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黄兴安意识到自己已经踏进职业军人生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地段,一不留神,大半生心血就会付之东流。承认这一点,对黄兴安来说非常痛苦。从战士迈上团长这一台阶,黄兴安都是靠扎实功夫结结实实走过的。他的将军梦开始于当团长当得游刃有余的时候。二十世纪的中国,县和团才真正算得上革命家和政治家的摇篮,只有站在这样一个宽大的平台上,人才能凝神静气考虑发展的大事,县团以下的阶段,只能解决人生的生存和温饱这些十分形而下的问题。拿破仑号召全体士兵都瞄着元帅的位置奋斗,只能理解为法兰西皇帝的一种激发民众斗志的策略。一个随时都可能复员的士兵,一个为家属随军问题终日小心翼翼、处心积虑的连长、指导员,甚至包括刚刚完成家庭由村镇向军营迁徙的营长和教导员,便是在梦里当了一回将军,清晨醒来,多半都会摇摇头,说一声"扯淡"。是的,在条令里,班长和团长都可以喊:全班、全团注意了。但同样的喊,内涵却有云泥之隔。一个团长在大操场上,一嗓子喊出"全团注意了",听这声号令的不仅仅有三个营和几个直属队的官兵,而且也有司政后三大机关的同僚和战士。同时,他的谋略也只能在团长的位置上才可以运用到实际操作中。黄兴安的第一个谋略,就是在常少乐尚在国防大学学习时,让陈皓若和方英达确信他更适合做A师的参谋长。那一次,他成功了。

然而,关于这次演习的谋略,黄兴安一开始就出现了方向性的失误。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了,却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常少乐年龄过了线,关于演习的绝妙谋略,足以把常少乐推到将官的平台上。在第二阶段演习的准备阶段,黄兴安是这样认识自己面临的现实的:错误已经犯下,必须以行动消除错误的不利影响。因此,师党委开会研究演习准备工作时,黄兴安主动要求在演习区域负责指导各团的工事修建工作,把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刘东旭、范英明。

这一天中午,赵中荣奉陈皓若之命,来到红军防区察看准备情况。此时,赵中荣已经得知军区不准范英明辞职的决定。这个决定大大出乎赵中荣的预料。拿到范英明措辞恳切、像用小手术刀割自己肉一样的辞呈,赵中荣大喜过望。他很快就作出这样一个判断:这个愚蠢的举动,用不了很久就会动摇范英明已经获得的A师参谋长的位置。一个萝卜松动了,它就不再生长,被拔掉的事情迟早会发生。然而,军区却做出了不准范英明辞职的选择。赵中荣收获的落寞和空寂实在太多,多得也需要向人倾诉了。黄兴安的表现,也出乎赵中荣的意外。已经在A师师长的位置上稳坐了三年零四个半月,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的黄兴安,竟出现在寒风瑟瑟的山半腰,赤脚挽袖子和战士们一起干着修工事的粗活。

赵中荣一脚深一脚浅跟着一个少尉爬上半山坡,用手扶扶眼镜脚,说道:"黄师长亲自督战参战,A师胜利己是指日可待了。"

焦守志放下铁锹,忙迎上来说道:"你让通信员通知一声就行,你看把鞋子槁的。"

赵中荣抬起一只脚,笑道:"军长命令我一定要察看仔细。我下午回去,一定把你们上下一齐修工事的事告诉军长,争取请他来再给你们鼓鼓劲儿。"

唐龙在不远处的战壕里,眼风淡淡地朝这边一瞟一瞟,背靠在湿漉漉的红土上,点支烟嘬了一口。

黄兴安穿好解放鞋,吩咐说:"小焦,保持这种弧度,战时可以减少伤亡。我下去给赵处长汇报,让炊事班把各连的饭都送上山。中午气温高,出活儿。凉气上来就收工吧。"

