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猎手回家

对其他人来说,飞行并不能得到休息。起飞之前,葛莱找来两份文件阅读。但是,他和赖特是最忙碌的人。他们乘坐的飞机,是空军为了执行这次任务借给他们使用的,属于安德鲁空军基地所有。这是一架半贵宾专用机,经常用来运输国会宴请食品。因此,飞机上供应有丰富的餐饮食品。他们都喝不加糖的咖啡,并为那位俄国客人准备了白兰地。最初给他倒的酒不多,后来慢慢加多。这个家伙的酒量可真的不错。

大部分审讯是由赖特进行的。他的首要任务是向格里沙诺夫说明,他们并不想杀害他。是的,他们是中情局的,赖特是一名外勤官员,也可以说是一个间谍,对铁幕后面——抱歉——的情况有着丰富的经验,是一个潜伏在爱好和平的社会主义东方集团的间谍、特务——可是那是他的工作,正如柯里亚也有自己的工作一样——我称呼你柯里亚不介意吧?——现在,上校,请你把我们的人员的姓名告诉我们好吗?(实际上这些名字在格里沙诺夫的笔记中已经列出。)你不是说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是的,你尽了很大努力使他们活下来,我们非常感谢你。他们都有家庭,像你一样,这你是知道的。还要点咖啡吗,上校?是啊,是上等咖啡,对吧?当然你也会回到家中和你的家人团聚的。你认为我们是些什么人,野蛮人吗?格里沙诺夫表现得很有礼貌,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葛莱想,鲍勃颇擅长这类事情。这事与勇气或爱国主义无关,而只是人道主义。格里沙诺夫是个死硬派,也许是一名很优秀的飞行员——他们不让麦斯威尔或波杜尔斯基参与此事是多么可惜啊!——然而根本上他还是一个人,他也有人性,而这种特质却正与他的立场相抵触。他不想让他的美国战俘死去。这一点加上被俘的压力、加上有如鞭笞一般的却又令人惊奇的友好的对待,和大量的上等白兰地,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他开口。这一点,未等赖特涉及到有关苏联的重大问题,就已经帮了不少的忙。上校,我知道你不愿意说出任何机密——那为什么还要问呢?

“你的人杀死了永少校,是吧?”俄国人突然张口问道。此时飞机正飞行在太平洋上空。

“是的,他杀死了他。这是个意外,而且……”俄国人挥了挥手,打断了赖特的话。

“很好。那是个没有文化的混蛋,是个阴险的法西斯杂种。他想杀死那些战俘,把他们秘密处死,”柯里亚补充说。他已经喝下了六杯白兰地。

“是啊,上校,我们希望找到一种办法来制止这一点。”


“西楼神经外科,”护士说。

“我想找桑德拉·欧图尔讲话。”

“请等一下。桑迪,你的电话。”护士将话筒递给护理组长桑迪。

“我是欧图尔。”

“欧图尔小姐吗?我是芭芭拉。我们早先通过话。葛莱将军的办公室,记得吗?”

“啊,是的!”

“葛莱将军要我通知你,约翰很好,他现在正在回国的路上。”

桑迪的脑袋一阵发热,眼里流出了欣慰的泪水。她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发现她表情上的变化。也许这是一种融合着庆幸、欣喜的情感流露,但毕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你能告诉我具体时间吗?”

“明天,我只知道这些。”

“谢谢你。”

“放心好了。”电话随之断了。

啊,这是好消息。她不知道他回到这儿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至少他已经活着回来了,比蒂姆那次可要强得多。


飞行员已经精疲力竭了,飞机沉重地降落在希卡姆。凯利被惊醒了。一位空军军士友好地摇了摇他,以便肯定他是否真的醒来。他从容地走下飞机,在周围散散步。飞机开到基地的另一处地方去加油。他乘机走下飞机,在周围转了一圈。这儿的气候温暖宜人,不像越南那样湿热。这儿是美国的土地,一切都和那里不同。

他又回到了祖国。

只有这一次……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是的,我要像救出多丽丝一样救出其他女孩子。这不会太困难。下一步我要找到博特,和他好好谈谈。也许,我把事情做完之后,会把那个混蛋放了。我不能拯救整个世界,不可能一个人包打天下,但是……上帝,我可以解救其中的一些人。

他在贵宾厅找到一部电话机。

“喂?”五千英里外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你好,桑迪,我是约翰,”他笑着说道。即使那些飞行员还不打算回家,但他是要回家的。为此他感到十分高兴。

“约翰,你在哪里?”

