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上党巧布阵 第05章 陈赓攻破长子城,史泽波困守长治

大无畏陈赓攻破长子城

陈赓带着旅长刘忠和司令部的参谋们,来到二十团吴孝闵的团部,这里,直逼长子城跟前。因为是刘、邓亲自指挥,又和兄弟纵队并肩作战,陈赓司令员决心要拔掉敌人这个强硬的钉子,他自然有一种想法:不甘落后。他的这一特点,下边每一个指挥员都十分清楚。陈赓司令员亲自到前边,这一仗要打得干脆、漂亮,以弥补部队北出平遥一无所获、又被史泽波抄了后路的损失。日本投降之后,别的部队节节胜利;他的部队一出手就不太顺利,真让他窝火。所以打仗的事他要亲自抓,配备团级干部,要能够打仗的人。刘、邓已经打了招呼:减少伤亡,保持元气,以应付即将到来的严重情况,不能一出手把骨干打掉,那会影响战斗力。目前,蒋介石急于调兵遣将,终有一天会较量的;而阎锡山也会派兵来援助上党。所以他决定用爆破手段,为突破长子开路。他们一行人,来到吴孝闵的团指挥部,吴孝闵迎接出来,领着陈赓司令员径直地向前边走去。他们通过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带,穿过丛生的松树和小橡树林,可以清楚地望见长子城。

长子坐落在上党盆地的西缘,地势向东倾斜,衬得长子城高大突兀,成为上党盆地西面的屏障,所以史泽波把挺进第二纵队摆在这里。

部队十三日夺取了长子城关。

刘忠旅长,向司令员报告战斗部署:“七七二团从北面攻,二十团从西门攻,三十八团从长子西南登城,二十一团夺取东关,正在打坑道,现已接近完成。”

陈赓司令员正注视着长子城,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敌人的动静,寻找城墙上的射孔。一个有坚强战斗力的部队,拉来拉去打不好仗,会把一个部队带垮的。为此,他亲自来到前边,证实一下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对刘忠他是信任的,他任三八六旅旅长的时候,刘忠是他的参谋长,现在代替了他的位置。因为他是纵队司令员,他的到来,就意味着这一仗非打好不可。吴孝闵在司令员正在观察的时候,汇报了他们对长子侦察的情况:“长子城三丈六尺高,外壕宽、深都是两丈,外壕上有日本人修的工事,史泽波来了又加固了。各城角都有碉堡,城外是石砌的低碉;低碉之外又有三个以上的暗碉,能在不同水平上进行直接射击。外壕上有一道一公尺高的铁丝网,主要地段埋有地雷。这种情况硬攻是划不来的。”

陈赓司令员一边听着,一边用望远镜寻找。

夕阳从西面反射过来,把长子城涂上了一层金色。轮廓鲜明,一目了然,森严的敌堡高高地俯视着四野。表面上看,是一面平光的城墙;仔细察看,看出密密排列着的小小射孔,每个垛口后面都隐藏着黑黑的枪口。而在城墙下面,贴近地面的地方,暗堡如同雨后的蘑菇,一个个经过伪装,每一个暗堡的下面,都睁着黑黑的方眼。再看远处的长子城外,淡淡的棉絮般的暮气,逐渐扩散开来。

敌人估计我军黄昏时可能行动,开始有目的、有规律的射击。陈赓司令员鄙视地说:“敌人摆开阵势等我来攻击,我们不要上敌人的骗局;我们要诱惑敌人按我们设好的圈套,给他个出其不意,要把炸药装足。”

他们走回吴孝闵的团指挥所。一进门,陈赓司令员就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了:“分头去干你们的,我自己留在这里。”旅长和参谋们都走了。

司令员一见人们都走了,顿时活跃起来,轻松多了。他不愿人多,更不高兴好多的人盯住他一个人的嘴巴,人们在他的跟前都装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像木头人。他问吴孝闵:“哪个连主攻?”

吴孝闵说:“霍刚连。”

司令员关切地问:“你见到霍青山老人吗?”

吴孝闵说:“见到了。老人自告奋勇带民工挖坑道。”

“挖得怎么样?”

“连天连夜干了四个昼夜,现在开始装药。”

“装多少药?”

“一百箱。”

陈赓司令员皱了一下眉说:“会波及民房吗?”

吴孝闵说:“有震动。不会塌。”

“部队在干什么?”

“动员。”

司令员站起来走了两步,猛地回过身来说:“让他们父子见一面。”他盯住对方,征询对方的意见,实际上等于是命令。吴孝闵政委站起来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

敌人开始用迫击炮射击,炮弹带着燃烧的药包被抛向天空,直上三千多公尺高,眼看升到人们的头顶,炮弹停止前进,惯力又把它带出几尺远,而后垂直掉下来。立刻就听到怕人的啸鸣,大地爆炸,火光四射。街上不见一个人,战士打通墙壁,巧妙地逼近敌人城根前,和敌人对峙着。

陈赓司令员想起这个团的历史,这个团是在河北平原上建立起来的,长于村落战。陈司令员问:“现在河北人还多吗?”

吴孝闵说:“连以上干部绝大多数还是河北人,只有少数是山西人,战士全换成了山西人。”

他们顺着交通沟来到霍刚的连部。

霍刚站起来迎接司令员。司令员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纵队司令员战时到最前沿来,他感到激动,又担心司令员的安全。一到司令员跟前,再也没有连长的架子了,像孩子似的问长问短:“司令员,你还洗冷水澡吗?”“谁给你提水?”

“你腿上的伤口天气变的时候还痛吗?”

陈赓司令员乐了:“我这点家底都叫你知道了,你还想着这些。”他问一个战士:“有信心拿下长子城吗?”

战士不客气地说:“我们担心的不是长子城,担心的是我们的谈判代表,担心毛主席、周副主席的安全。家里谁主持工作呀?如果我们这次不好好教训一下心怀鬼胎的蒋介石,他是不会死心的。”

陈赓司令员说:“我们的代表从延安走的时候,就安排好了,家里由少奇、陈云同志和朱总司令主持。你不要担心,蒋介石在试探我们,如果我们打不过他,他就用不着和我们谈判了,我们的代表也就回不来了。你明白了吗?对蒋介石讲理不行,得来硬的。”战士们乐了。

那个战士说:“那就没问题了,长子城一定拿下来。请司令员放心。”

霍刚把战士们打发走,他自己留下来。

陈赓司令员张口就问:“见你父亲了吗?”

霍刚一惊:“我爹来了?”

司令员说:“来了。我们带民工的人不要他,他自己赶来了。老头子一肚子火气,见了我就大发雷霆。”

霍刚解释说:“我爹脾气倔……”

陈赓司令员说:“不,老人是对的。”

霍青山老人一边走,一边拍身上的土。坑道里土是湿着,弄得老人两个膀子、头上、脸上全是黄土。老人连干了四天四夜,显得瘦了,但是精神很好。因为合了他的心愿,而且完成了一项十分重要而艰巨的工作,为此把一切疲劳都丢到九霄云外了。他不知他来的地方就是儿子的连部,老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儿子是八路军的连长,更不愿为了是“军属”而受到照顾。自从老伴惨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之下,他就把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从不向任何人诉说,只是一声不响地干事,不怕苦,不怕累;他很少欢快,也不见他悲伤。他是个感情深沉、个性倔强的人。他知道儿子这个连担任主攻,为儿子感到骄傲,只是这会儿不是和儿子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打仗的事,没有闲情来谈家常。

霍刚也不知道司令员和团政委安排他父子见面。战斗就要开始了,他的思想完全在工作上。

老人霍青山走进来,霍刚一下子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好:“爹,你来干什么?”

