精彩。

我喜欢的还是站在海鲜档进食,那里也卖青鲱鱼,临走前再来两三条,才过瘾。这种鱼的样子看起来很恐怖,未试过人觉得一定很腥,吃进口才知道满嘴是油,一点腥味也没有,比起丁,并不逊色。

商店里出售各种芝士,也没胃口一一去试,买了一袋迷你芝士,各式各样都一点点,好吃多吃几口,不好吃的咬一口丢掉。

吃饱,走进机舱,要了一份香港报纸,是最佳享受。别的航空公司都不像国泰那样有中文报纸看。还没有把椅背推倒,已昏昏大睡。星期天下午两点半的飞机,经时差,星期一早上七点多抵达,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杀 鸟

自从写了那篇关于丁雄泉先生和大鸟的文章,大批电邮涌人,骂得我狗血淋头。

其中一封说:"蔡先生学识广博,又懂得享受人生,本来令我佩服及羡慕不已,但蔡生谈及买气枪射鸟的举动,实在使人感到震惊和气愤。"鸟类吃鱼儿也好,把玩鱼儿也好,也是它们的天性,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人类只应旁观,无权阻止。即使丁先生的财物(价值七百至八百元的鱼)被大鸟攻击,也绝不能做出伤害大鸟的行为。试问这与年前罗湖河的渔民,因为怕鱼获受损而射杀季候鸟的行径有何分别?

"虽然最后不知道有没有真的以气枪射鸟,但蔡先生竟然参与购买气枪用做报复用途,还把事件顺理成章似的写出来,真教读者失望。"

我已回覆:"只打周围东西,没杀死鸟,请放心。"

整件事不过是游戏,读者不必大为紧张。我们买枪,也绝对射不中鸟,眼界已不够年轻时那么好了。

其实丁先生亦师亦友,朋友事,双肋插刀亦无妨。若丁先生要杀鸟,我一定帮凶。

返港后,还有一个插曲,我把在非洲的部落商店中买的那两把弹弓用DHL寄了给丁先生,经海关检查,差点进不去,最后交涉了才发还。这令到我不再寄日本制造的塑胶BB弹手枪到荷兰,不然此类玩具最佳,打鸟的四周,以后它们绝不敢来。我家冷气槽中也常来白鸽干扰,咕嚕咕噜地吵得我写不出稿,只有用此法对付,甚有效,但没伤到它们。曾经把这件事当成闲聊,一个小孩子听了说:"在池上铺一层网,不就行吗?"

恍然大悟,即刻打电话给丁先生。事件完美结束。

三只猫

丁雄泉先生出生于无锡,无锡要为丁先生建一纪念馆,所以丁先生又路经香港。另外一个目的,是要参加我的旅行团,去日本岗山吃水蜜桃。

见面,互相拥抱。我最想知道的事,是那只飞下来啄食金鱼的大鸟,结果如何。

为了驱逐它,丁先生想尽办法,我也成为帮凶,为他买一枝气枪的目的不是杀鸟,只想吓走。

"我寄的两枝弹弓,有没有收到?"我问。"收到了。"丁先生说,"做得真精巧。""是在非洲旅行时买的,乡下小孩子做的。"我说。

"大的那枝,力气不够还拉不开呢。"丁先生说。"言归正传,那只大鸟呢?"我问。

"那只大鸟,从此不来了。"丁先生说,"好像已经知道我们对它不满,真有灵性。"

这一下子可好,不必给环保分子骂死,己不来,不关我们的事。"有位读者来信,说在鱼池上铺一层网,鸟就吃不到鱼了。"我说。丁先生不屑:"那么有什么好看?鱼儿生活在网中,你以为他们快乐吗?"