黄兴安和赵中荣一起下了山。

焦守志感叹道:"黄师长还真是个内行。他在一团当团长时,我在三营当副营长,接触他少些,没学到多少东西。"

唐龙冷丁地评价说:"他是一个八十年代很称职的步兵团团长,也只能做好一个团长。"

焦守志看见不远处都挤着成堆的战士,大声说:"都过去干活吧,中午送饭上来。"跳到战壕里说:"唐龙呀唐龙,你吃这张嘴的亏吃少了?不该说的事情就不要议论。"

唐龙说:"我说错了吗?这是事实。一个人该在哪个位置只能在哪个位置。事实已经证明他带不了一个师。九十年代的团长他能不能当好,也难说。"

焦守志说:"你少说两句。你心情不好,就太尖刻。军人这一行,尖刻了不好。干活吧。"

唐龙抡起大镐用力挖了一下,"又不是实弹演习,硬逼着挖一米五,太教条了。"

起风了。黄兴安从通信员手中接过大衣披上,和赵中荣肩并肩沿着小路朝河边走着。

赵中荣说:"取消了你们的指导委员会,实际上是彻底剥夺了你对演习的指导权。看来,上边对你前一段的工作已经有个说法了。"

黄兴安很干脆地回答:"这个结果也算符合实际。范英明以退为进,压对了,就该他赢。他搞一次辞职,支持者也多了。再说,A师这种状况,也必须万众一心。"

赵中荣马上换了一种口气说:"上上下下都希望A师能尽早走出低谷。早上军长还在担心下一段你和范英明的配合问题。表面上看,你必须退到二线上去。"

黄兴安道:"我想了好几天,想通了。哪里跌倒,还得在哪里爬起来。赵老弟,我很清楚,如果我在下一段演习中没有作为,我这一页很快就要被翻过去了。"盯着碧绿的河水看看,叹道:"形势逼人呀。"

赵中荣不太明白黄兴安说的是什么,从铝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静静地候着。

黄兴安叹一句:"我辜负了军长的厚爱,再不干出点成绩,以后真无脸见他了。那天他骂人,还是给我黄兴安留够了面子的。"

赵中荣耐心地等待着。

黄兴安道:"赵老弟,也用不着瞒你。让你今天多跑了路,也是想能让军长来看看,看看我黄兴安没有趴下。这件事你一定要费心帮助促成了。"

赵中荣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有点小瞧这个在集团军一直威风八面的人物,如果这个人升任军参谋长的可能在赵中荣的判断中已不存在,他就懒得再和这种人周旋了。他笑笑说:"前些天军长、包括方副司令不来,是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心理。可这种恨,是老子对儿女的恨,根子里还是爱。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黄兴安道:"这个道理我懂。开拔前誓师大会,方副司令不是带病飞去了吗?可首长老不来,也就是个事了。"

赵中荣问:"黄师长,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是不是认为军长看一眼你在和战士一起修战壕非常重要?"

黄兴安露出了颇有算计的眼神,"一个营长都不会用这种办法了。我有个请求,需要在这种环境中和军长说。"

赵中荣来了兴趣,"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

黄兴安不经意地叹一声:"唉,这也是不得已。我想来一团当团长。"

这种以退为进,比范英明搞辞职更彻底。黄兴安到底是黄兴安呀!赵中荣马上由衷地赞叹道:"高,实在是高。这一步棋太深奥了。自愿降了两职,谁还能再说什么。"

黄兴安连忙解释说:"你想错了。从班长到师长,正职我都干过,仔细琢磨,还是当团长时最得心应手。"

赵中荣笑了,"我想多了想多了。我会尽一切办法,明天让陈军长在这里听到你这些话。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黄兴安哈哈大笑起来,"谁都需要学习,毛主席还说活到老学到老呢。走,吃饭去。战地午餐分外香啊。"

两人说笑着朝营地走去。

这天下午,红蓝军首脑同时到达协调委,几个人从两架直升机上下来,就开始斗嘴。

常少乐看看没有黄兴安,笑着迎过去伸出手说:"范司令、刘政委、高副师长,赶紧握个手吧,请你们手下留情。"

刘东旭握往常少乐的手说:"留情不留情,过几天就知道了。"

范英明看看蓝军的飞机上只剩一个女的,说道:"朱海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躲到哪里去了?"