老人一听就炸了,脸也红了,眼睛里冒火,好像这一切都怨儿子不好:“我来了,两条腿走来的,不是特为来看你的,我是为了支援我们军队的。”

父子俩一见面就来了个僵局,团政委吴孝闵真不知怎么和解。

司令员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一笑倒好,使得一见面就成了僵局的父子俩,都不好意思的也乐起来了。僵局被打开,只是父子之间没有什么话说,倒显得拘谨了,何况有司令员在场。

霍刚这时才体会到父亲孤独的苦楚,在家他一天也待不下去,出来工作是他最大的安慰。他开始怜惜起父亲来,体会到老人不言不语,为了战争的胜利不辞劳苦,不计报酬,不顾一切地工作。也因为内心的痛苦,父亲常怀念长眠在地下的妈妈。霍刚问:“爹,你有什么说的?”

老人大度地把手一摆:“司令员在,你们团政委在,我有什么话说?”在这一刻,老人发现儿子的眼睛和死去的妻子一样,使他突然想起死去的亲人。已经死去整整五年了,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在家安静地度过晚年,常常是半夜里忽然醒来,悄悄地走出来,走到妻子的坟前,一坐半夜。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儿子长大了,带兵打仗了,要解放上党,上党人民有了盼头了。他心里念着:“孩子他娘,你死得太早了!”老人借着抹去脸上的泥土,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控制住自己的难过说:“你去吧!我没有事,我们刚才装好了药,封了口,就等着到时候去点火了!”

霍刚给司令员敬礼:“我去准备了。”他走了出去。

老人望着儿子走去的背影。战前见儿子一面,倒使他不好意思起来。吴孝闵政委悄悄地告诉他,这是司令员的意思。霍青山老人感激地望着陈赓司令员说:“你还顾得上这个……”

陈赓司令员说:“应该嘛。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看长子城是拿下来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烟雾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只觉得脚下的大地,猛地往起一跳,长子城仿佛窜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冒起的浓烟之下,城楼垮了下来,城墙的垛口塌了,砖石瓦块像水一样地流下来。城壕被填平了。

烟雾中传来霍刚的喊声:“跟我上,机枪班跟上来。”在弥漫的烟雾中,天空的背景衬托出一个个黑影,从破城的缺口跳跃而过,冲锋枪喷着火舌。吴孝闵政委紧跟在突击连后边,登上长子城。命令霍刚:“抢占中心鼓楼。”他指挥登上城来的后继部队的连长:“派一个排顺城墙往南打,接应兄弟部队登城。”他一直站在突破口上,指挥后上来的部队:“赶快向纵深发展!”

战斗是激烈的,整个长子城中都是手榴弹、冲锋枪的响声。

霍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乘着敌人混乱时机,大胆穿插,分割敌人,打乱敌人部署,以便各个歼灭。战前和父亲的会面,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他决心更多地消灭敌人,以此来安慰老一辈人的心,安慰含恨九泉之下的母亲,结束上党人民苦难的岁月。这时,他真正感觉到战土责任的重大,他是一连之长,他带着人民的战士去执行人民托付的任务。

在城中心的鼓楼下面,他们和敌人进行着白刃战,战士们端着刺刀冲去,敌人吓得放下了武器。霍刚的连队终于攻占了全城的制高点——鼓楼。

战火笼罩了长子城。到处是手榴弹的爆炸和曳光弹的彩色火球。刘忠旅长把七七二团、二十团、三十八团、二十一团四个团投入战斗,从四个点突进长子城。长子城沸腾了。

霍刚接到命令,把钟鼓楼制高点交给兄弟部队,带着他的连向敌人司令部——长子县政府大楼进逼,攻击敌人的核心工事。战斗进入紧张争夺阶段,敌人困守核心工事,连续组织反击;大量瓦斯弹投来,跟着瓦斯弹的投掷,敌人发起反冲锋。霍刚感到一阵辛辣的气味扑来,他自己和所有战士都打起喷嚏,涕泪横流,以致下不成命令。

霍刚明白:必须立刻发起进攻。命令下达不成,只有用动作带动战士,战士会领会他的意图的。他投出两个手榴弹之后,端着机枪扫射冲过来的敌人,他发动了进攻。敌人败退下去,他带着连队尾追敌人,包围了敌人的核心工事。

旅长刘忠报告纵队司令部:“长子城被突破,四个团逼近了敌人的核心工事,包围了司令部。二十团只用了七分钟登城。”

为了攻克长子城,从接受任务、侦察敌情,分析、判断、部署到战斗,作为一个指挥员,心是时时刻刻提着的,可以说是战战兢兢。战斗打响之后,时刻关心着部队的进展;是顺利,还是受阻?时刻准备着意外情况的发生,以及如何排除障碍等等。陈赓司令员,一个小时问一下前沿的情况。当他听到旅长刘忠的报告:“部队突破城墙,二十团只用了七分钟,现在四个团包围了敌人的司令部。”他是多么高兴啊!此刻,陈赓司令员兴奋得两眼发光,立刻接过直通总部的电话机,拿起话筒:“司令员吗?我是陈赓,我部于十九时开始发起攻击,只用七分钟突破长子城,四个团攻进城去包围了敌人司令部。”

刘伯承司令员走向地图跟前,把长子城用红铅笔标出说:“阎锡山企图用我们的人填平他的战壕,他的希望落空了。被歼灭了六千人的是他,不是我们。”

1945年9月17、18、19,接连攻下潞城、壶关、长子三城,只剩史泽波困守的长治孤城一座。从地图上看,在上党整个形势上,长治城像沧海中的一粟,孤零零地遗失在太行山、太岳山的惊涛骇浪中间。司令部召开了纵队和支队指挥员的会议,人们无比兴奋,对最后夺取长治城,歼灭上党的敌人,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刘伯承司令员让邓小平政治委员坐在他的近边,宣布开会,司令员泰然自若,不骄不矜:“蒋介石希望我们旷日持久地被拖在上党的坚城之下;阎锡山的企图是固守,互不支援,指望用我们的人填平他的战壕,让他的人‘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现在他还在盼望我们伤亡惨重,最后不能支持落荒而走。攻其所不救,我收复五座城,解放了广大土地和人民。老乡可以收割了,今年丰收在望。现在实施上党作战第二步计划:夺取长治城。”

邓小平政委乐了:“攻其所不救,阎锡山吃了大亏,攻长治是攻其所必救,他已经坐不住了!”