"原本等你收养的那两只猫长大,来抓鸟的。"我说。

谈起猫儿,丁先生大乐:"那两只英国短毛猫,真是可爱。""安迪丽雅一定乐死了!"我说。

安迪丽雅是丁先生的女朋友,荷--m k,模特儿样貌和身材,和丁先生住在一起多年。

"两只东西整天跟着她,她到哪里跟到哪里。"丁先生说,"尤其是她泡浴缸时,总在旁边,眼睛瞪住不放。"

"是雌的,还是雄的?"我问。

丁先生笑道:"当然是雄的。包括我,一共三只。"

华尔医生

和丫先生一齐来到香港的,还有我们共同的朋友华尔医生Dr.Ernest Weil。

华尔医生肥肥胖胖,满脸通红,像个小顽童,但已是世界闻名的泌尿科专家。

上一次到荷兰,曾经和丁先生一齐去一个叫Maastricut的小镇找他。当地出名的有间大学医院,华尔医生就在那里任职,大学以他为荣。这家医院是我看过的最不像医院的医院,挂满绘画,似美术馆多一点。医院当中还卖起蔬菜水果,有如菜市场。

面积其大无比,有七百多张病床,房间舒适干净,五星酒店级数。去参观的那天刚好碰上耶稣升天节,是个假曰,医院不开。华尔医生带我们四处走,禁区照样闯进,如人无人之地。乐得很。

这次他东来,主要是在大陆各大城市和香港几家政府医院做手术示范,十多年前他发表了一篇论文,说如果心脏能够植入心脏仪,那么为什么不能植入泌尿仪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用普通人的语言说明一下?"我问。

华尔医生滔滔不绝:"婴儿撒尿,膀胱装满了就溢出,这是身体反应。长大了一点,妈妈说:乖,用尿壶吧!小孩子就学会了,这个时候,他的泌尿系统再也不受身体控制,移动到大脑控制了。

人生了病,回到身体控制,又控制不丫的时候,就随时要撒尿,一天可以去厕所几十次。这个泌尿仪,用一颗小东西植入脊骨里,再把一副像walkman的仪器放进口袋,发出讯息,就能把讯息传到大脑,等到膀胱满丫才去撒尿,就是这么简单的原理。"

"撒不出的也能令人撒出?"我问。

"当然,"他顽皮地笑着,"不能勃起的,也可指挥它勃起呢。"

天上交响乐

丁雄泉先生对我们的吃桃旅行团有兴趣,老远从荷兰来到香港,一齐飞日本。

最好吃的水蜜桃产自冈山,离大阪约三小时车程,而最成熟的季节在七月尾这几天。

果园里,职员分派一个漆盆和一把果刀给大家,就坐下来任食唔嬲,能吃多少个,看你的本领。

众人削皮时丁先生和我双手抓着大桃,左右一拧,皮即掉。大El咬下。甜汁喷得一身,上次来我吃了十二个,这一回桃实在太大,只能吞下八粒,已经胀饱,丁先生已是七十几岁人,胃口比我好,数数桃核,十三颗。午饭在一个种植菌类的花园进食。当今的天皇和他老婆也来过。今早刚采的冬菇拿在火上烤一烤,蘸着较甜的辣椒酱吃,非常可口,也有团友只撒些盐,说更加鲜甜。

冬菇之外,还有甜番薯、洋葱、灯笼椒、红萝、等等蔬菜,更有鸡肉和牛肉,结果蔬菜吃光,剩下大量的肉。

餐厅的小卖店出售各种昆虫,用一个小笼子装住,里面还有水和食物供应。

听到铃铃铃的声音,原来是"铃虫。"叫声如铃响。

丁先生一向喜欢蟋蟀叫声,去上海一定买几十只放在旅馆房间,小笼子里装了四只,卖八百八十門,大呼便宜,上海的蟋蟀卖得更贵。

"当然贵啦,"丁先生的女友安迪丽雅说,"整条卖蟋蟀的街上小贩都认识你,知道你有钱,怎不敲你的竹杠?"

买了铃虫,放在巴士上,途中一响也不响。到达温泉旅馆"红梅亭。"先坐下来,侍女献上杯冰冻的绿茶。咦,怎么古筝声那么逼真,是什么牌子的Hi-Fi?原来大堂中有位少女弹奏迎宾,这时铃虫才大叫,丁先生说:"天上的交响乐,就是这种声音。"

五只小猫

巴士上,丁雄泉先生和他的荷兰女友安迪丽雅吵个不停。

旅行时男女吵架最常见,了先生虽说是七十多岁人,女友三十岁,也不例外。这种事,清官难理,我在一旁假装睡觉。

"那么残忍的行为,你怎么做得出?"听到了先生那么大叫时,有点好奇。

"你来评评理。"安迪丽雅把我叫醒。"究竟为了什么嘛?"我半睁眼睛。安迪丽雅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是两只小猫,一只香槟色,一只蓝色,