“在夏威夷,你相信吗?”

“你一切都好吧?”

“很好,就是有点累。但一切都好,”他笑容满面地报告说。听到她的声音,他觉得天地都变明朗了。可是好景不长。

“约翰,这里出了点麻烦。”

接待处的一位军士看到凯利的脸色在变化。于是,他把脸转向电话亭一边,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啊,一定是关于多丽丝吧,”凯利说,“我是说,只有你和罗森夫妇知道我的情况……”

“不是我们几个人,”桑迪说道。

“好吧,请打电话通知多丽丝,叫她小心,可是……”

“叫她躲一下吗?”

“你可以办到吗?”

“可以。”

凯利想尽量放松一些。“我很快就回来……大约十个小时之后。你那时还在上班吗?”

“我今天休息。”

“好,桑迪,一会儿见,拜拜!”

“约翰?”她马上喊道。

“什么事?”

“我想……我是说……”她突然停住了。

凯利又笑了。“我回来之后再说吧,亲爱的。”也许他不只是想回家,也许他回家是为了什么事情。凯利很快回想了一下自己做过的事情。他那改装后的手枪和其他武器还放在船上。可是他干那些事情穿过的东西:鞋子、袜子、外衣,甚至内衣都早已扔进了垃圾桶。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警方也许想找他谈谈,但他没有必要和他们谈什么。这是宪法规定中的一个好处。凯利边想,边走回飞机旁,踏上登机的舷梯。

飞行机组换过班之后,飞机又要起飞了。凯利坐在中情局官员的旁边。他看见那位俄国上校已经甜美地睡着了。

赖特笑着说:“他喝醉了,要睡上一阵子了。”

“你给他灌了些什么?”

“他先喝了不少白兰地,后来又喝了许多加利福尼亚红酒。白兰地会使我第二天感到难受的,”赖特无精打采地说道。KC-135已经发动。俄国战俘已无法再回答任何问题,于是赖特自己喝起了马提尼酒。

“情况怎么样?”凯利问道。

赖特就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些。那个战俘营确实是根据俄国人的建议建立的,目的是同俄国讨价还价。可是越南人未能很好地利用这一点,现在越共想连同里面的战俘一起把它毁掉。

“你是说因为这次袭击行动?”啊,上帝!

“是这样的。但是不要着急,克拉克。现在我们抓到这个俄国人,这也是一件讨价还价的筹码,克拉克先生,”赖特笑着说,“我喜欢你的风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抓来这个俄国人,你表现了值得嘉奖的主动性。而且你当机立断决定停止这次行动,说明你有着良好的判断力。”

“请听我说,我并没有……我是说,我不能……”

“你没有死板地执行计划,换了其他人也许会那样干下去。你迅速做出决定,而且这种决定是正确的。这说明了你尽心尽力地为国家服务。”赖特的脸上露出笑容,因为喝了酒,他的脸上放射着红晕的光彩。


桑迪在六点半钟醒来,这比她平时要晚些。她找来早报,开始煮咖啡,并决定早餐吃吐司。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心里盘算着何时给匹兹堡打电话。