刘司令员说:“击鼓传令,击长治这一面鼓,传我们的令,会把阎锡山、蒋介石都传来。”

这天,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刘伯承司令员下达夺取长治城的作战命令:“我已完成上党战役的初步任务,攻占襄垣、屯留、长子、潞城、壶关五城,消灭侵入上党区的伪军兵力三分之一以上,使长治敌军完全陷于孤立无援的层层包围之中。现城内及郊区共有敌一万二千人,主力部队仅五千人。粮弹无法补给,士气低落,日夜赶筑工事,企图最后挣扎。我决以勇猛速决之战夺取长治,彻底全歼入侵上党之敌。由城东、南、西三面同时进攻,开放城东北角,诱敌外窜于野外歼灭之。各部队任务:陈再道指挥冀南部队,并指挥潞城独立团,进攻东关至南关地段。陈锡联指挥太行部队,并指挥于、石支队,进攻长治城南关至长子门地段。陈赓指挥太岳纵队,进攻长子门至北关地段。以太行第二支队主力位于桃园、柏堠、景家庄、捉马村一线,首先向长治城东北角佯攻,等到我东、南、西三面攻击奏效之后,你们向北退缩,放开缺口,诱敌外逃于野外歼灭之。你们同时以一个团摆在南岗上,捕捉逃窜的敌人。另派一个营到夏店一带,向沁州方向侦察并警戒。各部队应于9月23日前,首先消灭长治外围敌人据点,24日2时开始正式攻城。各部队于二十四日前架通电线,我们于22日移至天河村。”命令正式下达。

各纵队、独立支队的指挥员,高兴地跨上战马,飞驰各自的驻地。

机要科长送来中央电报。中央指示:全国战略方针:向北发展,向南防御。指出:控制东北及热河、察哈尔两省,并有各解放区的配合,即能保证胜利。还指示:阻击蒋军北上,一直扭打到冀东决战。并准备三万人,于11月调冀东进入东北。

刘伯承司令员看过之后,把电报交给政治委员。

邓小平政委看过电报,他们相互对看了一眼。

刘伯承司令员走动着问邓小平政委:“哪个纵队去?”

邓小平政委想了下说:“杨勇的一纵队吧,给他们补足三万人。这是调去东北的,不包括阻击蒋军北上到冀东参加决战的部队。以后我们向南防御的任务将是艰巨的。那时上党在谁手里,是个决定性的问题。如果上党在我们手里,一切主动。如果在敌人手里,那是麻烦的事情,因为阎锡山还保存相当的兵力。”

刘伯承司令员在思索,估量着形势的发展。蒋介石投到山海关能有多大兵力,我们能出多少兵力,进行大的决战条件是否具备。中央提出“重点在北,向南防御”的方针是对的,但是决战为时尚早,即使决战,上党的战略意义也不可低估,这是华北的大门,因为中原是国民党的粮仓兵库,和我们仅一水之隔。一纵队抽走以后,主力还得发展壮大。

1945年9月19、20两天之间,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一连接到三封电报,司令部里出现了紧张的气氛,人们不知所措了。鉴于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中央提出新的方案,指出目前主要作战对象是胡宗南,建议刘伯承司令员带太岳、太行两个纵队对付胡宗南,求得歼其一到两个师。李达参谋长带太行一部、冀南、冀鲁豫部队,于平汉路阻击孙连仲北上。电报传阅毕,司令部里鸦雀无声,屏声息气,整个司令部里一片沉静,多少只眼睛无声地相互交换着,最后集中在刘伯承司令员一个人的脸上。

邓小平政委站起来,让人们都出去休息,作战室只留下他自己和司令员两个人,门被关起来。

人们默默地走出来,眼睛回望着作战室的门,倾听着里面传出来轻微的音响,期待着最高层的决策。这是关系到上党战役是否进行的问题。如果上党战役中途而止,根据地腹心就扎下一个钉子……。说也奇怪,人们都在沉思,安静得什么都听不到,好像周围的空气冷却了一样。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时间越长,人们焦虑的情绪也成倍地增长,越感到胸中透不过气来。

张华灵机一动,把两杯茶水递给警卫员,向警卫员打着手势。警卫员会意地点点头。因为所有的人都关心着这场重大的决策,都想了解刘、邓首长的反应。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警卫员端起两杯茶轻轻地把门推开,侧着身子挤了进去;放下茶杯,又作出与己无关的神情,然后走了出来把门掩好。

张华立刻把警卫员拉到一边,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情况?”

警卫员说:“没有什么……”

“他们说些什么?”

“谁也没说话。”

“看地图吗?”

“没有。”警卫员一一回答。

张华说:“你说说见到的情况吧!”

警卫员说:“谁都没有说话。邓政委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吸着烟。”

“司令员呢?”

“司令员迈着大步,不停地走着。”警卫员一边说,一边表演给在场的人看。

张华问:“表情什么样?”

“和往常一样,在考虑问题。”

“焦急吗?

“不,是专心想问题的样子。”

“政委呢?”

“政委好像没什么事似的,也和平常一样。”

张华问:“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是不是你一进去他们就不说了?”

警卫员说:“司令员、政委从来没有避过人。”

张华问:“电报放在什么地方?”

警卫员说:“在政委一边。”

警卫员说的是实话。电报在桌子上放着,靠近政委一边。刘司令员迈着稳健的步子,步子大而有力。不慌、不乱、稳稳当当,神态正常。

邓小平政委吸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没有间断。他所以让人们离开作战室回去休息,是因为指挥员需要冷静思考,对形势作全面的估量、权衡;思索中央的建议是在什么情况下作出的,为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它的前因、后果是什么?这一切都需要考虑。他,作为政治委员,在于为人民发现人才,培养人才,保证栋梁之才作栋梁之用,在严重时刻能砥柱中流。刘伯承正是这样的人,杰出的军事家,战略家。邓小平政委这时想起朱总司令给刘司令员五十大寿的祝词:

戎马生涯五十年,

凭歼日寇锁幽燕;

将军猿臂依然健,

还我山河任你肩。

岳飞抗金提出:“还我河山”,但是壮志未酬,“风波亭”受难。诸葛出师未捷,使英雄痛心。共产党应当保证酬仁人、壮土之志,为人民建树功勋。

屋子里是静静的,外面的人都忍不住了。以作战处长梁近为一方,作战科长张华为另一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因为他们等得焦急不安,实在憋不住了。梁近认为没有考虑的必要,中央怎么指示就怎么办,他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最稳妥的做法。他说:“中央是从全局出发,上党地区是局部,局部要服从全局。

张华说:“我同意中央方针,向北发展,向南防御。蒋介石想占领东北,切断苏联同我们的联系,进一步控制沿海,包围华北。我们向北发展是为了打破蒋介石的阴谋。问题是向南防御,对解放区的依托作用。现在敌人在南,晋冀鲁豫是华北的前沿阵地,首当其冲。上党,就地区来说,是局部地区,就战略来讲,它属于全局,绝不是局部。上党战役不能中途停止。”

梁近说:“当前是胡宗南北进得很快……”

张华说:“上党在手,我可以控制同蒲和平汉两路敌人。”

“这是中央精神。”

“你没有真正领会中央精神。中央是建议,我可以据实提出方案。如果停止上党战役,上党重新落入敌人手里,那我们将分兵在三条线上对付敌人。(1)上党就得牵制我们相当的主力部队;(2)分两个纵队对付胡宗南;(3)平汉线上我将以三个纵队对孙连仲七个军。这样就处处被动。三条线上都是对峙的局面,形不成优势,难以克敌制胜。夺取上党,才能全局主动。”

梁近说:“上边的指示要考虑。”

张华说:“我们是在前线,面临的是具体问题。”

梁近指指作战室:“不要争,领导上还没表态。”

张华说:“领导上正在考虑。”

情报处长魏青匆匆走来,正要推门而入,被张华一把抓住:“什么事?别进去,首长在考虑问题。”

魏青兴奋地说:“阎锡山援兵先头已经到了来远。”

张华高兴地跳了起来,使劲地把魏青一推:“去,赶快报告首长,首长正等着你。”

正在这时,门被拉开,门口出现刘司令员和善的笑脸,把手一招让人们都进屋里去。人们急着想看看屋子的现场情况。屋子满是烟气,都是政委一个人吸的。

魏青径直地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地图说:“本月十六日,阎锡山向祁县东观集结部队,派第七集团军副总指挥彭毓斌,带八十三军三个师,南援上党。”

刘伯承司令员走到地图跟前。魏青指着说:“援军先头部队到了来远,过了子洪口。”

“现在看来,阎锡山终于沉不住气了。”刘司令员问魏青:“援军多少?”

