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以打求和(上) 第15章 重拳出击,多路部队打昌都
金沙江素称天险,水流湍急。西藏噶厦(原西藏地方政府)凭借天险在金沙江设下第一道防线,妄图阻挡人民解放军入藏。
1950年10月6日,昌都战役打响,我各路部队按既定部署向目标进发。5日,我跟随由十八军侦察营营长苏桐卿、军直政治处主任王达选率领的北线集团左路部队(包括侦察营、工兵营),到达金沙江附近的德格县新村。黄昏,部队开始向约三公里以外的金沙江边悄悄接近。这段路的急行军,非同寻常,战士们除身上背着装具、粮食以外,两个人还要合扛五十多公斤重的牛皮船(用牛皮缝制),几十人合抬一条木船。战士们沿着柯鹿河边(金沙江支流)的山坡小路,向金沙江边一步步逼近。战士们肩贴肩,齐心合力地向前移动,头被树枝刺伤了,脚被岩石擦破了,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深夜,战士们巧妙地将船隐蔽在悬岩下的水面。此时,我忘记连续行军的疲劳,整个身心融入到这支部队的群体中。
夜色浓重,星光时隐时现。苏桐卿营长来到金沙江岗托渡口东岸一片沙滩上。这片沙滩约一百余米长,地带开阔,无遮无掩,而对岸则是一座高山,居高临下,地形对我不利。但是,这里只有这个渡口,别无选择。部队事先摸清敌情,敌军大多住在对岸藏胞的房屋中。部队立即在沙滩上构筑掩体,布置火力。6日凌晨,金沙江两岸万籁俱寂,对岸敌军毫无动静,突击连的勇士跳上木船、牛皮船,放入激流,箭一般地飞向对岸。这时天已大亮,敌军的机枪响了,子弹像雨一样密集,把我军沙滩上的掩体击得黄沙四溅。
我军出现了伤亡。苏营长跳出掩体,手指着对岸敌军的火力点高喊:“向对面开炮!”(无后坐力炮)但同时苏营长要求炮手不要打着藏民了。战士们这时完全理解苏营长的命令:这是一场特殊战争,我们打昌都战役,是为了和平解放西藏,既要粉碎敌军的抵抗,又要保护好藏胞生命财产的安全。
突击连勇士们乘坐的船正在接近对岸,但遭到敌军愈加疯狂的扫射,有的船被击中漏水,有些战士受伤,情况十分紧急。副连长沈景义坐的船上,有六个受伤,一人牺牲,船在不断进水,沈景义一手捂住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手堵漏,他高呼:“坚决完成任务,快快划过去!”战士杨子荣用衣服堵住漏口,用双手当桨划船,船离岸还有十多米远,他纵身入水,迅速把船推到岸边,接着,他迅速在岸上隐藏好伤员,端着枪向敌军据点冲去。1班长胡广贤带领三个战士,用冲锋枪和手榴弹仅十多分钟就占领了一处敌军营房。
在我军勇猛攻势下,敌军纷纷向村后高山溃逃。在战斗过程中,有些藏胞冒险给我军送酥油茶、糌粑和热牛奶。村里的头人安朗多杰冒着弹雨给我军引路。当天,岗托的藏胞派出代表,用牛皮船把我左路部队一批批接过了金沙江。我军过江以后,立即给被俘的受伤敌军包扎伤口,给他们发放路费(银元)和口粮。藏胞称赞我军是“菩萨兵”,是“新汉人”。
我军过了金沙江,在岗托短暂休息,便抓住战机,追击溃逃的敌军。部队沿着通向昌都的古商道前进。有一天傍晚到达名叫觉雍的地方,一个信息使部队大为振奋,被敌军派“乌拉”(差役)的藏胞跑回来给我军送信,他们说,前面一个马站的路程(一个马站约三十公里)就有很多敌军。敌军骑马,我军是步兵。报信的藏胞认为解放军追不上。藏胞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这支队伍是一支意志无比坚强的善于打硬仗、打恶仗的队伍。入夜,部队召开了排以上干部的动员会,分析敌情,作出日夜兼程追歼敌军的部署。苏营长、王主任在会上要求部队:坚决响应军党委的号召,吃大苦,耐大劳,打好昌都战役,胜利完成进军西藏的任务!