报纸头版的主要消息是有关毒品案的枪杀事件的报道。一位警官牵涉进一起和毒贩的枪战。她认为这样很好。消息说,查获了六公斤纯海洛因,数目不小。她不知道这一案件是不是那同一伙人……不,那个组织的头目是位黑人,至少多丽丝是这样说的。不管怎么说,又一名毒贩从地球上消失了。桑迪又看了看挂钟,打电话仍为时过早,她回到客厅去看电视。这天又是炎热无聊的一日。她头天晚上睡得较晚,接到约翰的电话后她久久不能入睡。她想看看今天的节目,但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累,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时已经十点了。她有点生自己的气,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起来,然后又回到厨房。多丽丝的电话号码就贴在电话机旁边。她拨了号码,听到对方的铃声……四次,六次……十次,没有人回答。糟糕!外出买东西去了?还是去看布莱恩医生了?一小时后再打吧。同时,她又想了一下应该和她说些什么。这样做是犯罪吗?她是否在破坏法律?她究竟在这件事中陷得多深?这种想法来得如此突然,她自己都感到吃惊。但是,她已经介入了这件事,她已帮助把这个女孩子从危险的生活中解救出来,她绝不能半途而废,就此罢手。她应该告诉多丽丝不要伤害帮助过她的人,一定要特别特别地小心谨慎。


梅伊尔牧师来得很晚。教区的一个电话耽搁了他的时间。他的这种职业使他不能说因为有约会就可以不接电话。他把车停好,看到一辆送花的卡车正朝山顶开去,很快拐了弯,消失不见了。他将车停在布朗家门外的停车场内并把车锁好,心里有些担忧。他必须说服多丽丝把所有情况说给他的儿子听。彼得已经向他说过,要他们特别小心行事。是的,爸爸,我们可以保护她。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转告担惊受怕的多丽丝和一个曾经因为爱而经受过了最严酷考验的父亲。他曾经处理过比这更严重的问题,比如说劝解过人们的一些离婚事件。挽救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婚姻,可真比两国之间的谈判要更困难些。

然而,迈上多丽丝家门前的台阶似乎十分艰难。梅伊尔牧师扶着栏杆登上那陈旧的水泥台阶,心里一边这样想着。门庭内放有几桶油漆,也许是雷蒙用来准备粉刷一下自己的房屋的。毕竟现在又有了一个家了。这是一个好兆头。牧师按响了门铃,他听见门铃响了两次。家里一定有人,雷蒙的白色福特车就停在门前。可是,没有人来开门。是不是在穿衣服,还是在洗澡?这种尴尬的情况是常有的。他等了一两分钟,皱起眉头,又按了一次门铃。后来他注意到门并没有关紧。可是,他是一个牧师,不是窃贼,不能擅自进屋。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把门轻轻推开,把头探了进去。

“喂!雷蒙在家吗?……多丽丝在家吗?”他轻声喊道,屋内应该听得到。电视机开着,里面正在放映一个无聊的节目。

真奇怪。他走了进去,他这样做觉得很尴尬,但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烟灰缸里的一支香烟仍在燃烧,那袅袅上升的烟缕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在这种时候,一个有头脑的普通公民一定会退出屋外。但是梅伊尔牧师不是普通公民。他看到地毯上有一个盒子,里面放有一些玫瑰花。玫瑰花是不应该放在地板上的。此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军队供职时的情景,为那些面临死亡的军人做祈祷是多么令人难受但同时又是多么鼓舞人心啊。他不知道这时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他的心跳加快了。梅伊尔牧师走过客厅,一切很安静,他侧耳倾听着。他发现厨房也是空的,炉子上的水壶已经沸腾,杯子和茶叶放在餐桌上。地下室的门也是开着的,下面的灯亮着。他打开门,往下面走去。下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了他们的腿。

父女二人脸朝下躺在水泥地面上,从他们头部的伤口流出的血积聚在不平的地面。梅伊尔牧师吓呆了。他张着嘴,好像停止了呼吸,呆呆地看着他这死去的两个教民。两天后,他也许就要主持他们的葬礼了。他看到父女二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他们是一起死去的。这个悲惨的家庭现在只与上帝同在了。看着十分钟前在家中被人杀害的这父女二人,梅伊尔牧师不禁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悲鸣。几秒钟后,牧师清醒过来了,他继续沿着楼梯走下去,慢慢移动到死者的身边,跪在地上,伸手去触摸那握在一起的手,并恳求上帝宽恕他们的灵魂。关于这一点,他是有信心的。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没有失去自己的灵魂。面对着两具尸体,梅伊尔可以这样说,而且父亲又重新得到了女儿的爱。他要让自己的教民知道,父女二人都得救了。他一定会这样做。现在该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了。