各自双脚交叉伸卧,像老太爷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是公的还是母的?"我问。

"两只都是雄的。"安迪丽雅说,"他们的父母是全球比赛得奖者。""要卖多少美金?"我这个俗人只能用钱衡量。

"贵得要命。至少花掉一百瓶最好的香槟。"丁先生说。艺术家是用酒来衡量的。

"你们都喜欢猫,有什么好吵的?"我说。

"都是这个人。"丁先生指着安迪丽雅鼻子,"她要把这两个孩子的小鸡巴割掉。"

"不是鸡巴,是睾丸。"安迪雅纠正。

"那么残忍的行为,你怎么做得出?"我和丁先生异口同声。

"不割掉的话,他们会到处尿尿的呀"安迪雅大声抗议,"雄猫有霸占地盘的天性,尿尿来显示势力范围。"

"尿就让它们尿好了,这个家是谁的?"丁先生说。"家是你的,谁来打理?"她反问。

丁先生再也不作声,我打圆场,向安迪丽雅说:"要是有一天猫儿变成王子,你就终生后悔。"

大家闹成一团,如果让猫儿参加,就成五只。

悼陈道恩医师

十年前肩周炎发作,痛不欲生时,遇到陈道恩先生,他说:"我替你针针看。"

一针即好,我当他是神仙。

之前,我们的交情不错,他常烧几道拿手菜给我吃。医好后,我知道他本来是一家工厂的厂长,已经退休,问他有没有兴趣搞些什么?结果大家合伙开了一家面档,后来又改变成小炒店,是"粗菜馆"的前身。在针灸上的才华埋没了可惜,我鼓励他出来行医,就在九龙城开了一间医馆,不过持久和严重的毛病我不敢保证,但是对五十肩则一定医得好,因为我自己试过。

医好的人无数,患者排长龙,陈医师忙得连礼拜天也不好意思拒绝。一天,深夜来了一个电话,说陈先生进了伊利沙伯医院,我乘车赶去,他已躺在急救室中。

原来是爆了脑血管,发现时已迟。据医生说已经大量出血,不能动手术,就算安定下来,开刀后恢复正常的可能性也不多。冥冥之中,陈医师好像也听到了,安详离去。

陈太太是一位极为娴淑的女性,一直照顾着家庭和养大三男一女,在医院中看到了我,第一个问题是:"明天病人约好了,怎么办?"

"叫人贴张字条,说有急事,改天再来。这些事,不要担心。"我只有这么说。

葬礼已定在十月二十三日设灵,二十四日出殡,如果感谢他的话,别送花圈,请包帛金。陈道恩先生,今年六十五岁,以基督教式行礼,也不必多加什么三岁的了。

参加了我的旅行团,我们吃吃喝喝,现在想起,不过是昨天的事。亲友们的离去,教训我们,人生无常。凡事不必太过执着,看开一点。如果连这一点也不懂,还那么斤斤计较,那么一朝死了,也不值得惋惜。

何鸿章

读到报纸头条"何鸿章心脏不适人院",吓得一跳。本来这些有钱佬我一向不去高攀,但经老友美联社东方区总裁刘幼林的介绍,认识了觉得他没有架子,谈吐风趣。

何鸿章我们当面叫他的英文名字Eric,背后叫他老顽童。七十多岁的人,喜欢恶作剧,连儿子也不放过。

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当他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要求一只小马当生日礼物,老顽童答应。生日到了,"礼物呢?"儿子问。他即刻拿了纸和笔画了一只小马给儿子。

"从此,"他笑着说,"我儿子和我见面,一定带个律师。"当然故事不是真的。但显出他的幽默。

第一次见面,他说想把家族的事写成剧本拍电影,我劝他作罢。要害死人,才叫人家拍电影。"

第二次见面,他说想把湾仔的一块地皮改成酒吧街,我劝他作罢:"要害死人,才叫人家开酒吧。"

第三次见面,他是说:"我决定自杀,你叫我去开妓院吧!"