魏青说:“七千多人。”

刘司令员一听摇摇头说:“不对,绝不止七千,阎锡山没有这个胆量。即使沁州驻有日军一个旅团,阎锡山也不敢只出七千援兵来解长治之围。你们把情况搞准确。”

邓小平政委说:“不管多少,需要他快一点来。”

刘伯承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说:“猛攻长治,催援兵快来。”司令员正是充分估量了中央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方针,和晋冀鲁豫所处的特殊地位,才下此决心的。邓小平政委非常钦佩司令员胸有成竹,能在复杂情况下独立决定方向的军事奇才。

刘伯承司令员向梁近说:“给冀南发报,组织力量,迅速夺取邯郸、马头、磁县。看来安阳不易夺取,拿下邯郸,我可在滏阳河和漳河河谷准备战场。”同时命令:“立即围长治城。”

命令下达之后,刘伯承司令员问魏青:“说说援军的具体情况。”

魏青说:“彭毓斌把装备、弹药、粮食、大炮、物资用车运往沁州,部队徒步从东观出发。”

刘司令员测量着从东观到来远的距离,再测量来远、南关、沁州的距离;察看山上的道路、村庄、河流。最后骂道:“阎锡山自作聪明,为了怕蒋介石的兵车长驱直入山西,把铁路都筑成窄鼽。彭毓斌是个混蛋,士兵还没有作战,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这时,司令员望着梁近说:“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年轻人,火气盛,遇事总要争个水落石出。”

邓小平政委说:“一场舌战。”他幽默地说:“处长取守势,科长取攻势,地位高一级,顾虑多一层,这可要不得。我们从来都有‘临机处置之权’这一条的。”

梁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刘司令员说:“分兵拒敌,不如聚而歼之。”

梁近说:“我想通了。”

邓小平政委说:“不通也是允许的。打仗是练兵,部署、决策、谋划是练干部。上级指示要重视,在执行时,要根据实际情况去贯彻指示精神。你没有全错,错在不问具体情况地‘照搬’。”

刘伯承司令员说:“现在主动权在我。如果分兵拒敌,是我们围着敌人转。目前要猛打长治城。”

部队以长治城为中心,从潞城、长子、壶关开始向中心运动。形成一个强大的包围圈,向长治城迫近。

总部移到长治东南十里小山上的北天河村。村子坐落在山的东侧,长治城的反斜面。上到山顶可以望到长治城,长治是上党盆地的中心,强大的部队向它逼近。史泽波现在已尝到孤立无援的滋味了。

指挥部开始忙碌起来。电话员汗流浃背,扛着线拐子在野地奔跑,因为司令员限定两小时内行使指挥职能。此刻,迅速地了解情况,对指挥员说来是多么重要啊!

失五城史泽波困守长治

长治城。

史泽波的司令部里一片惊慌。

史泽波不知如何是好,外围五城全部丢失,损失七千多人。只剩长治孤城和手下的一万多人,眼看刘伯承兵临城下了。他也估计到五个城市可能丢失,作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一再下达司令长官的训示:“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当他得知长子城丢失,两千多人被俘,西去的路被切断的时候,他感到脚下踩的地都往下陷了。

参谋长崔杰向他报告:“电台侦知共军电台移到城郊,四周都发现有电台。看来刘伯承紧缩了包围圈,长治已经被围了。这远远的出乎我们的意料,他的兵力非但没有消耗殆尽,而且集中起来对付我们一座孤城。便衣报告:四围村庄都发现共军。”说罢,崔杰又带着客观品评和教训无知者的口吻说:“刘伯承稳扎稳打,置平汉、同蒲两路国军于不顾,其雄心未可限量,上党形势非常严重。”

史泽波一跺脚站起来,和他的参谋长崔杰走出司令部,再次登上长治北城楼。最近,他经常登上城楼北望,像登上望乡台似的,北望关山,遥忆太原,不知经过日本占领之后太原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向往太原成了他的精神安慰。在他的司令部简直待不下去。可是登临北望更增加他悒郁难伸的感觉。目前,只剩下长治孤城,就这一万多人和日本人走时剩下的全部物资,也不能给他什么宽裕,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激励他的雄心壮志。而他司令部里的人,都使他感到厌烦,他感到那些唯唯诺诺之徒,没有什么见解,都是唯长官之命是从的奴才,是一群无能之辈。三十七师师长杨文彩,是一根一窍不通的“烧火棍”,只知道捅火,别无用处。只有他的参谋长崔杰可以谈得来,忠诚、可靠,只是他的情绪最近一直不佳。从襄垣失守,屯留告急;屯留失守,长子告急;而后又是潞城告急,壶关告急,直到五城相继失陷。这十天,他如热锅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恶梦频繁。尤其是夜里,黑幕一落下来,就像进了地狱一般,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北望太原,去路已断;西望临汾,影踪不见;东望平汉,不闻孙连仲的炮声。发报呼救,而阎锡山这位司令长官,只是千篇一律电示:“固守”,“瞄准打,死不退”……等等,再没有什么新的名词。

上到城楼北望,山野茫茫。他站在长治城叫“卧牛城”的牛头上,用望远镜,向四周的村子里寻找共军的活动。史泽波顺着城墙走着,感到除了他所在的长治城这小小的孤岛之外,再没有他的天地了,真令他寒心。四外是一片山峦的海洋,巨浪都朝着他的小岛涌来,好像风暴即将来临时的情景。阎锡山坐在太原司令长官部里,不知道上党的处境。蒋介石是利用他史泽波作为钓饵,来钓刘伯承。为此蒋、阎对他一再嘉奖,鼓励的电报也接踵而来。只有史泽波自己身临其境,倍感苦痛。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崔杰说:“给太原发报。刘伯承已经兵临长治城下,外围五城全部丢失,人城俱亡。”

参谋长崔杰迟疑地望着史泽波郁郁寡欢的脸说:“钧座,形势已经非常明显,坚守只是‘坐以待毙’,不如伺机突围为上策。刘伯承此人,用兵少有失算的时候。他的政治委员邓小平,两人如同一人,默契吻合,不似一般的军政人员互相矛盾……”

史泽波心中一愣,是不是自己无意中流露出什么?以致在下属面前失去主官应有的架势?他立刻振作起来,打着官腔向参谋长崔杰说:“司令长官三令五申,坚守长治城,上党绝不能丢。我是军人,我不能抗命。以后不许再提这事。我手边有一万多将士,又有长治坚城可守,如果刘伯承不怕死的话,我史泽波一定奉陪到底。现在还没见分晓,我等他来攻。”他估计太原一定会派来援兵,而蒋介石的两路进兵,也并非无足轻重,事到急处或可有转机。此刻对他来说,这都是希望。

太原,阎锡山官邸。

阎锡山准备在他的官邸接见援军的统帅彭毓斌。他在屋子里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半个月前,他主张按兵不动,让史泽波死守据点,不相互支援,免得中刘伯承“围点打援”之计。企图以一座城换取共军的有生力量,最后拖垮刘伯承,得以保存上党。他也指望中央军一过来,刘伯承腹背受敌解围而去。但他想来想去,心里总是没有底。直到郭宗汾把彭毓斌带进来,报了到,敬礼,立正站在他身边时,阎锡山还没有马上停止踱步,也没有停止他的思路,脑子里还在翻腾自己的如意算盘。他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又像是非常自然、不拘礼节的对下级的一种推心置腹的谈话方式。当他知道要见的人已经进来时,他置之不理,还是自己说下去:“刘伯承有多少军队?我想知道他占了我五座城伤亡了多少?他把河北的兵都调到我上党来,长治城不是好占的。我用外围五座城和他拼消耗,这一手是共产党最害怕的。不要让刘伯承把你们吓怕了。”说到这里,就以警句式的话来表述他多年军事斗争的教训,以显示自己的高明。他说:“主帅坚定,将士用命,三心二意,分崩离析。”忽然一转身,朝着彭毓斌说:“我说的是史泽披,你也听见了吧!”