记得部队在川西眉山县城举行的进军誓师大会上,十八军政委谭冠三向全军作了鼓舞性极大的讲话,他在讲话中用浓重的江西乡音问道:“同志们!刺刀磨快了没有?枪炮擦亮了没有?”会场上立即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磨快了!”“擦亮了!”每一位参加了这次誓师会的战士,都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如今,部队已过金沙江,昌都在前面,一股敌军就在不远的前面。觉雍的干部会开得热气腾腾,灯下大家摩拳擦掌,表示不怕疲劳,不怕牺牲,一定要把前面的敌军抓住,不要错过战机!部队立即埋锅做饭,重整装具,饭后连夜上路。
部队夜以继日地连续急行军,沿途发现敌军马匹拉下的大量粪便还是湿的,有的地方还留下敌军宿营做饭的痕迹,这表明,敌军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川西大练兵时的凌晨拉练,“生活高原化”,重庆工人特制的干粮,在如今空前强化的高原急行军中,都派上了用场,显出极其重要的作用。
几天几夜,部队摸过险岗,穿过草地,蹬过冰河,部队的情绪空前高涨。战士们过河后,打湿的衣裤就很快结了冰。部队小休息,烧一锅开水就冲代食粉吃,吃饭行军两不误。部队通过江达的第二天夜里,行军二十余公里,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住不动,原来,一连尖兵班传来令人惊喜的情况:前面几百米处发现有手电闪亮,草滩上布满了帐篷。经再仔细侦察,确认是敌军在这里宿营。战士细声向队列后面的人传话。啊!敌军到底被我们追上了!
此地名叫拉者山口。寒星在天上闪烁。一片宽阔的草坝两边被山环抱。已是深夜了,部队静悄悄地停在原地,等待作战命令。苏营长果断地作出部署:三连在左,一连在右,从浅河中扑过去,从山脚穿过去,直插敌军宿营地,用近战速战速决。苏营长把我叫到身边,随着营部前进,这时我也拿着52师给我配备的手枪,准备参加战斗。
一串信号弹升上夜空,战士们神速地冲向草滩,密集的枪炮声和敌军宿营处的嚎叫声响成一片。敌军脱缰的马,嘶叫着四处奔跑。为敌军驮运物资的牦牛群,惊吓得在草滩上团团转。有些敌军刚穿好衣服准备上马逃走,但很快就缴械当了俘虏。经过不到一个小时的战斗,分属两个代本的一千多名敌军,大部溃散,四百余人当了俘虏。此役,缴获了大批英式枪支弹药、马匹和物资。天亮后打扫战场,向被俘的敌军每人发给路费五块银元和口粮。到中午,还有一些逃进深山的敌军陆续前来缴械,要求我军发给路费让他们回家(有些藏兵来自遥远的后藏日喀则、江孜地区)。
拉者山口这一仗以及各路兄弟部队创造的战果,在西藏影响深远,大扬了我军的军威,证明解放军是来西藏解放百万农奴和驱逐帝国主义势力出西藏巩固祖国国防的。逃回拉萨的藏军,在向人讲他们吃败仗的狼狈情形时,把我军神化了:“我们不能再同解放军打仗!”“解放军打出的子弹满天飞!”(藏兵没见过夜空升起的信号弹)“解放军走路比马跑得还快!”
我们部队离开拉者山口向昌都挺进的时候,先掩埋好战友们的遗体(11位同志在这次战斗中牺牲),沉痛地向他们告别。我们这支部队经过这一仗一下子由步兵变成骑兵,每个战士都配发了一匹马。我们骑马沿着缓坡向海拔4800多米的达玛拉山攀登,地势越来越高,看不到树,接着又看不到草,满眼是风化了的石块。太阳落山了,夜幕落下。我军决定连夜越过达玛拉山,在天亮前拿下昌都。部队经过多天连续行军、作战,疲劳至极,一路上无人说话,只听到马蹄碰踢路上乱石的声音。夜色深沉,完全看不见路的影子,好在战马识途,并没有影响行军的速度。
由于各部队的任务不同和渡江器材的限制,渡江时间不尽一致。
邓柯是北集团的主要渡口。邓柯对面没有藏军防守,参战部队都在白天乘船渡江。
担任战役迂回任务的右路部队,由师副政委阴法唐、参谋长李明统一指挥,首先渡江。其中,师骑兵侦察连因要到青海巴塘与青海骑兵支队会合,在战役发起前的10月4日即提前渡江,6日到达巴塘,纳入骑兵支队战斗序列。8日,骑兵支队由巴塘南下。154团于6日渡江,紧随骑兵支队南下。阴、李二位首长随154团行动。