被偷的送花车被丢在了超市停车场中。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商店。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从后门溜走了,那儿停着他们自己的车。他们向东南方向行驶,上了宾夕法尼亚收费高速公路。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便可到达费城了,也许时间会长些,开车的人心里想。他们不希望碰上警察。两个人这次赚了一万美元。他们不知道事情发生的缘由,他们也没有必要知道。


“喂?”

“布朗先生吗?”

“不是,你是谁?”

“我是桑迪。布朗先生在家吗?”

“你怎么认识布朗一家的?”

“你是谁?”桑迪问道,她吃惊地望着厨房的窗外。

“我是彼得·梅伊尔警长,在匹兹堡警察局工作。你是谁?”

“我是开车送多丽丝回家的人,出了什么事吗?”

“请问你的姓名?”

“他们都好吗?”

“他们看起来像是被人杀害了,”梅伊尔耐着性子答道。“现在我需要知道你的姓名。”

桑迪不能再说下去,她用手挂断了通话键。再听下去她可能会迫使自己回答问题。她的腿在颤抖,她赶快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她睁大两眼,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呢?她本人肯定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这不可能!

“为什么?”她低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可能伤害任何人……可是,怎么会被人发现她回到家了呢?

有人打入了警察局。她突然记起了约翰说过的话。他说的不错。

但这是另一个问题。

“该死!我们本来已经救活了她!”桑迪对着厨房说。她可以回忆起第一周那每一个不眠之夜,每一个不眠之夜的每一分钟。后来,她身体好转,大家喜出望外,那种最纯真、最美好的职业上的满足,还有看到她父亲脸上的表情时所感到的喜悦。这一切都完了。所有的时间都白费了。

不。

时间没有浪费。那是她人生的天职,使病人恢复健康。她做到了这一点,她为此感到自豪。时间和精力没有白费。而是被偷走了,时间被偷走了,两个生命被偷走了,她开始哭起来。她要到楼下盥洗室去,找一条毛巾擦干自己的眼泪。接着,她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她真的懂了。

疾病是一个魔鬼,她每周要花上四十多个小时与之斗争。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一位外科医生的助手,桑德拉·欧图尔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技术、自己的仁慈和智力,一直在和病魔斗争,成功多于失败。而且每年情况都在好转。尽管进展是缓慢的,但是真实的,显而易见的,也许在她有生之年还可能看到最后一个病魔被彻底消灭。

可是,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魔鬼,不是吗?这种魔鬼不是用仁慈、医药和精心的护理技术就可以消灭的。她消灭了一种魔鬼,但另一种魔鬼却杀死了多丽丝。消灭这第二种魔鬼应该用剑,用战士的手。剑是一种工具,一种必要的工具。如果要消灭上述魔鬼,就必须拿起手中的剑来。也许她永远都不会使用这种工具,但它是必不可少的——一定会有人拿起剑。约翰绝不是坏人,他是个现实主义者。

她和自己的魔鬼斗争,他也和自己的另一种魔鬼厮杀。这是同一种战斗。她曾经错误地评价过他,现在她懂了。她在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数月前在约翰眼中看到的那种神色。她的愤怒过去了,但还没有走远。决心在她心中升起了。


“嗯,大家都算走运,”希克斯递过一瓶啤酒,说道。

“为什么,沃利?”彼得·亨德森问道。

“那个行动没完成,流产得很及时。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受伤,感谢上帝。大家都正在回家的途中。”

“真是好消息,沃利,”亨德森说道。这是他的心里话,他也不想害死任何人,他和沃利一样,只想让战争赶快结束。对战俘营中的美国人来说确实很可惜,但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你想让我去弄清楚吗?”