彭毓斌走到阎锡山跟前立正。

阎锡山说:“我说这些都是为了坚定你的信心,你马上行动。队伍都集中齐了吗?”

彭毓斌说:“部队已经行动。”

阎锡山说:“好,去救史泽波,解长治城的围,从刘伯承背后打,南北夹击,打垮刘伯承。我告诉你,刘伯承打了二十多天,伤亡惨重,士兵疲惫,已经不堪一击。我就是为了把刘伯承拖垮,才按兵不动的。现在是时候了,你带八十三军、二十三军,和省防军两个师,一共八个师;另派胡三余给你当副总司令,配两个山炮团,二十四门炮。你这两万多人,退一万步想,刘伯承怎么也吃不掉你。看来中央军咱们指望不上,咱得各顾各。”

彭毓斌敬礼,退出官邸。

阎锡山向郭宗汾说:“再给重庆发报,他们还等什么?等到上党丢了,刘伯承腾出手来去揍他?别太藏奸了。奸是藏不住的,藏奸的人有几个不把自己搞垮了的?”他的头又摇起来,脖子后边鼓起一道红而半透明的肥肉,闪光发亮。用于解长治之围他拿出了血本,而且配属两个山炮团,又有留日学生胡三余指挥,这是他打出的一张王牌。

重庆。

蒋介石站在地图跟前,地图上清楚地表明上党和平汉、同蒲两条铁路上的敌我双方势态。刘伯承连夺上党五城,又包围了长治城。胡宗南的部队通过了灵石,先头部队接近晋中平原,摆脱了在太岳和吕梁两山之交河谷地带被截击的危险。为什么共产党疏忽了这一着,使胡宗南得手,这出乎了他的意料。平汉线上,新八军、四十军、三十军、三十二军、二十七军先头部队,正从新乡向北推进。

蒋介石命令何应钦:“给十六军、第三军发报,尽一切力量通过正太路,迅速抢占石家庄。命令孙连仲:三十八军、八十三军跟进。”

何应钦说:“阎百川又在叫苦。”

蒋介石问:“我就等着他出兵呢!他出了多少兵?”

何应钦说:“八个步兵师,两个山炮团。”

蒋介石高兴了:“看他们打得怎么样,阎锡山和刘伯承在长治城下打得难解难分之际,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夺取华北。阎锡山的兵近四万人,刘伯承的兵是三万人,这就拖住了刘伯承。陈赓即使回师同蒲,也无济于事了。命令孙连仲:准备北进。”

何应钦说:“刘伯承部已猛攻邯郸……”

蒋介石把手一挥:“刘伯承已经顾此失彼了。”

陈布雷上来,何应钦退下。

蒋介石忽然问陈布雷:“邯郸有什么故事?”他装得博学文雅的样子。

陈布雷说:“邯郸一带的典故很多,有‘黄粱梦’。”

蒋介石高兴了:“就是这个。什么邯郸道上的‘黄粱梦’!什么叫‘黄粱’?‘黄粱’是什么?”

陈布雷说:“‘黄粱’是指北方的谷子,北方人管它叫‘小米’,是黄色的,所以叫‘黄粱’。”

蒋介石不满意地说:“你真是腐儒,别绕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布雷说:“一个儒生,想做官、发财,一朝显贵,平步青云。在一个庙里遇见一个道士,道士给儒生煮米饭,同时给儒生一个枕头。儒生睡熟做起梦来,梦中享受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一梦惊醒,还在破庙里,道士给儒生煮的饭刚熟。一世兴衰,只是黄粱一梦。”

蒋介石一听,不悦,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人编的?”

陈布雷说:“这故事早就有了,蒲松龄又写了《续黄粱》;把故事从邯郸移到我的故乡福建。”

蒋介石火了。问:“蒲松龄是什么人?现在做什么?”

陈布雷恭顺地一笑:“蒲松龄早死了。”

蒋介石的脸一下红了。

陈布雷的脸一下白了。

蒋介石僵了有半分钟的光景,才转过弯来说:“吃饱了饭没事干,编故事挖苦人,如果是现在,我立刻把他交给戴笠。”

陈布雷阿谀地说:“先生心情真好!”

蒋介石听到恭维的话,出声地笑了:“心情很好,因为阎百川给我打了头阵。他出了四万多人,两个扫式山炮团,对付刘伯承;我再以十万精兵临刘伯承疲惫之师,在邯郸消灭刘伯承,打开华北大门。”他停了半分钟工夫,仰起头来补充说:“上党战报随时给我。”

太岳纵队决一旅旅长李成芳,打了史泽波一个措手不及,于9月20日夜夺取了长治北关。五十七团赶走了扼守长治北关的杨文彩主力部队。这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当总部下达命令的当天,纵队司令部把任务交给决一旅执行。李成芳旅长把部队带到离长治城五里的捉马村,他判断敌人会估计我们围攻长治城,但只是围而不打,不会立即发起进攻;敌人可能认为我们刚刚打下长子、潞城、壶关,部队需要整顿、休息。不会意料我们立即行动,而且夺取城关。他也估计敌人不会轻易放弃北关,计划让五十七团担任主攻,尔后再投入二十五团、三十八团作预备队。北关是史泽波的主力三十七师,将会有一场像样的战斗。

电话铃响。

李成芳旅长拿起话筒说:“我是李成芳。”

对方传来陈赓司令员的声音,显然陈赓司令员很高兴,这正体现了他的战斗作风,不打则已,要打就干脆利索,毫不犹豫,一刀子捅到敌人要害部位。但是陈赓提醒他说:“攻占长治北关,控制住,准备进行激烈的巷战,利用巷战大力杀伤史泽波的有生力量,为尔后夺城创造条件。你是怎么部署的?”

李成芳旅长说:“五十七团主攻。”

对方沉默了一下又说:“一个团不行,敌人是三十七师。”

李成芳旅长说:“五十七团可以顶住。如果敌人投入更大的兵力,我立刻投入二十五团和襄漳大队,三十八团为预备队。”

对方又说:“你要注意,史泽波会拼死争夺北关的。别让史泽波把你们赶出来,在北关和敌人拉锯。二十五团准备投入。你的指挥所在哪里?”

李成芳旅长说:“长治北关。”他放下话筒向五十七团团长说:“司令员的话你听见了吧?准备战斗,准备明天史泽波来夺关,我们这是打到他的要害上了,要大力杀伤敌人。”

长治城。史泽波听到枪声猛然一惊:“怎么回事?”