担任战役主攻任务的中路部队,由师长吴忠和副厨师长陈子植、政治部主任周家鼎率领,按155团、156团、军炮兵营、师直顺序,于10月7日后依次渡江。由于渡船不足,组织指挥不善,加之这些单位都是在临战前才到达邓柯,缺乏必要训练,装备又较笨重,因而渡江不如右路部队顺利,直至11日14时才全部渡完。航渡中多次发生翻船和落水事故。这段江面虽然宽不到百米,但水深流急,结果有8名战士溺水牺牲,淹死骡马14匹,还有10多件武器和一些物资被冲走。渡江后,155团在右,156团和军炮兵营在左,成斜梯形向昌都攻击前进,师指挥所随156团行动。
担任正面钳制任务的左路部队,由军侦察营营长苏桐卿和军直属政治部主任王达选指挥,于10月7日首战岗托。岗托是金沙江西岸的一个约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村落,村中有一幢墙壁很厚的三层土质楼房;村北紧贴江边有一座高约三四十米的孤立石山。岗托村位于金沙江的一个弯曲部,突出部伸向我方,那座孤立石山恰在突出部的前沿。突出部对面是色曲(河)与金沙江的汇合处。色曲左侧的大道,是我军向前机动的主要通道,全在小石山的瞰视之下。
藏军第10代本以约两个甲本的兵力,主要依托小石山和那幢三层楼房组织防御。我军采取正面牵制与翼侧偷渡迂回相结合的战法向藏军发起进攻。10月7日拂晓,侦察营3连于岗托上游约10公里处偷渡过江,但在向岗托侧后迂回时却迷失道路,未能发挥作用。担任进攻任务的为侦察营1连;因渡江器材不足,该连于天亮前仅有一个排乘牛皮船偷渡成功,即为藏军发现,后续渡江分队遭受猛烈射击,一只牛皮船中弹翻沉,船上15人全部落水牺牲,已上岸的一个排也遭藏军火力压制。
我军重新组织火力,集中压制小石山和楼房的藏军,一个连乘势猛攻。藏军不支,向村后约二三百米的大山溃逃,占据山腰,继续以冷枪向我射击,直至当日下午始被我驱逐。此次战斗藏军遗尸8具,其中甲本1人、定本2人,被俘9人;我军除沉船淹亡15人外,战斗中牺牲排长2人、战士9人,负伤10人,消耗子弹1.5万发,各种炮弹200多发。这次战斗的主要教训是对西藏地方政府军据险顽抗估计不足,因而对部队渡江的组织和火力组织都没有立足于最困难的局面,受挫后才仓促进行调整,结果既增大了伤亡,又浪费了弹药,还延长了战斗时间;再是协同组织不善,如3连渡江后能按计划插至岗托守军侧后,则完全可以用最小代价将其全歼。
10月11日,155团前卫三营八连,在两名藏族向导的带领下,巧妙地绕到西藏地方军前哨据点夏来松多的背后,一举全歼守军约1个定本。12日,156团逼近西藏地方军要塞郭堆,西藏地方好像要坚守生达方向有一股西藏地方军前来增援,但刚与解放军接火,他们便掉头南逃,我仅击毙其20余人。
13日上午,155团三营进抵生达。
据战前分析,这是敌人要坚守的地方。
隔着一条叫盖曲的小河,西藏地方军于对面山上据险防守。相距约300米,却不见一个西藏地方军的影子。他们都隐蔽在岩石后和密林中,并用石头垒成工事,形似猪圈,用手一推即倒。盖曲水深仅能没腰,但水流很急。担任主攻任务的该营七连渡河时,山上的西藏地方军开火了。解放军伤亡数人,两名战士被激流冲走,双方隔河对峙10余小时,解放军重新组织进攻,西藏地方军见势不妙,于中午主动撤退。西藏地方军像泥鳅一样滑,他们利用地形熟、善骑射的优势,不死守硬拼,形势不利时立即撤退。如何能紧紧抓住他们,就成为一个大课题。
当日下午,156团也在团长王立峰带领下抵达生达。傍晚,部队正在搭帐篷,烧开水,准备宿营。报话机响了,那是一种8瓦的电台,用手摇发电。报话机声音很嘈杂,里面传来师长吴忠的声音:“王立峰同志,从现在起,你们必须昼夜兼程,追上南逃的西藏地方军。如果他们不停地南逃,可能促使昌都的守兵提前撤退,那样解放军的战役计划就要泡汤了!他们跑,你们追,他们休息,你们就冲上去消灭他们!你把这个命令马上转达155团的参谋长肖猛。”
吴忠的口气斩钉截铁。
当时在生达率155团的是该团参谋长肖猛。
这两个团8月底才离开四川,没经过高原适应性训练就投入了长途行军作战。初到高原的人徒步走路且气喘吁吁心跳眼晕,更何况部队面临三大难题:一是气候不适;二是负重量太大,要携带笨重的御寒服装、十几天的口粮和燃料,还有武器,一支步枪或冲锋枪,120发子弹,4个手榴弹;三是后来的挨饿。有的人饿得晕倒在地,有的人饿得口吐鲜血。说到这些,现在十八军的老战士们浓缩为一个字:苦。战争之苦,孕育一种痛苦之钙。它是每个民族和每个人都必不可缺少的营养元素。一个没有经历过痛苦的民族是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个没有吃过苦的人也经受不住任何微小的风浪。