朱海鹏正好乘车赶到,跳下车接道:"刚刚活过来,就敢出这种狂言!城墙有多厚你知道吗?摸摸你的脸。"

范英明说:"看谁笑到最后吧。哎,你往哪里看?"

朱海鹏发现还坐在飞机上的江月蓉,感到有些意外,转过脸说:"你敢击掌打赌吗?"

范英明说:"赌什么?"

朱海鹏道:"你们这回只要能坚持一百二十小时,就算我们输了。"

范英明不屑地说:"狂得没边了。用不着打赌,咱们走着瞧。"

正说着,方英达的飞机到了。大家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军官跟着梁平下了飞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都充满了肃穆和崇敬。

方英达朝人群扫扫,问出来迎接的陈皓若:"不是开两军联席会吧?"

陈皓若道:"没有这个安排。"

方英达威严地说道:"不知道明天降温吗?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一群人鸦雀无声,各自寻各自的交通工具去了。

方英达回到作战指挥室,往沙发上一坐,开口就问:"红军的地面防御搞得怎么样?"

陈皓若说:"昨天我去看了,搞得不错。"

方英达又问:"士兵的士气如何?"

陈皓若道:"都憋着一股劲儿。前几天的整顿,效果明显,从黄兴安开始,A师对严峻的形势,都认识到了。黄兴安还提了个要求……"

方英达说:"什么要求?"

陈皓若道:"他认为他应为A师前一段失利负主要责任。为了让全师将士都负起自己的责任,他想到一团代理团长职务,一方面算他对前一段所犯错误对全师的一个态度,另一方面也能加强一下一团的指挥力量。"

方英达说:"黄兴安能走这一步,不易,应该支持他,给他一个机会。一团打得不错嘛,该加强指挥力量的,是二团。那个团政委软弱无力,那个团长又精明过分。"

陈皓若顿了一会儿说:"一团团长是参谋长代理,政委是政治部主任代理。二团这一段的工作也不错。"

方英达说:"这是他们师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陈皓若过了一会儿又说:"黄兴安毕竟是一师之长,他向师里提出到团里代职,太伤威信。我想以军部或是指委会名义发个文,这样就委婉一些。"

方英达说:"周到是周到,可我觉得味道不对了。算了,依你,照顾一下大师长的薄面,发个文。但要把原因说清楚。这样吧,既然黄兴安提出这个要求,就再给他加点压,把他任命成演习红军第一团团长。"

陈皓若觉得这么一来味道又不对了,但也觉得这又是考验一个干部的好办法,转身对赵中荣说:"你按方副司令的指示,写个电文发给红军。"

这样,就把黄兴安的指挥位置定在了一团指挥所。黄兴安的意愿和这种安排有本质的差异。他说的代职,是以师长的身分代理一团团长职务,师长才是他真正的指挥位置。一旦打起来,他可以在红军指挥所,也可以在一团指挥所,进退自如。正式被任命为红军一团团长后,全局的胜败得失就与黄兴安无关了。

这一纸命令注定要影响到红军的方方面面。

这天傍晚,李铁骑着摩托来到一团团部找唐龙。他是来传递邱洁如的最新消息的。唐龙从C市回到演习区后变成一只瞌睡虫,一头沉默的羔羊,一只充满攻击欲望的猛兽了。李铁作为范英明的爱将,自然也参加了"红玫瑰"的联谊会,目睹了邱洁如和范英明在舞厅的全部表演。当他看到范英明和邱洁如双双出了歌舞厅的时候,已经替好友唐龙心疼了好一会儿。他当时能做的,只是愤然离开了"红玫瑰"。返回演习区后,他每天都要来陪唐龙坐一会儿,讲一些荤的素的笑话以求博得一笑解千愁的奇效,让唐龙离大悲苦远一些。可效果并不明显。