参谋长急急走来报告:“共军占领了北关。”

史泽波一跃而起。全司令部都大惊失色。

史泽波脸色灰白,对着参谋长崔杰叫嚷:“叫杨文彩来。”

好像晴天霹雷,对着他的脑门打了下来。他愤恨之声不绝于口,在屋子里兜起圈子来,脚步把地踩得咚咚发响。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共军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眼前。

杨文彩气急败坏地跑来,他是主力师三十七师师长,一开始就丢了脸,气得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但是当他看到史泽波时,他立刻立正站定,连头也不敢抬了。神情沮丧,恭顺地把手垂了下来,两个中指,紧紧地贴到两侧的裤缝上。

史泽波的手快戳到他主力师师长杨文彩的鼻子上了:“谁让你放弃北关?谁让你放弃北关?”他一句比一句音高,重复地说着一句话,声嘶力竭地叫喊。真是愤恨已极,恨得他五脏俱裂,浑身发抖。

杨文彩默无一言,呆若木鸡,好久他才缓过气来,结结巴巴地申辩说:“我……估……计……”

史泽波不许他说:“你估计个屁!现在是共军占领了北关,你估计什么?现在你的人被赶出了北关,你估计什么?”

杨文彩估计,刘伯承连得五城,势必经过一番整顿,他们用不着以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突然袭击,长治城跑不了。而且重新发起进攻不休整是不行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共军会把他赶出了北关。史泽波这一顿臭骂和神经质地发作,才使杨文彩清醒过来,明白了局势的严重。刘伯承兵临城下,长治孤城被围,他的末日降临了。

史泽波不知道骂什么才能发泄他的心头之恨,但他不敢枪毙杨文彩,因为此刻他需要人,也仅仅是骂骂而已,借以镇镇惊慌失措的司令部的人,振奋士气。可是他耿耿于怀,刘伯承这一手欺他太甚!

参谋长崔杰和解地说:“事已至此,钧座不须生气。”他转身对杨文彩说:“不惜代价,夺回北关,把共军赶跑。北关绝不能丢,丢了北关长治城就失去屏障。”

杨文彩得到解围,这才缓过气来说:“我马上组织反击,乘敌人立足未稳。”说罢转身走去。

史泽波说:“回来。”

杨文彩又返转来,站在史泽波面前。

史泽波向参谋长说:“把我们全部火炮、轻重机枪都弄到城上,连夜布置,明天上午九时开始。”说着,史泽波作了一个凶狠的手势,“豁着把长治北关毁掉,也不能资敌,要让共军玉石俱焚。”

杨文彩转身走去。

史泽波彻夜未眠。他不敢睡,共军近在咫尺,如果不是有一墙之隔,他早不知在什么地方了。就是有一道很厚的城墙隔着,也时时担心共军的刺刀,只怕会隔着城墙穿过来。他从来没有离共军这么近过。

参谋长崔杰整夜都留在城上,长治其它几个关的外围都有战斗。战斗尚未逼临城下,但是十分激烈,逐渐在紧缩包围圈。史泽波头一次尝到这种难堪的滋味,看来他要效法傅作义守涿州的故事了,或者可能做第二个傅作义,只是对象不同;傅作义对付的是张作霖,而史泽波的对手是刘伯承。

天明,史泽波大步走出司令部,一直向北城走去,他要亲自去督战。参谋长崔杰把他挡住:“北关已被敌人占领,不能上去。”

史泽波梗着脖子不肯听从,但是,停住了脚步,又向杨文彩的司令部走去。

杨文彩这一夜瘦多了,脸上失去了光泽。他曾经吹嘘自己不怕共军,有他三十七师在,就会所向无敌。现在他不再说这种话了。见史泽波走来,他立刻报告部署情况。一听说副总司令要亲自督战,他立刻下令:“开始。”

长治城所有的火器,包括日本人撤走时移交的武器,都开动了。炮弹轰击,轻重机枪扫射,铁雨倾盆而降;北关房倒屋塌,砖石瓦片四溅,长治北关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史泽波耀武扬威地登上长治城墙,手扶着垛口向下望着。北关烟火弥漫,火光冲天,烟火淹没了一切,房屋街道都难分辨,也看不见人影的活动。他下令给杨文彩:“出击!”

杨文彩传令出击,巷战开始。

杨文彩投入了一个团的兵力。他下了最大的狠心,想一下子把北关夺回来,以洗去他丢弃北关所蒙受的耻辱,出一出心中的火气。

北关街道上展开了短兵激战。自动枪、轻机枪、手榴弹、步枪都同时响起来。而那最瘳人的单调的步枪声,更令人寒战。这是可怕的厮杀,街上正争夺每一条小巷,争夺每一座房屋,争夺每一堵墙壁。战斗在激烈地持续着,一时远,一时近,表明攻击和反攻击展开了拉锯战。

史泽波急得直搓手,他不是手痒,而是直流冷汗。他决心孤注一掷,把主力兵团投入。但从战斗上来看,对方也投入了主力兵团。所以双方都是拼死地争夺,真令人心惊肉跳。现在他又担心,又害怕;担心主力伤亡惨重,最后失去战斗力,那样长治城就难以支撑。他想一下子就投入大的兵力,以绝对的优势压倒对方,夺回北关。现在战斗激烈,迟滞在几处地方,攻势进展迟缓,成为胶着状态,想撤撤不下来,但又欲罢不能。这一天的战斗,将使他的一个主力团,完全丧失战斗力。史泽波长叹一声:“既然逼到头上来,索性拼个死活,哪怕全部拼光,也不失为一员战将。让刘伯承踩着我的尸首登上长治城,否则休想。”

决一旅旅长李成芳,把二十五团投入战斗。

北关连天争夺,已经不见房舍的样子,成了一片废墟。硝烟弥漫,机枪、步枪子弹像看不见的梭子穿来穿去;手榴弹声震耳欲聋。敌人在拼命地攻击,我们在全力地反击,战斗激烈,有几座房屋已被敌人占领,团长徐其效受命夺回,恢复原来的阵地。他这个团从春天开始,自沁源出发南下中条山,开辟中条山区的工作,一直打到黄河边上;尔后,又在中条山北坚持战斗。日本投降后,受命北返,一路追击史泽波到长治城下。现在,接替五十七团投入长治北关。命令下达后,战士端着刺刀跑步前进。一进入北关,就和史泽波主力三十七师展开白刃战,一个连一个连地投入攻击,把敌人打得节节后退。这是一场罕见的浴血搏斗,战士们杀得眼都红了,衣服上,刺刀上,胳膊上,全是血迹斑斑,杨文彩又被赶出了北关。

史泽波火冒三丈,在发往太原的电报上签上“十万火急”四字。

杨文彩浑身是血,像斗急了的狗一样红了眼。他向史泽波要人:“给我人!没有人我没法支撑……”

史泽波冷冷地说:“即使把别的师都交给你,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现在是被包围,没有地方抓人补充。现在四个关都展开了战斗,刘伯承以三个纵队对我,我有什么奈何!我刚发了电报,叫太原十万火急派援兵来。”

杨文彩大骂蒋介石:“老蒋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的兵不敢打?再拖几天,我就成光杆司令了,他在看我们的笑话。”

史泽波说:“发报太原,催彭毓斌火速赶来。”

参谋长崔杰说:“把你的人整顿一下,有一个营编一个营,有一个连编一个连。援军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不断地发起攻击,破坏共军登城的准备。刘伯承是想在彭毓斌到来之前,攻克长治城。再坚持两天,长治不失,援军就会赶到。彭毓斌带了三个军、八个师,刘伯承虽然善长围城打援,但我援兵多,他也无可奈何。”