王立峰和肖猛立即命令部队:拆除帐篷,连夜南下。
从此,这两个团像揪住野兽尾巴的猎手,紧迫西藏地方军不放,不分白天黑夜。每天只在开饭前后做短暂休息。许多人在10多天内连鞋子也没脱过,战役结束后,许多人的脚肿得像发面包子,怎么也脱不下鞋来。
为了提高追击速度,156团把在郭堆战斗中缴获的马匹组织了一支10人的骑兵侦察小分队,由1名侦察参谋带领,走在全团最前面。
16日下午,他们在小乌拉山追上了南逃的三代本主力。他们完成任务心切,骑着马只顾前进,失之大意,遭西藏地方军伏击,有7人牺牲。
幸存的人临危不惧,一直坚持到团主力赶到。经勘察,小乌拉山正面山势险恶,侧翼难以迂回,西藏地方军居高临下。中间只有一条小路可过,两三挺机枪即可封住。正因如此,西藏地方军气焰十分嚣张。但见几百名藏兵正在小乌拉山口的正斜面休息,见解放军主力到达,仍在山上一动不动。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看来西藏地方军将在山上过夜。
王立峰提出从右路迂回,从后侧包围敌人。但出去侦察的人说,走了半天多,还没发现有路。156团参谋长张子超来自三野,参加过不少恶战,他一见牺牲的战友,双眼冒火:“团长,给我两个加强排,把轻重机枪集中,给我扫!”这样伤亡太大,被王立峰阻止。张子超憋得如一只气球,快要爆炸了。
吴忠命炮兵营于次日晨赶到。
第二天,天已大亮,西藏地方军仍据守山上。炮兵们用交叉法进行试射,因对空气阻力计算不准,弹着点忽远忽近。西藏地方军一看,认为解放军的炮根本打不准,就像小孩看热闹一样怪叫着,手舞足蹈,有的还吹起号角。试射完毕,转入效力射,指挥员一声令下,成群的炮弹在西藏地方军队伍中间和四周开了花,有几顶帐篷被命中飞上了天。
西藏地方军这才知道了炮火的厉害:就急急忙忙骑上马,一溜烟似地跑了。
吴忠根据三代本南逃的情况,判断西藏地方军仍在昌都。他再次命令:中路部队衔尾疾追,右路的154团和骑兵支队加速向类乌齐、恩达前进,首先切断西藏地方军南逃退路,然后视情况兜击昌都,围歼西藏地方军主力。
小乌拉山之战结束后,中路的52师主力部队也面临着断粮的危险。
王立峰用报话机要通了吴忠。
“有什么困难吗?”吴忠问。
王立峰用暗语示意部队没有粮食了:“后勤处长的东西全没有了。”
“那就吃四条腿的。”
“牦牛队没能跟上咋办?”
“杀几匹马吧!”吴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疼惜。马是无言的战友,它整日默默地驮着东西,和战友们一起爬高山淌冰河,连日行军吃不了草,要杀它们,许多人不敢看马那柔顺的眼神。
在多兰多,156团彻底断粮。
这一带有几十户人家,种了不少圆根,这一年正好大丰收。3筐圆根卖一个大洋。解放军连以上干部身上都背着几十块大洋。王立峰身上背着80多块。装在一个白布缝成的长条袋里,两个一摞,挎在身上。这时,战士已两天没吃饭,全身酸软无力。藏族群众听说解放军来了,主动送来几十筐圆根。王立峰一一付给了大洋。百姓跪在地上磕头表示感谢。这些军人不抢不掠,送东西还给钱,真是菩萨兵啊。
156团在一条小河边的树丛中煮圆根,让大家狠狠吃了一顿。之后,每人分了四五个在身上。就靠这几个圆根,部队连续追击到昌都。其间,行程为60多小时。到昌都后,有人戏称他们是:四个圆根进昌都。一个战士饥不择食,拣了藏胞丢掉的七个牛蹄子,用火烤了,一顿吃掉,几乎把胃撑破。
圆根,在内地叫蔓菁,形状和味道都酷似萝卜。词典里没有这个词。但十八军的战士提到它,心中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高原上可食的植物不多,圆根却常常能够遇见。它是救命良药,是上苍刻意为解放军准备的食物。它也是考验解放军将士毅力的试金石。
10月16日,到达洞洞竹卡的155团三营也已断粮。随军的牦牛队远远落在后面,而到昌都还有三四天行程,怎么办?