李铁撩开帐篷,唐龙果然还在睡觉。李铁掀开被子,推推唐龙,"起来起来"。

唐龙坐起来说:"明天零时一级战备,你还跑什么跑。"

李铁夺下唐龙的军服,"我有重要情况告诉你,一旦战备就没机会了。跟我是。"

两个人同骑一辆摩托,从大路拐向一条小路,朝一个山口奔去。

唐龙在后面喊:"你要干什么?"

李铁扭头也喊:"找个地方喝两杯,再告诉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两人从山谷蹿出去,下边就是一条公路,往远处一看,一片灯光。

唐龙说:"你小子真能钻,原来你是要冒一次险呀,怪不得不让我穿军装。"

李铁说:"这才有味道。从战区突然进入正常生活,再连夜回战区,想一想就让我激动。这个县城很有点异国情调,昨天我已经来侦察了一遍,满城都是漂亮姑娘。"

说着话已经到了城外。李铁把摩托车的军牌取下来,放到一棵大按树下面,叮嘱道:"听说这个地方治安不太好,可别惹事,目的是带你出来散心。"

唐龙早来了兴致,说道:"走吧。这一带近两年毒品交易很多,已有团伙味道。你倒是该管好自己。"

两个人骑着摩托大街小巷看了市容,一起走进一家泰国风味餐厅。李铁要了两份套餐,两人听着节奏鲜明的音乐,看着四不像的所谓时装表演,边吃边说。

李铁说:"你我都误会了范司令。"

唐龙愣了一下,"你小子什么都知道,一直给我装糊涂。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谈不上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李铁说:"洁如毕竟年轻,又是读港台言情小说长大的一代人,感情上突然摇摆一下,你也应该允许嘛。"

唐龙苦笑道:"她走出这一步,我的责任很大,基本上是把她激将成这样的。我很后悔。事到如今,也只有接受这个现实了。"

李铁抬眼看看横着进门的四个高矮胖瘦差异很大的男子,说道:"你还是放不下她,希望她只是胡闹一次,对吧?"

唐龙说:"放下?从她十八岁到现在,三年了。我没爱过别人,想她在遇到我之前也没爱过别人,能放得下?"

李铁说:"你们缘分未尽。邱洁如比你我都早回来一天,这三四天,基本上没吃粮食,也不和人说话……"

唐龙急忙问:"是不是病了?"

李铁说:"这两天缓过来了,只是身体弱些,昨天还睡了一天。骂了三天伪君子、暴君,今天上午别人才知道骂的是范英明。"

唐龙有些将信将疑起来,"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情报,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铁笑了,"你还记得通信站那个很恶的中士吧?去年和她吵了一架,竟忘不了她了。一回生,二回熟,也定下了。邱洁如又回了通信站,领导我那个小中士。"

唐龙叹了一口气,"我又能做什么?恐怕得遇个机会……"

只听一个女人尖叫一声,两个人一扭头,发现店里已没有其他顾客,四个男人把两个又像是模特又像是舞女的姑娘围在中间。

一个秃头说:"四哥看上你们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赔着笑脸说:"八爷,这俩确实只卖艺不卖身,别把事闹大了。"

秃头一脚踢翻一张桌子,"烂货四哥还看不上呢!不是四哥吩咐,我在……"

唐龙一膀子把秃子扛到一张桌子上,"你们也太没王法了,放了她们。"

李铁朝一个瘦高个面前一挡,伸手一拉,两个姑娘叫唤一声跑掉了。

秃头一伙打量着唐龙和李铁,把他们围住了。秃头说:"面很生啊。报个字号。"

李铁抬起手说:"别急,我先把账结了。"掏出一百元扔给老板,"也别在这儿动手,城北有个河滩,到那儿练练怎么样?"