彭毓斌带着八个师,两万多人,配以二十四门山炮,浩浩荡荡,此时正在翻越春秋时晋国介子推隐遁焚身的绵山;只是这次他体味的不是被火烧得热不可耐的滋味;而是经受着不紧不慢,没完没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彭毓斌的两万多人,淋得像两万多只落汤鸡,在泥泞的路上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士兵们冻得上牙打着下牙,嘎嘣直响;每个人的脸,都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史泽波在长治城里喊叫,阎锡山坐在长官司令部里直催。彭毓斌、胡三余骑着马冒雨爬过绵山,雨水顺着他的雨衣直往下流,大雨浇得他们垂头丧气,犹如丧家之狗。士兵和下级军官徒步走着,两万多人的脚下如同踩了四万多只小蛤蟆,每一脚踩下去都发出叽呱叽呱的响声。

彭毓斌为了防备共军的袭击和埋伏,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撇开大道,沿两侧山岗小路前进。没想到雨季到来,秋雨好像给士兵脚下加了油,要么就是滑得摔倒,要么就是堵塞通道。彭毓斌又不想改变自己的高见,只得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雨里淋着。

彭毓斌回忆着太原出师的情景。阔绰的庭堂,明亮耀眼的灯光,美酒、佳肴、香烟、水果,在桌上摆得琳琅满目,富丽堂皇,人们都喝得薰薰欲醉。彭毓斌遏止不住心中的喜悦,统率三个军八个师,带二十四门山炮去上党援救史泽波于危急之中;又是司令长官亲口授命,好不威风!一到这荒山野岭,遇上这场连绵秋雨,没有悦耳的丝竹之声,只有萧瑟的阵阵秋风,偶尔还听到野狐和饿狼的吼叫,真让他感到大煞风景。日本是投降了,但是和平却遥遥无期,如今借外国人之力打一场国共战争,说起来真是寒心。山西,早已经失去了‘表里山河’的局面。一九三六年红军东渡,搞得整个山西不安起来,蒋介石乘机派兵进驻,从此阎锡山一统山西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日本人占了八年,共产党在日本占领区发展了起来,山西如今只剩晋中这块弹丸之地,四处都是共产党的势力范围。

彭毓斌越想越冷,他的牙齿也上下不停地厮打起来。

胡三余还是挺得住的,因为他在日本留过学,学过炮兵专业,倒有点中国式的“武士道”精神;挺着脖子让雨水直往脊背下流。他不想说什么,只是默默无言地想个人的心事。

绵山上过去只烧死一个介子推;可今天绵山上冻死的却不只一个人,队伍只要一停下来,就有人再也爬不起来了。彭毓斌向他的参谋长说:“传下命令,不许停留,不许掉队。越过绵山宿营。”

绵山顶上风雨交加,土兵们饥寒交迫。

从子洪口到沁州六十五公里,全是山路,河水暴涨,桥梁塌毁,军马坑陷,士兵叫骂。部队一住下就和太原联系,每次联系都是“火速前进,十万火急”。“共军攻长治甚急”。“长治四关连天激战”。“风雨无阻,日夜兼程。”

彭毓斌心烦意乱。哗哗的秋雨把他的心都打透了,听到这种电报更让他心急,向他的副官说:“给太原发报:‘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士兵食宿无着。”

夜。宿营。

村庄一片混乱。到处是篝火,照得山庄一片通明,屋子里,破窑洞里,牲口棚里,空房子里,帐篷里,门洞里都挤满了士兵。士兵脱得只剩下内衣,赤着上下身围着火烤衣服。地上丢的鞋袜像一堆烂泥。

在彭毓斌的司令部里,副官、参谋、护兵在围着火烤衣服。

一个副官走来报告:“电台架起了。”

彭毓斌说:“给长治发报:我军风雨无阻,日夜兼程,本日进抵漳沅,望兄大力坚持,刻日歼刘伯承于长治城下。”

副官提醒他:“天亮了,总座。”

彭毓斌抬头一看,果然窗纸发白了;但由于早晨气温下降,秋雨又紧密地落起来。门外如同隔了一道珠帘,遮断了视线,云层压得很低,紧紧地罩住了两侧的山峦,没有一点放晴的迹象。彭毓斌无可奈何地说:“出发。”

副官迟疑着不动。雨又下大了。

彭毓斌明白了副官的意思,他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怕雨误了战机而掉了头,不如淋着雨前进。救兵如救火。”他自己带头披上雨衣走了出来。

于是冒雨出动。刚刚烤干的衣服又被打湿了。大炮、人、马、辎重车辆都在雨里向南移动。队伍像一条长蛇,沿着浊漳河谷前进。

长治城东南北天河村,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都投入了攻城的准备工作,异常忙碌。

九月二十一日,太岳纵队攻占长治城北关。争夺长治北关的战斗,一直在激烈地进行着。尔后,太行、冀南部队相继逼近长治城东、南、西关。史泽波依然拚死争夺北关,北关的战斗持续了整整八天。夺取长治城的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但是,恼人的是连绵的秋雨,密雨笼罩着整个上党盆地,战士们每天都浸在水里。刘伯承司令员成竹在胸,他着眼在彭毓斌的援军。如果敌人的援军逼近,我将处于被动;如果硬打硬拼,即使打下长治,部队损失将是很大的。到那时,我们既无力歼灭援军,更无力对付平汉路上的敌人。孙连仲的先头部队四个军,新八军、四十军、三十军、三十二军,全部集结在安阳一线;第二梯队二十七军、三十八军、八十五军已经从新乡北移。胡宗南的十六军、第三军已经转到正太路向石家庄推进了。彭毓斌援军的先头四个团,于九月二十七日到达沁州。二十八日推进到沁州以南三十里的新店、南里村一线,现在出现他一贯主张的“势险、节短”的局势。

司令员走到地图跟前,察看沁州到屯留之间一带的地势,放大镜缓缓地在地图上移动着,好像从中寻找什么。

各种情况都加剧了,矛盾集中了,紧急了。迫切需要主官拿出主意,立即作出决策。人们在担心。

作战处长梁近,从消极方面看待当前出现的问题。他认为参谋业务,只限于反映情况。工作中他缺少独立的见解,缺少大胆进取的精神。情况顺利时没有问题,情况稍有差池时,他就犹豫;甚至形势完全逆转时,他就会口出怨言,对上边的指示生搬硬套,不加分析。他认为这是上边下来的,完全可以不管事实。他好的是敢提意见,所以邓小平政委肯定他这一点。

今天又遇到这种情况了,他想一举夺下长治城,再返回去打阎锡山的援兵。可是平汉路的情况越来越紧了,很显然,蒋介石意图南北对进,打通平汉路,把十个军进入华北,这一严重情况不可低估。目前,长治北关一直进行着激烈的争夺战,陈赓司令员已经投入两个主力团。史泽波也不惜血本,顽固坚守,双方都打得红了眼。如果我们对长治攻而不克,阎锡山的援军赶来,我们势必处于被动。这一切表明,情况对我不利,对敌人有利,令人担心。

机要科长送来毛主席从重庆拍来的电报。

刘伯承司令员和邓小平政委看过之后,交给作战处长梁近。

梁近看过电报激动起来,这电报上点明他没有解决的问题,他说:“毛主席高瞻远瞩,站在重庆,看到了全国的大局,指出:‘平汉作战,是全国主要战场,此役关系重大。为了保持持久作战和各个歼灭敌人,抑留更多的敌人于平汉路,完成本战略区的历史任务’。电报着重指出,平汉是全国主要战场,应抑留更多的敌人于平汉线。我们目前的作法,不符合中央精神。现在长治坚城攻取不易,北边敌人援兵又到,距长治城只有两天的行程。平汉线敌人开始行动,所以毛主席指出:平汉线是主要战场。平汉线我们只控制了元氏以南到武安一段。邯郸、安阳还在敌人手里,应集中主力于平汉线,攻占邯郸、马头、磁县,作迎敌的准备。”