三营机枪连三名战士奉命去买糌粑,转了半天空手而归。路上,却意外地捡到一只牛皮口袋,里面装满了糌粑。拾到的糌粑能不能吃?饥饿的感觉阵阵袭来,几乎要把人摧毁,用生命换取一顿饱餐也在所不惜。现在,真是天上掉馅饼了。解放军战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三人咽着口水,讨论了很久。不行,再饿也不能吃,要交还失主,他们等在那里,不久便见失主骑马飞奔而来。当因丢失糌粑而失魂落魄的失主从战士手中接回糌粑口袋时,简直不知该怎样表达感激之情。骑马走出很远了,他还在马上竖起大拇指。
真是祸不单行。断粮不说,三营还有二三十人掉队了。驮炮的两只骡子死活不往前挪一步。奉营长之命,副教导员张世英回去寻找掉队的战士。
到了一个叫香巴日巴的地方,张世英远远看见七八个战士,围成一个圈儿坐在地上,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见他过来,二连的一个党小组长站起来敬了一个礼:“报告,副教导员,我因肚子疼掉队,看见三连一个战士拔老百姓的圆根吃,我们几个掉队的批评他,他还不服,说几天没吃饭,咋个行军打仗,消灭西藏地方军。我们正在开会帮助他。”拔圆根的战士低下头,脸腾地红了。
张士英对他说:“咱们这么多人吃不上饭,有人饿吐血了,照样要坚持。藏族人民的东西,我们一点也不能动。这是铁的纪律,是我们胜利的保证……”那个战士站起来:“报告教导员,我知道错了,马上改正!”
看着这七八个战士,张世英心中暗暗想道:一个战士拔了两个圆根肯定是错误的,但他几天没吃饭,这又有多大错误。他脸上仍是一副严肃表情:“知道错就行了。”
张世英和翻译找到种圆根的那家人,赔礼道歉,这家藏胞态度极好,又到地里拔了两大箩筐圆根。张世英付给他五个大洋。藏胞死活不收。张世英说:“不收我们就违反纪律了,要受批评,你们不要让我们挨批评呵。”老乡这才收下。
据查,这是155团在整个昌都战役中出现的惟一一次违纪“事件”。解放军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民心。而民心铺就了通向胜利最宽阔的道路。
如果说北线集团右路部队千里迂回,像一只打出去的拳头,那么,左路从岗托出击的部队则像另一只拳头,它的任务是正面钳制,拖住敌人,争取时间,以便兄弟部队能对西藏地方军形成合围之势。
两只拳头,一伸一缩,这样才最有爆发力。
左路部队由十八军直属侦察营、工兵营及54师师直炮兵连组成,由军侦察营营长苏桐卿、军直政处主任王达选任指挥。10月16日晚,该部两个连在岗托以北的拉顿地方偷渡金沙江,向岗托以西迂回,后因迷路耽误时间,没能直接配合正面部队渡江作战。主力部队则于7日晨在炮火的掩护下,从岗托渡口正面强渡金沙江。
岗托,位于金沙江与色曲河的“丁”字交汇处。金沙江水从这里流过时,出现了一点弯曲,向前弯曲的西岸部分,有一座孤立的石头山,紧贴江边,高约四五十米。当地人视之为“神山”,称其为“仲钦堆洛”,上面有经幡飞舞。山左边,有七八户藏族人家,其中有一幢碉房藏语称“普仲”,意即大一点的房子,高约三层,墙壁极厚。仅在这幢房子里,就有20多个藏兵,还有三挺英式大盘子机枪。西藏地方军头目名叫尼玛诺布,是个顽固分子。