之后,我们很有缘,一时在伦敦,一时在东京,大城市的旅馆大堂都能碰到老顽童,常一块饮酒作乐。

大家以为他有数十亿的身家,都是因为何东家族留下的银匙。其实在战后老顽童也穷困过,卖:二手车。甚至厕纸。最有趣的是他从美国人口了几吨鸡脚,结果因为冰箱停电而泡汤。

这次昏倒,与心脏病无关,老顽童有的只是糖尿病,大概是缺糖罢了。酒会现场有个医生,为他急救,老顽童睁开了眼,问道:"你是谁?"医生说:"我是医生。"

老顽童即刻问:"多少钱?"听他这么说,没事的。

水 王

四十年前我在日本留学时,"同居"一室的老友徐胜鹤,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水王。

办公室的书桌底下,藏有一大箱的矿泉水,都是一公升装,随时拿出来干掉一瓶。家里更多,由三位固定的、一个钟点的家务助理轮流服侍。四人都是中国人,不停地提供茅根竹蔗水、菊花茶、豆浆和果汁给他喝。奇怪的是,拼命喝水的他,不见流一滴汗。

茶非他所好。没水时,从清晨至下午三点町以喝点龙井等绿茶。三点过后,一喝就睡不着觉。

说到睡觉,一起到北海道时,不管天气多冷,绝不盖被。他说身体好,是多喝水的关系。

徐兄一家三口,太太和女儿都不像他那么爱喝水。女儿徐燕华这一点倒和我一样,一瓶矿泉水喝三天都喝不完。

"你们不喝水,就有毛病。"这是胜鹤兄每次看到我们都说的话。

燕华和我笑嘻嘻,仅管你说些什么,一样也听不进去。啤酒大瓶的喝半打,没问题,白开水怎能喝那么多?

从日本留学回来后,我们是新加坡人,但都留在香港发展,我做电影工作,胜鹤兄在旅游界建立他的王国 "星港。目前是香港接待日本游客最大的公司,拥有巨大的写字楼,数十辆旅游巴士,随街可见。

已经能够养尊处优的胜鹤兄,还义务当我的经纪人,最近我常往广州跑,他也一起去。有时只过一夜就回来,但他的手拉行李沉甸甸,重死人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一直没问。

直到前几次才偷窥一下,原来藏有四五枝大矿泉水。"你们不喝水,就有毛病。"他又说燕华和我。

我们照样笑嘻嘻,但这次燕华大伤风,传了给我。两人直打喷嚏,只不传染给胜鹤兄。看样子他的话不错,今后要学他,做个水王。

旅游设计师

《蔡澜叹世界》这个旅游和美食的电视节目能做得成,顾问李瑞芬Janet Li占很大的功劳。她任职过的都是大机构,像太占旅游等,专门安排一些特别的旅行团,旅游界人士对她都很尊重。

我们拍摄节目时许多国家的走法和重点,都是由李瑞芬设计的。后来和她经常联络,商讨各种旅行资料,两人建立了浓厚的感情。

人生到了某个阶段。自由最为可贵。瑞芬明白了这一点,决定离开打工生涯,和我一起,做一对"旅游设计师"。

这一行职业很新。我想我们两人都够资格担当。大家旅行不想参加赶鸭子的旅行团,但单独去又人生地不熟。那么,我们会替各位度身订制一套旅行计划,以最舒服最俭省的条件,让大家有个又愉快又难忘的行程。我们的能力有限,现在得到接待日本游客最大的旅行社"星港"老板徐胜鹤的支持,整个机构的人员代为办理各种琐碎事。又因"星港"在各国都有分公司,支援更有信心。所有旅游,由一个人到一个团体,要去什么地方?目的在于什么?有多少时间?要花几个钱?我们都能一一解答与安排。

自从免费的电子资讯经济泡沫爆裂之后,不收费用简直是一种罪行。我们为了柴米油盐,也得收一个数目。多少?视个案而定。

以我们和航空公司、邮轮和各地酒店的长久关系,一定能够取得比大家自己去订的价钱便宜,收费也是物有所值的。请电邮[email protected].com.hk或传真(852)2724-4020询问即可。