彼得点点头。“小心点。这是情报委员会应该知道的事情,你看中央情报局的人忙得那个样子。我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他们,但你一定要小心。”

“没问题,我知道如何去骗罗杰。”希克斯点燃了这天晚上的第一支大麻烟,故意惹他的客人不高兴。

“你知道吗,那样会毁掉你的前程的。”

“没关系,那样我就和父亲一起到华尔街去赚大钱。”

“沃利,你想改变现在的制度,还是让别人把它维持下去?”

希克斯点点头。“是啊,我想是后者吧。”


KC-135一路顺风,没有中途加油就从夏威夷一直飞达了目的地。降落很平稳,凯利的一觉也正好醒来。时间是下午五点钟,再过六七个小时,他就又可以睡觉了,届时他便可完全恢复过来。

“我能有一两天假吗?”

“我们想要你回到匡蒂科再进行一次工作汇报,”赖特对他说。经过长时间的飞行,他感到浑身僵硬酸痛。

“好吧。这样我也不会感到太受限制,我可以先搭车去巴尔的摩一趟。”

“我看看能否帮你一点忙,”葛莱说道。最后飞机停住了。

中央情报局的两位安全官员未等巨大的货舱门拉开就首先登上舷梯。赖特叫醒了俄国人。

“欢迎来到华盛顿。”

“送我去苏联大使馆吗?”他怀着希望问道。赖特几乎笑出声来。

“还没有那么快。我们先给你找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住下。”

格里沙诺夫无法表示反对。他搓了搓自己的脑袋,他需要点什么缓解一下头部的疼痛。他跟着两名安全官员走下舷梯,朝着等候在机场的汽车走去。汽车立即朝着位于弗吉尼亚温切斯特附近的一个安全地方驶去。

“约翰,感谢你这次意外的行动,”麦斯威尔将军说道,一面握了握这位年轻人的手。

“我对我原先的话表示歉意,”卡西米尔也和约翰握了握手,“你是对的。”也有一辆汽车在等候他们,凯利从舱门口看着他们上车离去。

“他们是怎么了?”他问葛莱。

詹姆士耸了耸肩,领着凯利走出机舱,走下舷梯。机场上其他飞机的轰鸣声使他们的对话比较吃力。“达奇指挥过舰队,本来可能会出任海军军令部长一职,但我想现在不会了。这次行动如同他的婴儿,如果成功降生,他很可能获得晋升,但行动失败婴儿夭折了,他的前程也就此完了。”

“这不公平,”凯利大声说。葛莱回过身看着他。

“是不公平,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葛莱也有汽车在等候。他告诉司机直奔总部办公室,他在那儿已安排了一辆汽车送凯利去巴尔的摩。“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给我打电话。鲍勃说的话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是,长官,”凯利答道,说完朝蓝色的空军轿车走去。

凯利想,真奇怪,生活竟是这样。五分钟后,军士将车开上了州际高速公路。二十四小时前他还坐在军舰上朝苏比克湾行驶。再往前三十六小时,他还在敌国的土地上。现在他却已坐在一辆公家的雪佛兰的后排座上。唯一可能发生的危险就是由别的司机引发的交通事故。至少目前有这种可能性,他现在正行驶在当地交通繁忙的最后半程。周围的一切又都变得那么熟悉,那么正常。公路出口处的路牌都漆成令人愉快的绿色。而三天以前,一切又是那么陌生,充满敌意。最令人吃惊的是,他竟能够适应这一切。

除了问一下方向,司机一路上没说任何话,但他心里也一定在想这个乘特别专机一起来的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汽车驶过雷文大道。凯利心里在想,也许由于司机经常干这类事情,他不会去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