小“神山”如一柱冲天,其后还有一座更大的高山,俄洛贡山,山腰上驻守着西藏地方军两个甲本的兵力,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哨兵在游动。色曲从德格、龚垭方向汇入金沙江。这里是江东岸,地势低且开阔,解放军的所有活动都被居高临下的西藏地方军看得一清二楚。10月是枯水季节,色曲河成了一条细水,马匹能够一跃而过,江河交汇处的三角形沙滩也露出来,宽约六七十米。沙滩近水处,有一块白色石头,老百姓称为神石,时常有人对着它磕等身长头。
就在部队发起强攻的前一天,玉隆大头人夏刀派自己的心腹白玛,寻找一名合适的藏胞,陪解放军一位连长过江侦察。现在的藏胞把解放军的基层干部都叫“连长”。10月份,江边还是冷风嗖嗖,兼有细雨,解放军连长和藏胞全被打湿。连长带一只驳壳枪,子弹很多;藏胞枪里有3颗子弹。连长是个全才,边侦察边在一张白纸上画地图,哪里是制高点,哪里是西藏地方军防地,画得一清二楚。当二人返回时,被西藏地方军发现,连长让藏胞回去报信,自己和西藏地方军周旋了几个小时。在侦察中,他们发现:从色曲的河口渡江,直到神山脚下,这条斜线是最合适的路线。
左路部队也采取了正面牵制与侧翼偷渡迂回相结合的战术。
10月6日晚,有月亮。解放军在江边布置了几个火力点,以探西藏地方军虚实。部队带了一种无后坐力炮,是嘉陵江边一个兵工厂生产的,德国设备,肩膀上可以放,1米多长,碗口粗,杀伤力极强。战士可以把它背在身上。天刚擦黑,大家就抬着木排,向江边走去。
10月7日,天刚蒙蒙亮,东岸,解放军开始抢渡金沙江。大概因为要拖住敌人,所以部队才白天渡江。西藏地方军开始有反应,机枪子弹如雨点一般落下来。解放军的工事都筑在沙滩上,两个人守着一挺机枪。虽然有无后坐力炮,但解放军有一条铁的纪律:炮弹打出去,不能伤亡一个藏族老百姓,也不能毁坏民房。战士们急得嗷嗷乱叫。几只牛皮船和木排驶进激流,向对岸划动。有一只牛皮船被敌人机枪射中,4名战士瞬时葬身水底。一滴滴鲜血如一朵朵鲜花在水面上绽放。
沙滩上,也有几个战士中弹牺牲。苏桐卿烟瘾很大,他平日里背一个皮包,里面装有纸烟。这时,他的皮包放在一个土堆上,没拿过来。打到下午,他想抽烟,急得抓耳挠腮。他爬了几十米拿了回来,发现身边牺牲丁3个人,其中一个是排长。
苏桐卿急了,狠狠地甩掉烟头,奶奶,这样等,伤亡太大,不如分几个点强渡过去。
解放军仿佛没看见子弹密集地射来一样,准备冲击。这时听到西藏地方军身后响起一阵枪响。是迂回部队包抄了西藏地方军后路。牛皮船也冲到了对岸,解放军吼声震天。西藏地方军从碉房中逃出来,20多人向后山方向窜去。很快消失在丛林中。解放军没有向他们射击,否则一个也逃脱不掉。这时,西藏地方军头目从房子里钻出来,继续开枪顽抗。他的右臀被击中,虽用手掌捂住,仍有鲜血如泉喷出。他一瘸一拐地边跑边喊,汉军打中我了!汉军打中我了!最终他被击毙。
所有西藏地方军夺路西逃。
50年后,当我们立于金沙江边,听岗托村一名叫嘎玛扎西的老人讲述这一切时,仿佛听到子弹如蝗虫从空气中嗡嗡飞过。62岁的老人穿一件暗红色牛仔夹克,戴一顶灰白色礼帽,黑红的脸上有一层亮光,酷似美国西部牛仔。他指向对岸,神山和碉房仍在,房前有几簇绿树正郁郁葱葱,背后高山之上有一片蓝天白云。村子里,有几只牛羊安闲地走过一幢幢新建的漂亮藏房。有谁,还能听到当年的枪声?