瑞芬还对各国学府很熟悉,可替家长安排子女出国读书之前,让小孩子看学校,大人顺便去旅游。对我们的"旅游设计师"这行业,我充满信心。

陈小姐

第一次遇到陈宝珠小姐本人。

何太太来吃越南东西,和她一起到九龙城的"金宝越南餐厅"去,我做陪客。

陈小姐温文尔雅,名副其实的淑女一名,样子还是那么美丽。

人生总要进入的阶段,陈小姐的也来到了,她给我的感觉只能用英文的graceful来形容,字典上这个字译为"优雅的"、"合度的。"都不能表达。前几天晚上我们一班人吃饭时也讨论过grace这个字,研究了它与宗教的关系,是上帝的恩典。A State of Grace更是上帝恩宠的状态。如果用中文的天赐,也俗了一点。

餐厅吴老板要求与陈小姐合照,作为私人珍藏,由我抓相机。拍后我也不执输,和她一起拍了一张。大叫:"发达哕!"

饭后驱车到花墟散步,陈小姐没有来过,处处感到新奇,花名问了又问。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堆植物问。

"猪笼草。"我说,"由荷兰进口,改了一个猪笼入水,的名字,卖得很好。"

"香港人真会做生意。"她说。

这时出现丁一位中年妇女,兴奋地招呼宝珠姐。陈小姐转身一看,即认得她,向我说:"是我的影迷。"

影像即刻出现了两帮人大打出手的回忆,陈小姐问她:"今年多少岁了?"

"四十七。"她含羞回答。

"姐姐呢?"陈小姐还记得。中年妇女即刻用手提电话联络,陈小姐亲切地和她谈了几句,收线后告诉我姐姐当年更是疯狂。

中年妇女还讲了一个秘密,原来陈小姐是懂得种花的,但她一直没提起。

"叫我宝珠,或英文名字。"她向我说。

我微笑不语。叫陈小姐,因为在我们的心目中,她永远是小姐。

寂 寞

在花墟,何太太和陈宝珠小姐问我:"你最喜欢哪种花?""牡丹。"我毫不犹豫。

当今的牡丹,都由荷兰运来,很大朵。粉红色的最普遍,也有鲜红的。曾经一度在花墟已看不到牡丹了。

"太贵。"花店老板说,"又不堪摆,两三天都开尽了,没人来买就那么白白浪费。"

人各有志,嗜好不同。我觉得花五块十块买六合彩也很贵。马季中下下注更是乱花钱。打游戏机打个一百两百,非我所好也。

一般买了五朵,当晚就怒放,粉红色的开得最快,能摆个两三天,已经算好。但最懊恼的是其中两个花蕾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南洋人称之为"鲁古",已成为白痴的意思。

何太太和陈宝珠小姐买了一束,分手时送了给我,受宠若惊。她们选的是深红色的,近于紫的新品种,非常罕见。价钱要比粉红色的还要贵。回到家里插进备前烧的花瓶中,当晚开丁三朵,花辦像丝绒,美不胜收。而且。到了半夜,发出一阵阵的幽香。

第二天,第三天,其他的那两个花蕾保持原状,是否又是鲁古了?跑去花店询问,老板一向沉默寡言,伸出二指。

是过两天一定开的意思吧。到第四天开了一朵,第五天再一朵,盛放的那前三朵已经凋谢,花辦落满地板上,不规则地,像抽象画,另一番美态。

临走时还记得花店老板的叮咛:把干剪掉一点。照办,果然见效。牡丹还有一个特点:别的花,插在水里,浸后枝干发出异味,只有牡丹是例外。百多块钱换来近一星期的欢乐,谁说贵了?请大家快点帮衬,不然花店不进口。我们又要寂寞了。

好 玩

友人何先生白手成家,今年是他结婚二十五周年。

"答应我,别再做什么新的投资。"太太向他说,"今年,好好陪我一年。"

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何先生现在跑来找我:"原来不做事也是那么辛苦的。"

我笑了出来:"可以出去走走呀。""有什么地方可去?"

"目前已是八月底,我们来设计一个玩一年的行程,从九月初开始吧。"我说。

"先飞什么地方?"

"纽约吧。""我说,"九月的天气纽约最好,有点凉意,穿件薄薄的毛衣就够了。"

"美国才有两"年文化,纽约有什么好玩?吃的方面又比不上很多地方。""你错了。"我说,"纽约不是美国。她是独特的。好餐厅很多,四十年代有钱,把欧洲的文化都买了下来,那边的大都会博物馆和现代美术馆,可以看到最精彩的东西,布克林桥也漂亮。你看的角度会和活地亚伦十一样,差不多每叫司大厦都做过电影背景,一座座欣赏。"

"然后呢?"