“谢谢你,”凯利对司机说。

“不客气,长官,很乐意为您效劳。”车开走了。凯利回到自己的寓所,令他好笑的是,从去越南到回来,他竟一路都把钥匙带在身上。这些钥匙知道它们经历了多长的旅行吗?五分钟后,他进了浴室冲了一个淋浴。他从一种现实又回到另一个现实之中。这真是典型的美国人的生活经历。又过了五分钟,他换了一身衣服,宽松的裤子和短袖衬衫,走出门来到自己停放在一个街区之外的斯柯达车旁。十分钟后,他开车来到桑迪的住所。从自己的停车处走到她的门口又是另一番心情。他第一次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约翰!”他没有料到她会拥抱他,更没有想到她会为此流出眼泪。

“好了,桑迪,我不是很好吗?完整无缺地回来了。”慢慢地他感到了她拥抱的力量,那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感觉。但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开始抽泣起来,他知道这不只是为了他本人。“出了什么事吗?”

“他们杀害了多丽丝。”

时间又凝固了,好像被撕成了很多碎片。凯利闭着眼睛,开始时感到一阵痛苦。刹那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越南绿色发报机战俘营的小山头,看到北越军队的到来;接着又仿佛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在看一张照片,一会儿他又到了一个无名的小村庄旁边,听着孩子们的哭喊声。他已经完全地回到家,又见到了他曾经离开的东西。不,他意识到他从未离开过家,有一种东西一直在跟随着他,他从未离开过它,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未能完成自己的事业,一次也没有完成。

然而,这中间有一种新的成分。眼前这个女人正紧紧地抱着他,也在感受着那种正撕裂着他胸膛的同样炽烈的痛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桑迪?”

“约翰,我们治好了她的病,送她回到家中。今天我又照你的要求打了电话,是一个警察接的电话。多丽丝和她的父亲,两人都被杀害了。”

“哦!”他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他首先想让她安静下来,让她放开手,可是没有成功。她紧贴着他,把埋藏在心里的感情以及对他的安全的挂念,一起发泄了出来。他把桑迪的头搂在自己的肩头,过了几分钟又问:“山姆和莎拉怎么样?”

“我还没有告诉他们。”她仰起脸,用茫然的眼光看着屋子周围。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常态,问道:“你的情况怎样?”

“长途旅行,有些疲倦。”他只是机械地回答问题。但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把实情告诉她:“任务没完成,行动流产了。那些人没有救出来。”

“我不懂。”

“我们想把一些人从北越救回国,他们是一些战俘,但中间出了问题,行动失败了,”他平静地说道。

“事情很危险吗?”

凯利叹了口气。“是的,桑迪,可以这样说,但是我已经安全回来了。”

桑迪没有继续谈这个问题。“多丽丝说还有其他女孩子,还在那些人的掌握之中。”

“是啊,比利也说过这种情况。我要设法把她们救出来。”凯利看到自己提到比利的名字时,桑迪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用……把她们救出来……除非……”

“我知道。”这件事一直在凯利的脑袋里打转。要停止这种事情再发生只有一个办法。他无法回避它,他必须面对现实。


“喂,亨利,那件小事今天上午已经处理好了,”皮亚吉对亨利说,“干得干净利落。”

“他们没有留下什么……”

“亨利,那两个家伙可是行家,对吧?他们干完事后就回家乡去了,离这里有四五百英里了。除了两具尸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电话上他们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这事很容易,因为父女二人根本没有想到。

“那就好,”塔克满意地说。他把手伸进衣袋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皮亚吉。皮亚吉把钱放在自己面前。他真是一个不错的伙伴。

“现在没有埃迪碍事,漏洞总算堵住,买卖应当恢复正常了。”二万元的代价总算没有白花,亨利想道。

“亨利,其他女孩子怎么办?”皮亚吉问道。“你现在的事业扩大了,像她们这些知情者都是危险分子,要小心才好。”他把信封放进衣袋,离开了桌子。


“两个人都是被击中头部的后面,子弹是点二二口径的,”匹兹堡的这位刑警透过电话报告说,“我们清理了整个房屋,什么也没发现,盛花的盒子和卡车都进行了检查,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卡车是前一天夜里偷的。花店老板有八辆这种车。我们找到这部卡车时,一切痕迹都没有了。作案人一定非常狡猾,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街上也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可能已经离开了城市。有两个人看见过这辆卡车,一位妇女看到过两个男人走进房门,她以为是送花的,当时她站在街对面,有一个街区那么远。看不清那两个人的相貌,什么印象也没有,甚至连肤色也不记得。”