左路部队全部过江之后,召开了一次动员会。为抓紧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大家不要休息了,赶紧吃点东西,抄小路追赶西藏地方军。岗托的老百姓说,他们是骑兵,很难追。在路上,部队发现几堆马粪还是湿的,知道西藏地方军没跑多远,就开始强行军,两天两夜没休息,代食粉只能一边走路一边吃,抓一把放嘴里干咽下去,噎得翻白眼。在一个山口,风太大,代食粉还没放到嘴里,就被风刮净了。
关于左路部队行军如何艰苦,第一个走进西藏的新华社老记者赵奇有一张照片可为阐释。照片题为《人民解放军进藏部队涉过同普卡江》,曾被《人民画报》用作封面,并作为历史照片多次在北京展出。画面上,有一队解放军正在齐腰深的雪水中前进,他们穿着棉衣戴着棉帽,身后如山的背包上,还横放着一支支长枪。水很急,在战士腿边溅起白色的浪花。战士们一步步走得极吃力。据赵奇介绍:当时,太阳已经西斜,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追击,又被眼前的一条冰河挡住前进道路。河水由冰雪融成,钻心刺骨地冷,河上没有桥,更无船可觅,只有徒步过河。过河后他们还要翻越一座5000米的高山。赵奇是文字记者,手中有一只金星钢笔,新华社二野总分社给他配发了一架德国造的折叠式照相机,虽然相机很陈旧,速度只有几个档次,焦距要凭目测,赵奇仍用它把瞬间凝结成永恒。
到第二天半夜,进入一个山口。周围地形高,下面有一大片草滩,长约五六百米,宽有二三百米。部队正一路纵队前进;许多人正边走边闭着眼睛打瞌睡,前面的尖刀班发现情况:有手电筒和火光,还隐隐有帐篷的影子,是西藏地方军!看看马蹄表,是凌晨1点。
苏桐卿把一路纵队变成三路:三连在左,二连在右,重机枪连在中间,对西藏地方军包围形成一个口袋阵,从两边的高山上往里收缩。
信号弹飞起来,解放军开始冲锋,因天黑加之地形不熟,我方牺牲了11个战士,1个副指导员。西藏地方军是两个代本,他们叽哩哇啦地乱叫着,跑得乱七八糟。天亮后一看,帐篷被踏得东倒西歪。我们活抓西藏地方军400多人,马匹不少。一个俘虏说:一道红红绿绿的光从天上飘下来,拖着长长的尾巴,神兵就来了,你怎么也跑不掉。有的藏兵传得更玄乎:解放军的子弹像牛角一样会拐弯,追着你的屁股打。
这个地方叫觉雍,此战发生于10月16日。
西藏地方军溃不成军,逃向昌都。
左路部队于10月19日进入昌都城。最先进入昌都城的,是中路部队156团三营九连。带队的是团参谋长张子超。小乌拉山战斗后,因十几位战士牺牲,张子超发狠了,他憋着一口气,追了五天五夜,到昌都,全营500多人只剩下100多人。19日21时,三营9连抢占杂曲河上的四川桥,发现已无守军,随即进城,仍未遇抵抗。22时左右,三营即控制了城内各要点和昂曲河上的云南桥。城内有西藏地方军没来得及撤退的一个甲本,主动向解放军缴械。虽是夜间,仍有不少群众走上街头欢迎解放军,有的还献上哈达,送来食物。
当夜,军侦察营一部进入昌都。次日,156团主力和军炮兵营先后入城。得知昌都总管及西藏地方军主力已西逃,156团即派两个连向俄洛桥方向追击,又派部分兵力于昌都东南截击自觉雍、妥坝方向溃逃下来的西藏地方军。左路部队也组织兵力向昌都以南追击,于昌都西南10余公里俘获百余人枪。
此后,北线集团各路部队按照师里的统一部署,于昌都、恩达、类乌齐、洞洞竹卡等地,对溃散西藏地方军展开清剿作当解放军渡江的消息传来时,昌都城陷入一片迷乱之中。士兵、喇嘛和居民汇聚在昂曲河边,法号、鼓钹、海螺的鸣响声和诵经声喧腾不息。人们燃起桑烟,白色的烟雾像道具般笼罩着转经、磕长头的人们,他们在心中默默求佛保佑。喇嘛们把一个个用稻草扎成的“解放军”扔进火堆,诅咒他们都尽快死去。持枪的士兵东逛西窜,不知如何是好。
10月12日,从昌都以南的宁静(今芒康县)传来西藏地方军第九代本德格·格桑旺堆率340余人宣布起义的消息,如同一阵巨吼引起漫天的雪崩,昌都西藏地方军的心理完全崩溃。