"然后去法国南部,这是葡萄收割的尾声,又是食物最丰富的时候,懒洋洋的下午,光线从叶广缝中射下,每一个角度都是一幅印象派画。到了1月,飞去慕尼黑,很近,那里有个啤酒节,每年喝五厅万公升的啤酒,四十万条香肠, 一年份的啤酒能在几天之内喝完。"

"我太太不喝酒的。"何先生说。

"那么带她去辨西哥好丫,从十月一一到十一月,那边有个死亡节。"

"你不是在咒我太太吧?"何先生间。

"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墨西哥的任何一个地方,大街小巷里人家都在庆祝,大人把白糖做成个骷髅骨给小孩广吃,面对了死亡。就不必怕死。对你的人生也有帮助的。我认为这个嘉年华是我们一生人一定要参加一次的。""十一月整个川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欧洲天气已渐冷厂,地球的相反入向澳洲是春天的开始,很温和,纽西兰也值得走走。"

"我太太说那边很闷,十二月呢?

"十二月已进入圣诞节气氛,西欧国家太先进,太商业化。度圣诞节不如从匈牙利开始,到捷克去。寻找波希米亚的旧迹。在那里过诞节,每一个人拿出一瓶他们认为最好的酒埋在雪地里,大家分头去找,找得到就是你的,大人都像小孩子拼命找。"

"太冷了吧?一月呢?"

一月可以走些你从来没到过的东南亚,像柬埔寨的吴哥窟等。缅甸有艘慢船很豪华的,也很少人懂得去欣赏,乘着它看西岸上的佛像,意境也很高。"

"我太太是天主教徒。二月呢?"

"回来过农历新年呀。不然在二月的第一个礼拜,飞去巴西好了。""老远地去巴西:厂什么?"

"哈,那里有一个全世界最热闹的森巴节,疯狂到极点,随街跳舞,还有精力的话你可以和当地土女干那么一回儿事。"

"我恐怕我的心脏受不了。"何先生说,"太太也不许。"

"那么去威尼斯好了,那边的节目从二月一日到十二日,每一个人都穿着古时候的衣服,带了面具,又有划艇比赛,较龙舟更优雅。到了最后一天,大家集中在圣马可广场,把面具拿掉,大叫:走、走、走,很过瘾。"。"我看过照片,太太说戴面具鬼里鬼气的。"

"三月的嘉年华不多,可以去欧洲大城市的各个博物馆看看画,走走占董跳蚤市场,到名餐厅吃东西。"

"我太太不懂得欣赏艺术品。四月的节目呢?"

"四月最好去泰国参加他们的泼水节,从卜三号闹到十五号,到清迈好了,那边不像曼谷那么大,斗水也斯文一点,有些少女看你走过,拿一些水倒在你的肩膀上向你祝福。四月五日,去洛阳看牡丹,最豪华了。看完了洛阳的花,再飞日本赏樱,因为每一年的温度不同,早开迟放不知道,但在这一段时间去日本,从南到北,哪堅有就飞到哪里去看,也叫迫樱。"

"我太太还是喜欢逛百货公司多一点,五六七月呢?"

"这段期间玩北欧最适宜,没那么冷,坐邮轮比乘飞机好,几千个小岛在你眼前经过,是坐飞机得不到的经验。一直玩上去到俄国,在伏尔加河上看渔民刚刚抓起一尾比人还要大的鲟鱼,劏开肚吃最新鲜的鱼子,圣彼德斯堡的皇室收藏的画,一个星期也看不完。"

"我太太怕辛苦,八月呢,有什么地方去?"

"好个八月,二十六日到二卜八日英国的NO丁丁ING HILl嘉年华最有文艺气息。早一一点儿,在二:十三号,到西班牙VALENCIAS BUNYOL去参加番茄大战,几大卡车的番茄给你扔个不停,大家都返老还童。""不过,我太太会嫌脏。"何先生说。

我懒洋洋地:"和你老婆留在香港,一定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