瑞安和道格拉斯都在听电话中的报告,不时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从说话者的语气中他们知道,这类案子是警察最讨厌最担心的。没有直接明显的动机,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有用的证据,不知从何开始,从何入手。一切的正常调查都毫无结果。警方询问了周围的邻居,但大家都是工人家庭,当时都在工厂上班,没有什么人在家。人们一般都是注意那些异乎寻常的事情,但一辆送花的卡车十分普通,不会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谁也不会注意车上人的面貌。警方人员都知道,任何一个计划周密的谋杀不会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做得滴水不漏,整个文献资料也没有这样的先例。作案人不可能都是些超人。有朝一日这个案子也可能告破。这些罪犯也许有谁会因为其他事情被抓获,为了减刑而招认出这次谋杀,也许有什么人会无意中谈到这件事,在知情人面前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精明能干,听话的人又会传给其他人。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需要时间,需要调查。然而,案情本已冷却,久而久之,警方就会变得冷淡,没有多少人再过问此事。这是警察工作中最令人感到沮丧的事情。无辜的人死去,没有人为他们伸冤,而且,今后还会有其他案子发生,警察自然会把原先的案子置之脑后去忙新的案子。也许有人会不时地翻阅一下案件的卷宗,过问一下此事,然后又放回悬而未决的案例之中,束之高阁。因为没有发现新情况新线索。这类的案卷会越积越多。

对瑞安和道格拉斯来说,这类案子更为难办。但也许会因某种联系,一两起悬而未决的案子会有侦破的机会。大家也许会去关心雷蒙父女被杀的事,他们有朋友和邻居,还有一位好心的牧师。他们会想到两位死者会怀念他们,为他们的死感到惋惜……可是放在瑞安桌子上的案卷,只有警官们才会关心,这一点会使情况变得更糟,因为应该有人对死者表示哀悼,而不仅仅是吃警察这行饭的人。更令人头疼的是,这是一连串谋杀案中的一个,彼此有着某种联系,但这种联系又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没有任何具体的价值。这不是那位隐形人干的,虽说使用的武器也是点二二口径的手枪,但他要杀害这位无辜者,曾有过两次机会。他曾经放过维吉尼亚·查尔斯太太,他曾经冒着危险,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放过了多丽丝,并有可能是从法默和格雷森手中救出了她,还有……

“警官,”瑞安问道,“多丽丝的尸体状况怎样?”

“什么意思?”

他想这似乎是一个很荒唐的问题。但电话的另一端懂得其中的意思,“她身体状况怎样?”

“验尸解剖明天进行,警官。她的衣着很整洁,头发也梳理整齐,看上去很体面。”但是头的后部有两个枪眼,他当然用不着补充说明这一情况。

道格拉斯看出了警官的想法,点了点头。有人为她治好了病,调查可以从这儿开始。

“如果你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我将十分感激。我们可以双管齐下,”瑞安向他保证。

“有人蓄意杀害了他们,这种事不多见。我不喜欢这个案子,”警官补充说。这是一种幼稚的结论,但瑞安完全理解。他对此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座房子可以说很安全。它坐落在弗吉尼亚山坡上,占地一百公顷。在这座庄园里,有一幢雄伟的建筑和一个可以容纳十二匹马的马棚,但现在马棚中只有六匹赛马。这座庄园属于一个显赫的家族,但这家主人在附近还有一处庄园,而将这一处租给了中央情报局使用。实际上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合作,除了一张租用证明,还有一个邮政信箱的号码,因为庄园的主人曾在美国战略情报局干过,另外,租金也是很丰厚的。这座建筑从外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仔细观察一下便可发现,它的门和门框都是钢制的,窗户又厚又结实,而且是密封的。无论从防御外部进攻还是防止从内部逃跑,都是安全可靠的。作为一个监狱实在是一个好地方,而且外表看上去也相当雅观。