此时,昌都总管府的官员正在欢度一年一度的林卡节。各地呈送来的公文函件,如雪片般飞来,字迹潦草,早不见往日的工整,可见情况之危急。通过各方面消息,阿沛得知,昌都正面,解放军正在逼近,而后方类乌齐一带也出现了神出鬼没的汉人军队。10月17日晚,阿沛召集全体官员商讨对策,他说,昌都外围各防区已无力阻挡解放军的前进,目前只有停止武力对抗,与解放军商谈和平解决。但绝大多数官员主张弃城逃回拉萨。于是,总管发出命令:翌晨弃城西撤,并炸毁弹药库。
18日拂晓,阿沛率一部分官员、随从和2000多藏兵向恩达后撤。途经朗木拉山时,听一位放牧的说:解放军已占领恩达,多得不计其数。他们只有折回,到了朱阁寺。
据朱阁寺的老僧回忆,当时朱阁寺处于大山深处,有僧人130多个,很少和外边的世界打交道。那天见10多个骑马的人狼狈地进入寺庙,他们都穿藏装,佩带手枪,连必备的喝酥油茶的碗也没带。一打听,才知道是昌都总管及其随从。他们可能太饿了,别人正把酥油茶往碗里倒,他们抢着就喝,第二天,大批藏兵陆续到这里。不时有人说解放军到了哪里哪里。总管对大家说:“退路已被截断,在此危险时刻,我们不能只考虑个人安危,应该以宗奚谷头人和黎民百姓的安危为重。”
此后,他派出一名总管府官员、一名警卫和两个喇嘛去找解放军联络,准备放下武器。
10月19日,解放军北线右路的52师骑兵侦察连从恩达东进到邦达,发现远方山上有大批人马在下山,于是判断是西撤的西藏地方军主力。吴忠用报话机命令该连,不管对方兵力多大,不要顾虑自己兵力单薄,务必将其扭住,等待后续部队予以围歼。该连随即成战斗队形,以森林作掩护,于黄昏抵达朗木拉山口,却不见西藏地方军踪影。
该连停止前进,占领要地。接着派出小分队进行搜索,俘虏1名掉队的藏兵,还有几匹膘肥体壮、鞍具考究的乘骑。经审问,这名藏兵是阿沛的随从,他说,阿沛18日撤离昌都,准备回拉萨。
接到这一情报,吴忠兴奋不已,他与陈子植、周家鼎等分析后认为,逃进密林的西藏地方军有可能伺机突围,再有可能转向南逃,但他们有几千人马,还有大量物资,一时不可能远去。据他们了解,从朗木拉山口到昌都,除大路外还有一条小路。吴忠当即命令骑兵侦察连,连夜以主力沿大路,另用部分兵力沿小路向昌都方向搜索前进。
20日拂晓,该连主力抵加林。这里距昌都已不足20公里。忽然,尖兵发现两名骑在马上的藏兵,双手高举哈达迎面而来。二人称是奉阿沛总督之命来迎接解放军的,阿沛总督已下令停止抵抗。12时左右,骑兵侦察连连长夏怀道、指导员明宝金在朱阁寺见到阿沛,要西藏地方军放下武器,以代本为单位集合,送阿沛回昌都。下午,青海骑兵支队一部在队长孙巩率领下与骑兵侦察连会合。21日上午,154团政委杨军也赶到朱阁寺。杨军、孙巩同阿沛具体研究了对放下武器人员的处理问题。召开了欢迎西藏地方军放下武器的大会,杨军、阿沛·阿旺晋美讲了话,大会气氛良好。接着将福特叫出,当场揭露了帝国主义分子妄图阻挠解放军解放西藏的阴谋。
在解放军还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对被遣散人员,发给了路费和粮食。对伤病人员或携带家眷的,还发了骡马。共计遣散甲本以下军官85人,土兵2062人,发放银元2万多元,骡马510多匹。
当俘虏们把银元拿到手时,脸上露出非常诧异的神色。有的吹,有的敲,彼此窃窃私语。他们说,解放军真是菩萨兵,是救命恩人。你们保护寺庙,保护老百姓,对我们不打不骂,回家还发路费和粮食,真是做梦也不敢想。我们回家后,再也不给噶厦卖命了。
许多俘虏是含着热泪恋恋不舍离开解放军的。
他们把解放军的好名声带到西藏各地。
这种好名声,比原子弹更具有摧毁力。
从发起战斗到10月24日,昌都战役胜利结束,解放军全歼西藏地方军第三、七、八、十等四个代本,第二、四、六代本各被歼一部,另争取第九代本起义。缴获山炮3门,重机枪9挺,轻机枪48挺,步枪3000多支。
此后,噶厦政府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和平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