秃子笑了起来,"像是一条道上的。不练练,你们不知道怎么做人。请吧。"

李铁拉住唐龙走出门,骑上摩托就走。

秃子带着几个人也骑着摩托追上去。

出城之后,李铁松了一口气,"治安果真不怎么样,逼良为娼都敢干。"

唐龙说:"快一点,追上来了。"

李铁放慢了速度,"奶奶的,又喊俩帮手,不知道他们带着什么家伙。二比六,可得当心点。"停下来问:"是八哥的人吗?"

一个矮子比画着匕首说:"北河滩到了,八哥怕你们不认路。"

李铁一提车把,从慢坡冲到河滩上,对唐龙说:"你控制住车。只能智取。"

六辆摩托车跟着冲下河滩。

秃子拍拍巴掌道:"有种。冲着这一点,留你们两条命。"

李铁对唐龙说:"大哥,你先歇着,我和八哥他们先练练,是六个一起上啊,还是……"

秃子说:"你牛×得很,瘦子,你上。"

瘦子朝李铁扑过去,没等其他人看清怎么回事,瘦子一下子栽倒在沙滩上,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李铁说:"八哥,还是一对二吧。"

秃子一挥手,两个人拔了匕首从两面夹击李铁。李铁跳跃几下,三四个照面,又打趴下两个,手握匕首,突然蹿过来,只用了一着就把秃子制住了,伸手从秃子腰里摸出一把自制火枪,"老八,让他们俩把家伙都掏出来。"

两个小喽啰一看首领被制服,都把火枪和匕首掏出来扔到地上。

唐龙捡起两把枪朝河水里一扔,说:"你们是捣腾白货的吧?"

秃头忙央求说:"都是一条道上的,今天是个误会。"

唐龙说:"你们俩,把你们这几辆摩托推到河里。谁跟你们是一条道?人手一把火枪,下一步怕是要武装真家伙了,可怕。不把你们送进去可不行。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手机。"

李铁说:"还是你仔细。"又摸摸秃子的口袋,摸出一只手机,"就报两伙毒贩在北河滩火并。老八,你们一人背一个。他们的下巴和胳膊都不好使唤了。"

唐龙拨通匪警台,说:"282公里碑北河滩有两伙毒品贩子正在交易,有火枪匕首。"随手把手机也扔到河里。

两人骑上摩托上了公路。

唐龙感慨道:"好险。出了一身冷汗。亏得你那两下子还行。"

李铁说:"侥幸。和第一个交手,我以为他们带着真家伙,出手没敢留情。"

唐龙说:"别弄出人命了。"

李铁说:"死不了,只是疼昏了。至少半个月内害不成人了。"

两个人路过后勤指挥所附近,遇上了后勤所游动哨。

这个时候,高军谊又一次把王科长叫到自己的小屋。

高军谊指着小桌上的五千块钱说:"王胖子,这些钱你还拿回去。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把油给我弄回来。"

王科长擦着汗道:"我再催催,只是今晚就要一级战备,里面已禁止民用车通行了。我写了个报告,你签个字,就好派军车去拉了。"

高军谊说:"什么报告?"

王科长掏出一张纸说:"是这样的,上次油库不是着火了吗?报告上说为了防止这类事故,把油存到附近两个地方加油站。你日期可别签错了。"

高军谊摇摇头说:"我再给你包这最后一回。"签上自己的名字道:"两天后,油要运不回来,可要出大事。黄师长只是无意识泄了密,只能当团长用了。"

王科长收了报告说:"你放心,库里的油打上五七天不要紧。出高价买,我也得把油买回来。还是那句话,出了事,我一人兜着。"

高军谊自言自语说:"日他妈,我怎么就……你把钱带上走吧。"