司令部的空气,又一次紧张了,人声一下子寂静下来,连外面哗哗的雨声,都无人过问了。

上党战役,从发起到如今,形势步步逼人,而眼前的事又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轻而易举,那么顺手。一到关键时刻,多种非议纷至沓来,总有人犹豫不定。远在千里之外是关心、担心;身临其境的人,又被复杂的情况迷惑不解,议论纷纷。可是打仗不是纸上谈兵,而毛主席的电报上提出“持久”的问题,没有一个坚强的落足之地,从哪里去持久地坚持下去?他必须有作战的阵地,立足于他的岗位去统观全局。可有时候过一个“关”太难了。在这里,曾经有过战国时的“长平之战”,老将廉颇被革职,赵奢的儿子赵括来执掌兵权,一反老将廉颇的方略,结果是血染丹河。

张华高兴地闯进来说:“邯郸、马头、磁县解放。”

刘伯承司令员一下子站起来,望着张华那张兴奋的脸。这个消息给整个司令部带来了欢乐。

刘伯承司令员如释重负。最能干的指挥员也都有他自己的甘苦。在关键的时刻,也有压得喘不过气来、寝食不安的时候。因为他已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到决定人民命运的生死搏斗上去了。那时候,常常会使人血液凝结,专心致志地去分析敌情,权衡轻重,力排非议,承担怨怒。当好消息传来,也真会使他高兴得激动无比。这个消息太振奋人心了。邯郸解放,给了蒋介石当头一棒;给上党战役争取了时间。

刘伯承司令员感触地说:“头痛治头,脚痛治脚,不是独到之见;头痛治脚,脚痛治头,才是辩证法。我们打上党,正是为了迎接平汉线上孙连仲的十万大军。‘抑留’是可以的,主要是由消灭敌人多少有生力量来定。这就取决于上党在谁手里的问题。他向张华说:“请一位五十来岁出过远门的向导来。”

张华走出去。这样条件的向导,是不难找到的;特别是解放上党,又是刘伯承司令员亲自指挥,人们会乐意作这个向导的。

向导被带进来。

刘伯承司令员就着地图详细地询问向导,沁州到虒亭的道路情况;老爷山、磨盘垴的道路;什么情况下发水,水势急不急;有桥没有,水深水浅;能否徒步,村庄大小等等。向导一一回答了司令员的问询。司令员同邓小平政委商量:“彭毓斌有一天多的路程,我们也是一天多的路程,最大的可能……”他指着地图说:“我们和彭毓斌相遇在屯留以北,磨盘垴、老爷山之南。在这一带……”他指着地图说:“歼灭彭毓斌的援军。往南不让他进屯留城,也不能让他控制磨盘垴和老爷山。”说罢,他舒了一口气:“我担心的是邯郸。打下邯郸,我们就可以喘一口气了!”

邓小平政委说:“立即部署打援,同时电报中央,讲明情况。”

人们的脸色也开朗了。

刘伯承司令员说:“邯郸、马头、磁县打下来,给我们争取了时间,给蒋介石准备了战场。蒋介石就是要在上党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刻,以两路大军南北合进,袭我侧背。阎锡山是等我攻长治城不下,才来援兵,以便在长治城下击溃我军。陈赓猛攻长治北关,就是为了调阎锡山和蒋介石来。打仗的事,就是要去牵住敌人的鼻子,不要让敌人牵住我们的鼻子走。现在决定:攻城打援。”

陈赓、李达、陈锡联、陈再道都冒雨赶来。因为按预定计划,今天对长治城发起总攻。人们对这场雨发表着议论。刘伯承司令员把手一招说:“别坐下了,雨衣也别脱了,你们还得赶快回去准备行动。”他指着地图说:“阎锡山援军已经过了沁州,明天将继续南来,驰援长治。现在决定:陈再道指挥冀南部队,和太岳决一旅全部及于、石支队为攻城部队。猛攻长治城,吸引着彭毓斌向长治来援。李达参谋长、陈锡联指挥太行二支队、四支队、十七师,为打援的右冀队;于9月29日十一时前,集结于屯留以北之北村;中村一线。陈赓指挥三八六旅,太行第三支队,为打援的左冀队;于9月29日上午十时,进至屯留以北之董庄一线。三十团为独立支队,隐蔽集结于襄垣以西,待援军后尾越过夏店,由北面尾击敌人。总部于9月29日七时前进至黄碾镇。回去立即行动。”

各纵队司令员,匆匆走出司令部,又消失在密雨里。

刘伯承司令员走到邓小平政委身边。邓小平政委正在给延安和重庆起草电报。他说:“给中央和毛主席报告,说明情况。”他在纸上写着,刘司令员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政治委员的笔在纸上移动:“中央、毛主席:阎锡山以最大决心争夺上党,我已攻下襄垣、屯留、长子、潞城、壶关五城。现阎锡山派三个师南援长治,我决心以一万人,继续围攻长治,二万人准备消灭援军。因上党地区连日阴雨,影响作战,以致拖延。现在我作战重点是消灭援军,如长治敌人出击,则乘机攻占长治;否则,不拟再攻长治。留一部分队伍围困长治、沁州敌人,主力立即执行阻蒋北上的任务。冀南部队于消灭援军后,即开赴平汉前线。如太行、太岳主力阻蒋北上,则整个晋南地区空虚,在进行‘向南防御’时,将是较困难的游击局面。”写完,向司令员说:“以我的名义签发。”

刘伯承司令员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状的表情。因为只有政治委员了解自己,又有一种感激之情和内心宽慰之感,这不是用言语所能表达的。他说:“这个说明非常需要,写得明确、扼要,委婉、合理、合情。”他感激地说:“夺取上党我们才能争取主动,否则,蒋介石将把大军源源开来,我将阻不胜阻,击不胜击。中原是蒋介石的粮仓兵库,和我们只有一水之隔。有上党在手,就有回旋之地。南可威慑中原,北可屏障冀察,东可配合华东,西可策应吕梁和延安。对今后战局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司令员说得有些激动,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人民,党,需要我们担这个担子。挑不好这个担子,或者推卸这个担子,都会受到历史的惩罚。个人功过无足挂齿!”

唯有政治委员邓小平同志,理解司令员这番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话的意义,他理解此时战友的心情,这位从本世纪初以来,饱经沧桑的战士,经历南昌起义、万里长征,据太行山以镇日寇的老将,今天激起他心潮起伏,感慨万端。中国,从古及今留下多少教训,中国的封建社会太长了,封建的根子太深了,把多少苦果留给她后代儿孙。不管如何,那些忠心耿耿为人民呕心沥血的人,他们的功绩将是永存的。

刘伯承司令员一直等政委签了字。他看看表说:“部队已经行动了,你留下攻城,我去打援。”

邓小平政委看看外面的雨,密密的雨丝,把夜幕隔断,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他说:“我去打援吧!你留在这里‘钓鱼’,雨太大了,这雨对你的伤也不利。”他望着司令员,等待他的同意。

刘司令员一听乐了,说:“既然这样,‘刘、邓’不要分开,还是在一起吧!”

警卫员给他们披上雨衣。

午夜时分。陈再道已经开始攻城了,长治四周响起轰隆的炮声。火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