格里沙诺夫发现这里面有换洗的衣物和刮胡子的用具,但这些东西又不能用来自杀。洗澡间的镜子也是钢的,而各种杯子却是纸做的。负责管理这座楼房的是夫妇二人,俄语说得马马虎虎,对人也还和善。他们已了解这位俄国人的情况。他们已经习惯接待叛国者。所有来这儿的人都由四名内部警卫人员“保护”着。只要有任务,他们就来这儿上班。另外还有两名安全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距马厩不远的守园人房舍之中。

这位新来的客人显然对当地时间尚未完全适应。他心情不佳,这使他变得很多话。但令大家吃惊的是上边有命令,不能和这位俄国人多谈些什么。看房的女主人负责做好了早餐,这对刚下飞机的人来说是最好的饭食。在此同时,她的丈夫和这位俄国上校大谈起普希金,并高兴地发现格里沙诺夫也像许多俄国人一样对诗歌有着浓厚的兴趣。卫兵靠在门边,一面听着他们高谈阔论,一面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桑迪,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约翰,我了解,”她平静地对他说。两个人都惊奇地发现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从前我不懂,但现在我懂了。”

“我在那边的时候,”其实是三天之前,“我想过你,我应该感谢你。”他对她说。

“感谢我什么?”

凯利低头看着厨房的餐桌。“很难说清楚,我做的事情是很危险的,当有人可以想念的时候,心里就会好受些,也就增加了勇气。啊,请原谅,我不是说……”凯利突然停住了。其实他就是那个意思。当一个人感到孤独时,他会想到自己的亲人。凯利就是这种情况。

桑迪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笑了。“我过去很怕你。”

“为什么?”他有点吃惊地问。

“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情。”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他低着头说,他因为她怕自己而觉得十分难堪。

“现在我懂了。”

尽管她这么说,凯利仍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希望她不只是认识到这一点,而且要她真正地懂得。怎么解释呢?是的,他杀了人,但那是有理由的,有原因的。他是怎么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人呢?一半的原因是训练。在科罗纳多度过的那些严酷的岁月,为了提高自己的反应力所花费的那些时间和精力,为了学习忍耐力所经受的那些可怕的寂寞。通过这些,他对事物有了新的看法,使他认识到杀人有时也是有道理的,必不可少的。于是他有了一个准则,实际上也是一种变化,那是他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东西。他的每一行动都必须有一定目的,这些目的通常是由别人来指定的,但他的头脑是灵活的,他可以把这种目的变成自己的决定,用自己的准则去适应各种不同的情况,小心翼翼地运用着自己的准则。他经历了很多事情,有时他也对自己现在的情况感到惊异。别人一定得花费很大的努力,而他却经常能够适应……

“你心中有太多的爱,约翰,”她说,“你像我一样。”

这些话使他抬起了头。

“在我们的医院里,许多病人死去,我们无时不在失去病人,我为此感到痛苦,看着生命在这儿消失,我讨厌这里的工作。我不愿看着那些家人痛哭,然而我们不能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罗森教授是一名杰出的外科医生,但我们并不是总能成功。我痛恨失败。对多丽丝,我们成功了,但是,约翰,别人又把她夺走了。那不是疾病或什么意外交通事故,而是有些人故意这样做。她是我的一个病人,可是有人杀害了她和她的父亲。因此,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上帝,她真的懂了……比我懂得更清楚。

“你们每个人都和帕姆和多丽丝有关系,现在都处于危险之中。”

桑迪点点头。“可能你的话是对的。她和我说过亨利,我知道那是个什么人。我要把多丽丝告诉我的事全部告诉你。”

“你真的懂得我知道情况后会怎么做吗?”

“懂得,约翰,我懂。请你一定要小心。”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出了他为什么要小心行事的原因,“我需要你回来。”