王科长说:"我可没有送过钱。你肯定是记错了。"拉开门出去了。

高军谊盯着钱看一会儿,下意识地把军用挂包从床头边拿起来,伸手一掏,手里抓出一枚军功章和一颗子弹。他叹口气,直挺挺朝行军床上一躺,眼睛瞪着,一眨也不眨。

第二天上午,王科长在282公里碑北边见了一个戴墨镜理板寸的中年人。

王科长说:"后天以前,你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拉回去十吨油。老四,我不是开玩笑的。"

老四说:"这两天手头紧,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十天内我一定付清。"

王科长急了,"我不要钱,我要油!这要是因为油出了问题,你也跑不了。"

老四说:"我知道这是大事。油,我有的是。不过,你得帮我点小忙。"

王科长说:"什么忙?你尽管说。"

老四说:"昨天晚上,我的六个人,竟被两个人放翻了,三个人脱了臼掉了下巴。这两个人毁了我六辆摩托,又报了警。如果不是我这块地盘踩得熟,这回栽到家了。我猜肯定是俩特种军爷干的。"

王科长说:"估计是一团特务连干的。你找到他们准备干什么?"

老四说:"你们是钢铁长城,我能干什么?找到人,你们自己修理修理他们。我呢,敢和你们部队叫板,下边的办事就更卖力了。你们不是很重视军民鱼水关系吗?帮个忙。"

王科长犹犹豫豫说:"已经一级战备了,你们不好进去。"

老四说:"这个忙你要不帮的话……"

王科长无奈,只好说:"下午你把人拉来,人从青树桠那边进,我只帮你们到一团,找不到人,可别怪我没帮你。"

老四说:"错不了。这方圆百里,一个人能整翻我六个人,只能是特种兵。"

这天上午,方英达在演习指挥部作战室主持审核两军第二阶段演习方案。显示屏依次序显示出两军布防图后,方英达说道:"你们看这一次会有什么结果?"

童爱国打出两军布防全图道:"从战场总的态势来看,红军的布防是成功的,基本上体现了我军立足防御的方针。炮团和坦克团兵力分散了,位置也靠后了,表面上看对第一道防线支持不力,但它很有弹性。如果蓝军采取中间突破,红军可以放敌进来,把战线拉长。如果蓝军全面进攻,只要形成接触,红军便可展开反击作战。"

陈皓若问道:"如果蓝军采取闪击作战方针,红军的兵力是不是过于分散了?"

童爱国道:"我也这样问过范英明。他认为,现代局部战争,作为防守的一方,不宜把兵力过于集中。理由是,防守一方很难在战争爆发第一时段取得制空权。这次又引入了地对地、空对地导弹,如兵力集中,主力极易在丧失制空权的时段遭受毁灭性打击。演习第一阶段,A师因为轻敌,留下一千五百多人留守。这次又多投入了一千人。加上两支伪装部队配属,A师在兵力上已足够。"

方英达道:"这种方案对部队运动的机动性要求极高。如果把敌人放进来,又不能及时组织局部战役,战场形势更容易恶化。这种布置,对A师的各个环节的配合,是个考验。蓝军这一次上报的方案,新鲜东西不是很多。"

童爱国道:"他们还是搞了很新的东西,只是朱海鹏对这二十个班在演习中有多大作为心里没底,才在作战方案里作了低调处理。建国以后,我军的编制体制的发展变化,基本上依据两个参照进行,一是我军的编制传统,一是对外军的借鉴。可是,这种体制到底适不适合现代局部战争的需要,只能在理论上证明。在第一阶段演习中,蓝军在利用高技术方面是成功的,这一点已引起总部高度重视。前些天,我在通信团看了这种数字化班的实战演练,很受震动。说不定,它会成为第二阶段演习的明星。"

方英达道:"缩小部队规模,最大限度提高单兵作战能力,是一个世界性大趋势。海鹏这些年做这种摸索,方向是对的。至于它是明星还是流星,过两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